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视线胶着在蒙戈那张光溜溜的脸上,不由吸了口暮间的寒气。
“你把胡须剃了。”
蒙戈被白桃直直盯着,还有些不自在,摸了一把空荡荡的下颌,什么都没有抓住。
“马上就要到东梁了,总不能胡子拉碴的,惹人笑话。”
说实话,刮了胡子的蒙戈果然英俊,轮廓分明,粗狂刚毅之中不乏恰到好处的精致。那双灰褐色的眼睛透出大漠的苍凉之感,似有雄鹰翱翔天际,明明是草原男儿,却自有一股弯弓射日的雄壮气势。
白桃感觉到了蒙戈的不自在,偏过头去,装作在欣赏落日余晖,“看来,东梁有什么人在等你,我猜,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你心爱的女人。”
蒙戈没有说话,不过,为了掩饰眼底流溢的光彩,他微微地垂下头去。
看来,白桃跟蒙戈到东梁的目的大抵相同——都是为了一个人。
剩下的路途非常的顺利,东梁近在眼前。
白桃的心情很复杂。
这几天,经过他多方打听,得知容天玄半个月前,亲征东梁的时候,路途上遭到一伙土匪的伏击,绊马绳一拉,数匹战马遭了殃,就是在混乱中,容天玄背后中了冷箭。虽然成功击退了匪贼,容天玄却不知所踪。
赶路的这几天,除去睡觉的时候,白桃都在分析。
疑点有两个。
首先,既然是容天玄亲征,场面一定会很浩大,哪里的匪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他们使绊子。再者,容天玄背后的冷箭会是谁放的?
很有可能就是安邦侯派出的内鬼。
也许,安邦侯正是借由东梁这边的紧张局势,使了些手段,逼迫容天玄亲征,最后,让他途中遇险。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还是找不到容天玄的下落的话,那方古就彻底在安邦侯的掌握之下了。
虽然心底里担忧,不过,白桃坚信,容天玄肯定不会有事。
他之所以没有出现,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就在白头思考的时候,马车外面传来蒙戈的声音,“到了。”
白桃撩开车帘,向外面看去,星眸底部,顿时倒影出一派人间仙境。
东梁这里的气候非常的温暖,即便是在冬天,仍旧是满山满野的翠色,驼峰形状的山峦上,袅袅升腾着大片重叠的烟雾,欺霜压雪,宝蓝相间,逶逦到山脚下的寨子里。
真是人间入画,一见难忘。
停下马车,蒙戈很快就跳了下去,一向不注意个人形象的他,竟破天荒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
远处的村民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三三两两的人向这里走了过来。
东梁的传统服饰很美,女人将头发整齐地扎起,簪着时令鲜花,身上多用大量的银饰做装饰,虽然穿得是黑裙,可袖口跟腰部都不乏艳丽的色彩。
“是蒙戈,蒙戈来了!“
无论是男人女人,看到蒙戈都很热情。
蒙戈脸上挂着笑,就好像真的回家了一样。
白桃也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身上。
看着被包围的蒙戈,视线却不时望向远处,白桃忍不住微微牵起了唇角。
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蒙戈终于忍不住问道:“婶娘,阿玉呢?”
被叫做婶娘的女人,看向身边的女子,两人俱是会心一笑。
“阿玉现在正在风雨桥那边,你也知道,寨子里最近救了个人,这个男人长得蛮好看的咧,阿玉天天跟他在一起,蒙戈,你可要小心了。”
婶娘轻轻撞了一下蒙戈的肩膀,他皱了下眉,却忽然感到身侧似是忽然刮过一阵强风,他转眸看去,却吃惊的看到白桃正疯了一般朝婶娘所指的风雨桥的方向疾步而去。
“胧月,你这是要哪儿,等一等我!”蒙戈紧跟在后,吃惊于白桃的轻功似乎有所长进,他紧着步子,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是越来越大了。
风雨桥是东梁的一大特色,桥面上铺着杉木,青石墩子建在平静的河水上,接受着十数年甚至上百年的冲刷。
桥上搭着精致的亭子,檐角如飞,在湛蓝的河水之上,投下绰约的倒影。
在看到风雨桥的那一刻,白桃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有预感,婶娘所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容天玄。
他果然还活着。
白桃拼命地忍住泪水,她要先确认一下,如果真的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河风拂来,一个人影出现在风雨桥的桥头。
檐角的阴影打在他身上,却依旧能够看到堇色的长袍。
那人也是一愣,竟干脆站在了原地。
虽然无法看清他的面容,然而,白桃的泪水早已经潸然落下。
不会错了,就是他。
明明期待了许久的时刻,白桃竟却步了,她停下来,不敢上前,也不能后退。
檐角阴影下的人上前一步,阳光打在他身上,昂藏的外形在如画的风景下,多了种出尘的气势。
容天玄凤眸幽幽,跳动着几缕光彩,凝着白桃,久久没有说话。
一个疑问盘旋在脑际,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十两,好像瘦了。
“十两。”
容天玄欣喜地上前,担心眼前出现的玉人儿,不过是一场幻觉,声音稍微大一些的话,就会将自己惊醒。
这半年,漫长的好像一生,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着她。
这种思念,早已经刻骨镂心。
“容万两,你是混蛋!”
白桃忍不住觉得委屈,看他如今还活着,自己却日夜的担惊受怕,甚至无数次的被噩梦惊醒。
他哪怕用鸾鸟传递消息过来也好。
她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这些时日来所受的艰险跟委屈,让她的身体忍不住的抽动着。浑身一下子就像是没有了力气。
容天玄看着玉人儿抽噎的模样,当下胸口就像是被硬物重重撞了一下。
他大步向前,白桃气急,作势要走。
容天玄扣住她的手臂,手肘一旋,白桃惊叫一声,下一刻便已经倒在了他怀中。
“既然让我看见了,就哪里也不许去!”
他眉目如画,荡漾的笑意使深邃的凤眸透剔如宝石。
容天玄目光温柔,凝着白桃,将她的喜怒尽数描摹出来,装在心底。
“容都尉,这位是谁?”
白桃还没来得及嗔怪容天玄,就从他身后传来了柔软的女生,声音清越好听,似潺潺河水冲刷过桥下的青石墩子。
透过容天玄的臂弯,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白桃看到了一个披着长发,身着紧身长黑裙少女。
少女长了一双好看的凤眸,在阳光底下,绽出迷人的淡蓝色辉光。
“阿玉!”
蒙戈终于跟了上来,欣喜地叫着少女的名字。
他很热情,并不觉得眼底流露出的热切难堪,反而大方的展示。
也怪不得刚以来了这里,每个人都好像知道蒙戈的那点心思。
看来,有种人就是这样的坦荡,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玉在看到蒙戈之后,竟将眉头之间皱出一条纹路,显然并不是十分的欢喜。
“蒙戈,你怎么又来了。”
阿玉整理了一下头发,不时偷看容天玄怀中的白桃,她的眼神并没有敌意,到好像对白桃充满了兴趣。
“听闻方古皇帝亲征东梁,我忧心你们,便赶过来看看。”
阿玉不屑地撇撇嘴,“你放心好了,大军并没有开拔过来,怕是因为跟他们的皇帝失踪有关系。”
白桃跟容天玄就好像两个局外人,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从蒙戈跟阿玉的话中就可以判断,他们并不知道容天玄的身份。
白桃抬头,偷看了一眼容天玄,却发现他正凝着自己看,面颊上不禁飞起一双红霞来。
“他们的皇帝失踪了?”
“对啊,背后中了冷箭,应该是有内鬼。内忧没有解决,方古也没有心思来对我们怎么样。”
“哼,他们倒是好意思,放火烧了我们的寨子,不过对他们发出警告,便敢派大军杀过来。”
“阿娘早就料到事情不一般,寨子被烧了之后,压下了几个族老,只是警告一番,方古击耐不住了,事情不简单啊……”
阿玉深思熟虑,明明年纪还小,神态举止看起来却很成熟。
蒙戈灰褐色的双眸落了阳光,在阿玉姑娘面前充满了朝气。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蒙戈才将视线落在容天玄身上,眼神疑惑,“这位是……”
“这位是新派来的都尉将军,姓容,我们都叫他容将军。”
蒙戈峰眉一沉,凑近了阿玉,压低声音说道:“是方古的人,寨子里为什么要收留他?”
与他的戒备不同,阿玉倒是显得很坦荡,“容将军说了,这件事情恐怕是有人捣鬼,他会弄清楚,向方古朝廷递折子的。你也知道,以我们东梁的实力,面对大军压境,没有几天的功夫,怕就扛不住了。若不是如此的话,被火烧了寨子,阿娘又怎么会那么沉得住气。”
阿玉视线一转,再次落在了白桃身上,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知为何,面对那双明亮的眼眸,白饶竟有种发慌的感觉,便朝着容天玄又靠了靠。
怀中的小人儿还是那样香暖,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容天玄真恨不得一亲芳泽,以解这半年来相思之苦。
“容将军,这位姑娘是……”
“我是,我是他未婚妻子。”
蒙戈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他是知道白桃的身份的,却不知道白桃有个心上人,竟然是方古的都尉。
也怪不得白桃从公主府逃出来,大燕的兵马大元帅会穷追不舍了,两人之间的差距确实大了一些。
阿玉眼神忽地黯了一下,兴许是头顶浮云掠过,遮蔽了她的眸光。可很快,她就露出一副热情的笑脸来,安排白桃跟容天玄住进了寨子里。
通过蒙戈的话,白桃这才清楚,东梁以女为尊,阿玉的娘是东梁的女王,阿玉是女王唯一的女儿,在东梁,地位与公主相当。
一想起这些日子,容天玄都跟阿玉在一起,心底的酸味便泛上来,睨了一眼身边高大的身影。
容天玄却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
阿玉给白头独自安排了一幢干栏居住,下面一层养着几头牛,上面的屋子可以住人。
而容天玄的干栏却在相对较远的地方。
白桃并不知道阿玉此番安排的用意,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还是想要守着容天玄近一些的,然而,毕竟是客居他处,又不好多提要求,只得暂时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