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天玄眼底蕴着怒火,赤红之色好似燎原的星火,伏在幽黯深处,蠢蠢欲动。
庄汝蔓身子瞬间犹如破败的落叶,被容天玄的内力震开。踉跄着,退出去三步之远。
若不是有人扶着,真要跌坐在地。
她五指交握于胸口,眼瞳之中铭刻着深深的恐惧。
待怒火稍稍退去,庄汝蔓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
她慌张地翕阖着嘴唇,白皙的面容上,没了人色,“皇上,臣妾错了。”
“皇后,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
若是庄汝蔓只是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的话,他大可忍耐。
可偏偏,庄汝蔓迁怒于白桃,若不尽早阻止的话,还不知道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他绝不容许,有人用污言秽语,去玷污那张明媚的笑容,即便是皇后庄汝蔓也不行。
容天玄身上的粗布衣袍,被内力张开,投在地面上的暗影,犹如扭曲的五指,即将要抓向面前的庄汝蔓。
“皇上!”
庄汝蔓恐惧地用双手堵住眼睛,尖叫一声。
“皇上,请饶了皇后娘娘。”
瞬时间,一屋子的奴才全数跪了下来,各个面色惊恐,剧颤的身子犹如被飘风疾打。
“庄汝蔓,你身为皇后,乃一国之典范,怎么能够说出如此的污秽言语,你太让朕失望了。”
庄汝蔓呼吸艰难,喉中似埋着刀子,心肝摧裂。
口中的苦涩滋味,一点点漫上来。
刚刚,她都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如此一来的话,容天玄必定是要嫌恶她了。
庄汝蔓惊恐万状,刚才跪下身去,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臣妾知错了,还请皇上饶了臣妾。”
“枉你还是庄家嫡女,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几个字,犹若洪钟,重重地撞击在庄汝蔓身上。
她忽觉四肢麻木,思绪也越来越远。
这几年来,容天玄虽然不曾对他表现出喜爱之情,但对她从不曾疾言厉色,说出这么重的话。
今日的他,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呵……”
从珊瑚珠串起的珠帘后面,传来轻飘的笑声。
打一进来开始,容天玄便注意到后面有个人。
长裙逶逦,拖在地上。
一双纤纤柔荑,挑开迸散的珠帘。
花钿妍丽,各色相映,宛若英蕊。
庄汝蔓眼神空洞,伏着头,不敢抬起来。
她没想到,鱼月灵竟然也会在。
“臣妾拜见皇上。”
鱼月灵施施然走到容天玄面前,欠身行礼。
“三日之前,若不是鱼贵妃相助的话,我跟胧月,未必会从瑞亲王手中逃脱。”
容天玄容色冷峻,通身流溢着王者气派,犹如云端之上,万人敬仰的神。
凝着他冰霜般的眉眼,鱼月灵眼眸似清浅溪涧,流光涟涟。
“皇上,臣妾若不这么做,才该万死。”
鱼月灵声音轻灵好听,眼角的余光,觑向伏在地上的庄汝蔓,唇角的弧线,不自觉地牵起。
容天玄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身后飘起冷厉的风来,刮在庄汝蔓脸上。
她眉心重重一抖。
纤细的手指尖上,丝毫血色也无,紧紧地扣入地面,留下一道殷红的痕迹。
容天玄走后,鱼月灵走到矮榻上坐下。
她把玩着掉落于桌面上的花瓣,细细碾磨在手掌间,洇开一片靡丽的色彩,“皇后,您怎么这么不听月灵的劝,皇上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性子,若是再不改的话,事情怕是就要严重了。”
庄汝蔓身后的丫鬟,愤懑地拿眼刀剜了鱼月灵一眼,“娘娘,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庄汝蔓心头的爱与恨,化作浓烈的酒,迷醉了她的思与念,痴与狂。
她跌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
忽地,嘴角龟裂,露出一个阴魅都近乎扭曲的笑容来。
饶是鱼月灵,都不觉眉心一动。
“若不是胧月的话,皇上又怎么会这么对本宫!”
她愤恨地捶着椅橼,拳心处,鲜血直流。
鱼月灵无奈敛了脸上的笑意,“皇后若是执迷不悟,你的位子,早晚会让给她人!”
庄汝蔓忽然转头,火一般的眸子,恨恨刺着鱼月灵。
“我庄汝蔓,始终都是庄家的女儿。先皇颁布了旨意,历代皇后,都要出自庄家!你又算什么,竟敢教训本宫!”
带着血的掌风重重过来。
鱼月灵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动。
她妩丽的面庞上,多出一道鲜红的掌印,衬得眉心花钿,愈发鲜红。
鱼月灵将掌心凌乱的花瓣拂散,眸中光影攒动。
“皇后,月灵的话说到这里,听不听就由你了。”
她起身,身后的飘带好似袅娜青霭,飘姚在纤细的腰肢后面,背影扶风,生动多情。
在方古,白家权势滔天,与庄家是死对头。
而鱼月灵自幼被白家圈禁,进行非人的训练。
像她这样的人,在白家那里并不止一个。虽然,许多人的身份,甚至连她都不曾知晓。
与之相比,庄家却查了一筹。
在年轻一辈上,只有庄羽墨还值得期待。其余人等,大多像庄汝蔓一般,在家中被交纵惯了,受不得一点打击。
想到这里,鱼月灵扶了下额间花钿,指尖温存。
“是时候,该回去了……”
京楚城的街道上,围满了百姓,从未有过的热闹。
白桃穿了一身鲜艳的绯衣。衣袍底部,绣着各异的仙鹤,或饮水,或衔枝。针脚绵密细腻,随着摆动的衣褶,似要扇动双翼,盘飞而出。
衣襟上,银白丝线凑成云纹式样,线条圆润柔美,延伸而下,被一条白色的皮带拢住。
她背着手,神气地走在京楚城的大街小巷,行使三日巡守的职责。
经过的百姓,无不恭敬地行礼,道一声“巡守大人好。”
白桃脸上挂着掩饰不下的笑容,说不出的满足。
“公主,走路不可如此粗俗。<女德><女训>,您难道都忘了?”
一旁的巫湘实在是看不过去,凑到白桃耳边小声提醒。
白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本公主现在既然是巡守大人,便与男人没有什么不同,何必在意这些小细节。”
巫湘轻叹一声,不时注意着周围百姓的眼光。
若是白桃做的太过火的话,还是及时阻止的好。
“巡守大人,来一杯小店掌柜亲自酿的杏花酿吧?”
某家酒肆里,冲出来满脸堆笑的小二,直接将酒壶往白桃鼻子底下递。
“放肆!”
身边的侍卫,纷纷拔剑。
白桃快速扇动鼻翼,轻嗅了几下,随后摆手道:“不必紧张,都老老实实跟着就是了。”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将佩剑收回到剑鞘之内。
“巡守大人,这杏花酿如何?”
白桃抬眸,就见酒肆前面车水马龙,看来是生意不错。
再去看眼前的酒壶,不禁微微拢了眉梢。
“酒味清醇甘厚,然而……”
小二连忙收起笑容了,竖耳聆听,“然而什么?”
白桃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比划着,透过空隙,看向小二不远处,正焦急向这里张望的酒肆老板。
“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白桃的心里话实则是,比起师父跟自个儿的杏花酿来说,差了五分还不止。
小二顿时耷拉下脑袋来,额上沁出薄汗。
白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酿酒一技,颇有学问,还需要些火候。”
小二连连称是,正俯身恭送的时候,白桃的手却伸过里,将他面前的酒壶提走了。
“公主。”巫湘担心她会饮酒误事,连忙出声阻止。
白桃却笑着摆手道:“无妨,这酒我先留着,究竟差了多少火候,待我喝过再来定论。”
不顾路上众人的眼光,白桃提了酒壶便灌了自己少许。
巫湘眼疾手快,急忙去抢。
白桃扫兴地“啧”了一声,“再尝一口。”
“不行,大元帅大人吩咐过的,若公主非要再饮一口的话,巫湘可就叫大元帅大人过来了。”
一想到宫清森林如霜的面容来,白桃便觉得额际一痛,“算罢,这酒不好喝,不喝也罢。”
巫湘将酒壶丢弃到一旁,回到看了一眼,“这些个商家,愈发的乱来,不懂规矩。公主可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大胆扰了巡守大人巡街?”巫湘自问自答,神情相比以往生动了许多。
“这些个生意人,以为在三羊节上,若是巡守大人经过,拿了自家贩卖的东西,一整年便会生意兴隆。”
白桃轻轻颔首,环伺了眼周围的店家,无不隆重点缀装饰,火红之色绵延了整条街道。
“你们几个,退后一点。”
公主府的侍卫们,在白桃的命令之下,退后了三步,将她跟巫湘二人,围拢在中间。
巫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只见,这位不拘小节的公主,忽然凑到自个儿身前来,表情神秘。
“巫湘,这次我掉到天笼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巫湘奇怪地点了点头,乌漆的大眼睛透出疑色。
“我带回来的那些个少年,你一定好生安置着。多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年,你多予些好处,他们便会自愿留下,尤其是那个叫小鹿子的。”
“公主还请放心,巫湘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些个少年,粗粗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再看上两三眼,便会啧啧称奇,无一例外,根骨奇佳,绝对是好苗子。”
“这便是孟子樱将他们诱引至天笼的目的。她是想让这些少年成为千魂暗卫,为自己卖命。我猜,训练千魂暗卫的天笼应该是不止这一处。”
巫湘眸色沉了沉,低头暗忖。
“孟子樱的势力还在逐渐壮大,而我……”
白桃眸底,无力复仇的沉痛之色翻涌上来。
“公主。”
巫湘茧眉微沉,上前扶住白桃的手臂。
白桃捏了下拳头,眺向晴空,“本公主也要训练一批自己的暗卫,事不宜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