方孝儒只睡了约一个多时辰便起床离去,想是这位宰相大人朝事繁重,北边又长年战事不断,我隐隐想起史书上曾经说过,方孝儒此人似乎没有善终,不由得暗自叹息。
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稍为洗漱,走出房间,杨月早已起来,张罗了一大桌子午饭,我只觉饭香扑鼻,不由得食欲一振。杨月见我出来,笑道:“瞌睡虫,再不起来的话,小心没饭吃。”我也笑道:“我正是被这饭香熏醒的,什么菜呀?这么香?”说着我走近一看,不由得馋涎欲滴,桌上摆满了菜,都是我最喜欢吃的:八宝肥鸭,排骨烧土豆,香熏鸡,青椒炒腊肉,笋干肉丝,二色素菜是油焖茄子,酸辣大白菜。这些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常见的家常小菜,在现代的时候,妈妈常做给我吃。
此时见到,我不由得大喜道:“月月,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好菜?”杨月白了我一眼,道:“什么叫哪儿搞来的?这都是我亲手做的。”我奇道:“你还会做菜?这可真没看出来!”杨月道:“这两年在北平闲来无事,跟妈妈学的,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我又惊又喜,道:“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以后可有口福了,月月,以后你天天做给我吃好不好?”杨月笑道:“你想得倒挺美,我是看你这几天挺辛苦的,才心血来潮做了这一顿,要我天天做给你吃,门都没有!”
我苦着脸道:“有这么好的手艺,不要浪费呀!”看着一桌子好菜,嘴巴再也不想多说,双手此起彼伏,一嘴横扫千军,风卷残云般将一桌子菜吃得支离破碎,杨月吃相斯文,只吃了一小碗便自饱了,我却兀自意犹未尽,拍了拍肚子,赞道:“月月,你这门手艺,当可比得上‘太白酒楼’的大厨!”杨月笑道:“哎哟,夸人也得有个谱儿,照你这么一说,赶明儿我也去开家酒楼,必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我也笑道:“那我肯定长住酒楼,坐吃山空了!”
我二人正说笑之间,屋外进来一人,我定神一看,却是世袭的中山王爷徐辉祖,忙站起来道:“王爷怎么来了?哎呀!你看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徐辉祖道:“沐少侠不必多礼!我这个王爷,现在跟平民百姓又有什么两样?”我黯然道:“那王爷现在何处居住?怎么不搬来这儿住,这儿本来就是王爷的别院!”徐辉祖道:“我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官,养老倒是不成问题,经此一事,我早已没了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平平安安的终老一生,我此次来,是有一事放心不下!”
我问道:“王爷还有何事?只管吩咐沐阳便是!”徐辉祖笑道:“我性命也是沐少侠救的,还敢说什么吩咐?只是有一件东西要交与沐少侠!”杨月忽道:“我先收拾一下,你们慢慢谈。”说完自将残羹剩饭收拾下去。
我心下惊奇,问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徐辉祖从怀里取出一物,看上去似乎是一匹绢布,只是内里好象写满了定,绢质也已隐隐发黄,想是年代极为久远。我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忙道:“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至宝,沐阳不敢拜领!”徐辉祖缓缓地道:“这部《武穆遗书》曾使先父助太祖少平蒙古胡虏,书中兵法千古难遇,但此书乃不详之物,当年藏在屠龙刀内,曾引得多少江湖豪杰为此丧生,‘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嘿嘿,果然是名不虚传,后来天下太平,我徐家得此至宝,却引得北平应天,两处灭门,此书如此不详,本来万万不敢赠与沐少侠,但普天之下,除了沐少侠你,谁还能是那东方笑的敌手?因此此书只有放在沐少侠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道:“王爷为何不将此书献给皇上?”徐辉祖道:“皇宫大院虽然守卫森严,但却是挡不住东方笑这样的绝顶高手的,我将此书献给皇上,岂不是害了皇上?再说了,只有朱棣才想得到这部兵书,皇上就是不用书中的兵法,也能剿灭朱棣,因此,此书放在沐少侠这里,实是最合理的。”
我默然不语,徐辉祖所说的,未尝不是实情,纵观天下大势,朱允文之兵十倍于朱棣,朱棣之所以这么急于想得到这部《武穆遗书》,便是想寻找书中出奇制胜,以少胜多的绝世兵法,而朱允文呢,有无此书却无多大关系,只要此书不落入朱棣手中便行。
徐辉祖道:“本来老夫是想将这部经书毁去,以绝了那东方笑之心,但想前辈心血,岂能毁于我手?老夫将此书献与沐少侠之后,便即长往府中,绝不出户,以聊余生,万望沐少侠以天下苍生为念,力阻朱棣,永保皇上!”说完站起身来,深深一躬,我连忙站起,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沐阳答应王爷便是!”徐辉祖喜道:“那太好了,皇上幸甚,天下苍生幸甚!”说完将那卷帛交于我手,我伸手接过,感觉那不足数两重的绢帛似有万斤之重,我知道,从此我又得挑起这一副担子了。
徐辉祖交待完此事便要告辞,我送出门外,徐辉祖道:“沐少侠,此一别恐无再见之日,我此生能识沐少侠这位忘年之交,足慰平生,沐少侠不必远送,告辞!”我沉声道:“王爷!保重!”看着徐辉祖的背影渐渐模糊,我才转身回屋。
杨月已将客厅收拾干净,坐在几旁椅上,见我回来,笑道:“这王爷神神秘秘的,给了你什么宝贝?”我扬了扬手中绢帛,道:“东方笑和朱棣最想要的东西!”杨月问道:“是《武穆遗书》?”我点了点头,杨月淡淡地道:“你又不去带兵打仗,要这劳什子兵书干么?”我道:“王爷只是觉得放在我这儿安全,因为当今世上,东方笑杀不了的,恐怕也只有我了!”杨月笑道:“切!老鼠上天秤,自称自赞,是是是!咱们沐大侠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如若争夺那武功天下第一,不知道你有几层把握?”
听杨月说到武功天下第一,我不由得想一事,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杨月沉吟道:“初七,初八,初九,嗯!今天是八月初十!”我“啊”了一声,叫道:“糟糕!”杨月问道:“怎么了?”我道:“八月十五嵩山大会,四派十三帮会盟诛杀我,今日已是八月初十了,我得入宫一趟与大哥辞行,咱们即刻起程赶往河南嵩山!”
正张罗着出门,忽见一人走进来道:“哪一位是沐阳沐公子?”我听声音有些怪异,忙转头一看,只见那人手持拂尘,面上无须,心头一笑,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太监了,便道:“在下正是沐阳!”那太监尖声道:“皇上请沐公子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我吃了一惊,心想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当下忙道:“请公公前面引路!”又转头对杨月道:“月月,你先收拾一下,等我回来!”杨月点头答应,目送我离开。
我将《武穆遗书》贴身藏好,随着那太监径直往宫内走去,那太监似乎权势颇大,一路之上也无人敢盘问,都恭敬地叫道:“王公公!”我心想那太监必定非常得到朱允文宠爱,以致如此,又能想两百年后,明朝之亡实是始于太监乱政,不由得感叹他日这果,正是今日之因。
朱允文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带忧色,见我进来,忙起身道:“贤弟,大事不妙!”我吃了一惊,忙问端的,朱允文道:“两件事,第一,耿少雄死了!”我一愣,脱口道:“啊!怎么死的?”朱允文道:“服毒自杀,我命人严刑烤打,可这耿少雄始终不发一言,今日一早,便有人禀来他已服毒自杀!”我“哦”了一声,想起两年前应天争夺驸马,以及追兵夜斗,这耿少雄武艺高强,不禁深有感触!又想耿少雄死了似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方才这“大事不妙”四字,当是指第二件事而言,因此也不作声,静待下文。
朱允文又道:“这第二件事,才是真正让我寝食难安之事,今早传来北边八百里加急战报,昨日朱棣已攻破山东济南城,山东全线已告失守,五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我军退自徐州,朱棣挥兵南下,指日便达徐州,贤弟,这可如何是好?”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朱棣用兵如此犀利?十日这间便已攻下山东,心想恐怕朱棣不用《武穆遗书》,已可取胜,不由得急道:“大哥,可得赶紧想办法呀!”
朱棣道:“豫,鲁,苏,淮四地之兵,早已调往山东,而此次山东失守,这些兵将多半已是全军覆没,或力战身死,或被俘投降,东北已无可用之兵,再要集兵,需得从西边与南边调集,而南兵久居江南,不习马战,因此现在只有从西边征兵,甘陕与西蜀之兵,合起来不下三十万,需得留几万人镇守西凉,以防瓦剌,剩下这二十五万兵千里迢迢赶来,恐怕也不是朱棣的对手,而我现在最缺的,便是良将,曹勇若不死,当是最好的元帅人选,如今!唉……”
我心下黯然,曹勇虽不是我所杀,但跟我也有一定的关系,东方笑若非扮成我的样子,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杀了曹勇,而曹勇之死,实是这次战役的转折点,胜负之数,系于一线。
朱允文突然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啊!我想到一人,定可当此大任!”我喜道:“是谁?”朱允文伸手一指,道:“便是贤弟你呀!贤弟武功盖世,深得三军敬佩,如若由你挂帅印,肯定杀得朱棣退回北平!”我双手乱摇,道:“不行不行!大哥,单打独斗我还行,率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可不是小弟的强项!”朱允文脸一沉,道:“哪个天生便会打仗的?多打几次,也就会了。”我正色道:“大哥,你说多打几次,我们还能输得起几次?不是小弟不想帮大哥,实是小弟自知本身之能,不是统率三军的大才,还请大哥三思!”
朱允文沉吟了一会,想是觉得我说的也有道理,苦着脸道:“那现在怎么办?兵是有了,却无良将,那不是将三军拿去送死么?难不成叫我御驾亲征?”说到这里,忽地站起,一拍桌子道:“对了,我便御驾亲征!”听此一言,我大吃一惊,劝道:“大哥,万万不可!”朱允文道:“怎么?你怀疑我的能力?”
我低头道:“小弟不敢!大哥从小熟读儒家之书,经史子集,论语孟子,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因此大哥文治政事,都是世所罕见!”朱允文瞪眼道:“你夸我政事做得好,是在说我不懂军事吗?我自幼不仅读得儒家之书,太公韬略,孙子兵法也曾细加研究,你敢说我不懂军事?”我笑道:“大哥,打仗之事,讲究随机应变,兵凶战危,战势瞬息万变,光靠书本上的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殊不知赵括马谡之流,哪一个不是胸中韬略满腹,口中雄辨滔滔,可结果呢?长平之役,四十万赵军被埋,街亭之失,让武候无功而返,前车可鉴,大哥,此事真得三思,切不可造成千古恨事呀?”
我心头暗自奇怪,我怎么也变成了滔滔雄辨之士了,明知最后朱棣都会攻入应天,但当此之时,我已完全溶入了这个历史大潮之中,全心全意地为朱允文打算!估计以前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对朱允文说话,但我为顾大局,兼顾兄弟之情,说话之间便不计后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道朱允文听了这番话,心里会是怎么样的感受?
我的一番有力说辞,引经据典,将朱允文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也不行,我也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心念一动,道:“小弟心中有一人,非常合适!”朱允文道:“何人?”我道:“徐王爷!”朱允文一愣,随即大喜道:“不错,不错,徐老王爷武功盖世,连蒙古鞑子也叫他赶出中原,他的子孙必非等闲之人,徐辉祖当年也随父亲南征北战,可说经验丰富,贤弟,你这个人荐得好啊!”
我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心想要说得徐辉祖带兵出战,如今可也是一件非常困难之事,王爷,对不住了。
朱允文当即吩咐太监前去请徐辉祖前来,我和他闲聊了几句,徐辉祖便到,朱允文奇道:“怎地如此之快?”徐辉祖叩首三呼万岁,站起来才回道:“皇上,老臣正要入宫见驾,困此刚在门口便碰到前去传旨的公公。”朱允文笑道:‘那可真是太巧了,不知徐爱卿此来,所为何事?”我想出声阻止,却已不及,心想朱允文这一问可笨了,怎么能让徐辉祖先说出辞职之事?
果然听得徐辉祖出口道:“回皇上,老臣年迈多病,又遭此灭门惨事,心灰意冷,因此今日前来向皇上请辞,请皇上恩准老臣回家养老,从此不问世事!“朱允文吃了一惊,道:”徐爱卿,此事万万不可!”徐辉祖一愣,问道:“皇上,为何不可?”朱允文道:“今早传来北边战报,朱棣大军已全取山东,徐州告急,朕征得甘陕四川之兵二十五万,却无良将统率,刚才与阳贤弟商议之下,觉得这三军统帅,徐爱卿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辉祖淡淡地道:“老臣已年近六旬,一把老骨头了,怎还能带兵打仗?还是请皇上收回成命罢!”朱允文急道:“徐爱卿,你……”眼看事情要遭,我忙道:“王爷,难道你忘了是谁让你满门惨死的?”徐辉祖闻言全身一震,眼中升起一股仇恨的目光,咬牙道:“我没忘,我到死也不会忘记,朱棣,东方笑,我徐辉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笑道:“何必做鬼,眼前之事,只要王爷肯领兵,指日之间便可报得大仇!”徐辉祖一拍手道:“好!我便领兵,我一定要杀得朱棣片甲不留!”
朱允文大喜道:“如此太好了,朕即刻下旨,徐爱卿立刻回家准备,三日之后便即启程,甘陕四川二十五万大军,朕再拨应天五万精兵与你,万望徐爱卿不负朕望,扫平北平,活捉朱棣!”徐辉祖叩头领命!
我又道:“大哥,江湖之上为了小弟之事,齐集嵩山,于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召开武林大会,共商杀我之策,这批人都是血性汉子,只是受了朱棣与东方笑的利用,小弟需得赶往嵩山一行,力阻此事!”朱允文点头道:“为你澄清事实的旨意昨天便已发出,江湖之事,我也无心思去理,贤弟小心前去,事成之后,回应天与为兄共抗朱棣!”
我点了点头,与徐辉祖一同退下,出了宫门,徐辉祖笑道:“沐少侠,你又何必将老夫又扯了进来?”我正色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王爷应义不容辞,再说国仇即是家恨,王爷助国家也是助家,何乐而不为?”说完从怀里取出《武穆遗书》,递给他道:“王爷即将领兵出征,此兵书至宝还是交还王爷,以防不时之需!”
徐辉祖摇头道:“对付朱棣小儿,又用得着什么兵法奇书,送出的东西岂能收回?再说那东方笑若再来找我,我如何抵挡?此书实是祸害,只有在沐少侠手中,才能变废为宝!”我默然,听他又道:“沐少侠,老夫告辞了,他日取得朱棣首绩,再与沐少侠大醉一场!”说完大踏步而去,似乎胸中充满了雄心壮志。
我悄立风中,手中握着绝世兵书《武穆遗书》,心中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