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惶恐,似乎是刚入宫不久的新人,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华音见他手脚笨拙不说,一双老鼠般的眼睛不时溜到皇后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权臣,华音可不想自家主子凭白受了委屈。
秋鸿暗暗瞪了一眼那人,虽则他易容的极像,可凭借气息就能够断定,不时偷望庄汝蔓的太监,应是万鹤。
此人愈发的胆大妄为了!
容天玄虽有察觉,却并未言语。
如今万鹤这般的神出鬼没,多半也是经过了他的授意的,因万鹤忧心庄汝蔓,担心她腹中的胎儿,得知晚上有接风宴,才会乔装一番,混进了圣鸾殿。
宴会开始多时,容天瑞才杉姗姗来迟。
只见他身上披着一件貂毛氅子,衬得肌肤苍白的几近于透明。
即便是在冬日,容天瑞照例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步履无声,犹如踏在云上。飘飞的衣袂后面,还夹杂着数片的血花,疏忽间便化作晶亮的水渍,打湿了地砖。
他的到来,让圣鸾殿一下子陷入寂静无声。
自画窟分别之后,容天玄派人跟踪在容天瑞左右,他也是今日上午才回了万京,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皇弟来剜了,向皇兄赔罪。”
容天瑞不疾不徐地走到容天玄面前行礼。
看他脸色不比之前,应是路途劳累所致。
“皇弟身子不舒服,这礼就免了,以酒代罚吧。”
容天瑞坐在了下手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宫人已经为他斟好了酒水。
因身体病弱的原因,容天瑞鲜少饮酒。有几次推脱不得,也因而病了一场。
容天瑞端起酒杯,眼神不经意间环了眼四下,仰头的瞬间,竟使得酒水尽数滑入袖中。
这一幕落在了容天玄眼中。
待容天瑞喝罢了酒,圣鸾殿内再次热闹起来。
群臣兴高采烈地喝着酒,吃着御厨房为这次接风宴特意烹制的珍馐美味。
酒过三巡时,对面的席位上,突然有一位老臣起身行到殿前:“陛下亲征东梁,涉险而归,正是我方古先祖庇佑,才会分毫未伤,无论如何,老臣也要敬陛下,受先皇福佑,保我方古福泽万方!”
正说着,数十个臣子突然起了身,纷纷来到容天玄玉位前捧酒恭贺。
秋鸿是个耳聪目明的,自然明白,朝臣们这样做,是想借敬酒之名,探容天玄的身体情况。
领头的那一个,乃是方古一品大臣,太尉项煜。
这项煜正是安邦侯的表兄弟,是安邦侯一党的中坚力量,党羽势力不断渗透壮大,并不容小觑。
这对表兄弟野心不小,窥觊方古皇位,多年前就已经在筹谋,近两年的动作愈发的频繁了。
如今竟可在圣鸾殿上如此肆意。
秋鸿不禁攒眉,静静凝视着一干随着项煜起身的朝臣们。
如今形势,四面受敌。
朝中多的是想将容天玄拉下位的野心人士,他们都团结在安邦侯周围,只待良机。
原本眉宇带笑的安阳侯,微微变了脸色,放下手上的酒盅,冷厉地剜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安邦侯。
安邦侯已是不惑之年,两鬓早已染上银霜。虽则饱经沧桑,面容上还可窥见年轻时的英挺神武。
这次,安邦侯九子在东梁惹了大麻烦,接风宴上,他到的最早,一语未发。
就连对待敬酒的权臣们,都显得有些疏淡。
原本庄汝蔓准备的这次接风宴,容天玄考虑到路途上连日劳累,是可以将日期推后的。
可兵权的问题,早已在他心中结成了刺,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在契机未到之前,局面未能掌控在手中之前,他必须得忍。
“我方古盛世,可是缺不了项太尉的嘉言善行。正是尔等肱骨之臣,才使得百姓乐业,生活安康。”
容天玄痛快地干了杯中之酒。
几位朝臣排着队,都想要来敬容天玄酒。
虽然他背后中的箭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可安茗特意嘱咐,喝酒伤身,酒还是少饮的好。
只见,安阳侯忽然起身,来到御座面前,面对着前来敬酒的诸位大,“陛下刚刚回来不久,旅途劳累,必定是有许多的话要对皇后娘娘说,喝太多的酒难免耽误他们夫妻良辰美宵,可别让陛下喝醉了,老臣斗胆,这酒,不如就让卑职代陛下回敬大家吧。”
安邦侯面上带着薄薄的笑意,面色之下,却隐隐含着担忧。
项煜大手一挥,行事倒像个豁朗的武将,朗声大笑道:“陛下,民间有句粗话,传闻这酒可助兴,银夜漫漫,岂不是更有情|趣,何况,陛下还年轻,多喝些也无妨。”
安邦侯啜饮杯中之酒,眼底的精芒渐盛,活脱脱一只老狐狸,将圣鸾殿内发生的一切都捕捉个彻底,他慢悠悠道:“太尉说得很是,陛下,就喝了吧,老臣先干一杯。”
说罢,他便灌了自己一杯酒。
项煜笑着点头:“是啊,陛下,毕竟老臣敬酒,也是为了方古百姓,感谢祖先福泽庇佑,二来也助陛下开创方古盛世。三来,祝福陛下跟皇后百年好合,顺利诞下第一个龙嗣!”
其他臣子也跟着附和:“是啊陛下,若是不喝的话,难免会对先祖有所不敬。”
这些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看来是不打算轻易作罢。
安阳侯淡笑的表情下,忧虑之色甚于先前。
庄汝蔓听得面颊绯红,显了身子之后,她的皮肤滢润水嫩了不少,此时看起来格外的明艳。尤其是轻轻靠在容天玄身侧的那一刻。
万鹤在不远处伺候着,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过。
她举起酒杯,笑容温煦,端的是大气持重:“本宫和陛下一起谢各位大人美意,臣妾也愿朵朵诞下龙嗣。”说完不胜娇羞地望着容天玄。
容天玄看也不看他,凤眸冷黯,滑进幽芒,似卷起一场漫天席地的风雪。
皇上还没开口,她却抢了话来说。
即便是花思这样蠢笨的,也能看出其中的道道来。
以安邦侯为首的朝臣们不怀好意,为的是要给容天玄一个下马威,最好是烂醉如泥,引得伤病发作,一时半会,还能保全了安邦侯手上的兵权。
站在容天玄身后的秋鸿,峰眉紧攒,阴沉地盯了一眼庄汝蔓。
容天玄起身,端起酒杯,凤眸幽幽,凝着身边娇羞柔婉的庄汝蔓。宽大的紫色袖袍下,他轻轻握了握庄汝蔓的手,对向他敬酒的臣子,道:“诸位大臣为我方古鞠躬尽瘁,本宫谢谢大家的一番美意,这酒朕喝了。今后还望各位鼎立扶持,共铸我方古繁荣盛世!”
圣鸾殿内,朝臣俱是把酒干下,场面震撼。
秋鸿深吸一口气,担忧地望了一眼容天玄。
好在经过安茗的精心救治,他背后的箭伤恢复的极好,不过,若是一杯杯的喝下去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安阳侯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有些恨其不争,郁愤地将酒饮了下去。
庄汝蔓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如今这样的情势,她却丝毫都没有察觉,满心以为这满殿的朝臣们皆是在恭贺他们夫妻二人。
殊不知,这一群人,皆是虎狼!
面对着一群群杀过来敬酒的大臣们,容天玄面色如常。
可他知道,再这样喝下去的话,他身上的旧疾一定会发作。
多年来,在皇权争夺这条路上,他受了不少的伤,而接风宴上的酒,虽然表现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凭借他的嗅觉,仔细嗅起来的话能闻到一股清凛的味道。
这酒里面加了某种寒性的药草,味道并不出众,可若是喝的多了的话,容天玄身上的旧伤会发作到让他痛不欲生。
站在他身后的秋鸿注意到容天玄的面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随即朝花思使了个眼神。
花思从伺候的太监手中拿起酒壶来,要给容天玄斟酒。
恰在此时,圣鸾殿外的寒风吹进来,花思的手紧跟着一抖,酒壶脱手,摔得粉碎。
……
映画宫内,白桃醒了过来。
此时,殿内已经是明烛相连,烛光华盛。
她四下看了看,失望的是,容天玄并不在。
她揉了下酸涩的眼睛,依稀听到管乐的声音。
“前面在做什么?”
“回公主殿下,圣鸾殿上正举办接风宴。”
接风宴?
不用想也知道接的是谁的风了。
白桃撇撇嘴,心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容天玄竟然都不带着自己,真不够义气。
还不知道前面要热闹到几时,今晚,容天玄未必会过来看她。
“外面下雪了。”
白桃觉得胸口憋闷,打开了窗户,没想到有雪花飘了进来,落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很快就化作指甲盖大小的水渍。
她面露欣喜,忍不住伸手去接。
窗外的风雪吹乱了她的头发,喜莺干净搬来手炉,放在她身边。
“不用,我浑身燥得慌,吹吹冷风也是好的。”
白桃望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宫室华美,如贝阙珠宫,雪花落在琉璃华瓦上,短短时间便厚厚地积了一层。
“喜莺,我想出去走一回。”
“公主,陛下命令过,若是没有他的允许……”喜莺露出为难的神色。
“如今他正忙着,肯定不会知道的。”
白桃朝着喜莺跟一干伺候的宫女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喜莺微微红了脸,垂下头去,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性格随性的奴才,在她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是一国的公主,对待他们这群卑贱的下人也很随和。
白桃从喜莺手上拿过滚着金边的狐毛氅子,随意披在身上,随后就朝着映画宫外面走去。
脚下的雪厚厚的一层,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直响。
“公主,瞒着,等等奴婢。”
喜莺两外带着一个人,加快脚步跟上来。
如今前庭正举办接风宴,宫里面除了正跟皇上把酒言欢的朝臣外,还有不少的诰命夫人。
若是白桃身后跟着数个奴婢太监,很容易就被发现,倒不如清清静静地,跟着两个伺候,待公主疲累了,满足了好奇心,自然很快就会回去的。
白桃欣喜地不知道究竟该看哪里。
她从厚重的氅子之中伸出手来,接捧着从天上掉落的血花,不时跳跃,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转过几座宫室,来到一处僻静的花园,松树后面,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