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祭知道左辛失意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因此吩咐了掌柜的把今夜盥洗等物齐备了待他去拿就好,并且明日之前不许有任何人踏进三楼一步。
掌柜的自是会看人脸色,也知道三楼的那两位是不好惹的主,自然连连点头答应。
左辛连日来也腻味了卫国都城的景象,也不想走太远去游历,因此在赵戚那里不招待见受了气之后只呆在酒楼里,连神祭也不敢搭理他。
左辛在生闷气,神祭自然就有了闲暇。自那日在半山寺见了重樱,他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一些事情,今夜正好去寻他。于是趁着夜色,他来到重樱的住处,却撞见重樱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来了就随便坐吧,我没功夫搭理你。”
“那日在半山寺,你可不是这副态度。”神祭戏谑一声,又道,“这荒郊野外的就你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贼呢。丢了什么,不能用灵力去找?”
“试过了。”重樱懊恼地瘫在贵妃椅上,勾魂摄魄的眼眸浸染着满满的失落。
“那多半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没什么,丢了就丢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话一出口倒是下了自己一跳。
他丢的东西,可是商凛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物什,是一只白玉簪,他因生性散漫,且不为人间规矩所束缚,因而从不束发,但那只白玉簪,他却是时刻带在身边的。此刻他却脱口而出“丢了就丢了”?如何不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神祭在一旁保持缄默,待重樱回过神来。
不多时,重樱重又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魅笑,凑近了他问:“你这么关心我,是为了什么?”如今“她”已经找到了,神祭也不必再指望他了,他想了想,自己委实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能够与神祭交换,好让神祭救回商凛的了。
“我上回在幽冥域,见到商凛了。”
重樱愣了愣,笑容僵在脸上,嘴唇哆嗦地问:“她、过得好吗?”
“她成了鬼界的舞姬,再也不能踏出幽冥域,并且,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神祭冷漠地说完,丝毫不顾虑重樱的感受。
“什、什么?”再也不能踏出幽冥域了么?重樱听了,顿时万念俱灰,心里有什么崩坏了一般,那混乱不堪的滋味,仿佛从心里蔓延到五脏六腑,再从体内延伸到体外,让他的眼睛酸涩不已。
卫王宫中。
左辛来见赵戚的事,让商辰略伤了伤脑筋。
深夜无眠,他沐于庭院中皎洁如银的月光下。身边桂树下的精巧石桌上架着红泥小火炉,红彤彤的炭火上正烹着茶,微风吹来,茶香飘散到庭院之外。
夜色下一抹白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不甚在意地瞥一眼那个行色匆匆的身影,知是白芷回来了。
“主人。”白芷单膝跪地,神色清冷,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回来了?出来了一趟你倒是炼了胆子,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商辰不咸不淡地说着,话里听不出有一丝的怒火,却让白芷莫名地紧张。
“白芷知罪。”他敛眸曲膝,自认为这是最诚恳的认罪姿态,毕竟之前,他可从来没犯过错。
商辰坐在石凳上,姿态优雅地品着刚煮好的香茗,全然不顾仍跪在地上的白芷。
他就是看他闲暇了两天,自己却为那个来势汹汹的左辛头疼不已,特意让他多跪了一会儿。
“说吧,这两日、都去干什么了?”
“白芷、只是提前来卫国王城了,并未去什么地方。”
“哦?是不想与我同行?还是在这卫国王城,有什么有趣的东西绊住了你?”商辰一双灿烂星眸淡淡瞥了白芷一眼,波澜不惊的话里却透着浓浓的戏谑。
“白芷对主人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白芷提前来卫都,只是心中有疑惑未能想得通透,故而想避开众人,想图得两日清静。”
“那如今,可想通透了?”
“白芷愚笨,不曾想通透。”
“罢了,此事不提,先把那日紫竹林刺客一事与我细说一遍。”
“主人为何一定要参与到这场一眼就能看出胜负的争斗中来,要说是为了夫人,主人大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成全夫人的成长。”
“只是这是现成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他只是太着急了,着急看赵戚成长之后的样子。他想借着这场血雨腥风,让赵戚见识世间百态,好让她脱离天真无知,好让她可以站他与她同样的高度,好让她、接受他。
“只是神界那边,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多留意就是了,若是与他们讲不通道理,也就免不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了,也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商辰眼眸一缩,一股凛冽之气便散在眉宇间,瞬间连周边的空气也似乎降了温度。
这么不舍昼夜地追踪他,仅仅只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神族的血液吗?那也太不公平了,换作是别人,早该进可受众神敬重,退可受万民景仰,又怎么会像他这般被神界的爪牙紧追不舍。
“是,白芷遵命。”……
“小丫头片子,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我在想我还是人世皇族的时候,是否有过心爱之人。从我来这儿起,我就没见过王妃娘娘笑过一回,她是不是不喜欢王上?若我曾尝过情的滋味,或许我此刻能稍微体会到王妃娘娘的感受。”
“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你又何必执着至此。想来我这孟婆汤可是让你将人世的事忘得干净了,你虽是一缕孤魂,没有实在形体,却好歹自在快活。好不容易回到孑然一身的姿态,你却说起一个‘情’字来,果真与你命格相符,应了这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谶语。”
孟婆一面给新来的生魂递汤,一面平心静气道。她果真是年岁大的人,虽是年轻女子的不老容颜,却有一颗沧桑陈旧的心,说出来的话更是深不可测,滴水不漏。
“孟婆说的话,好生艰涩,商凛不明白。”
“你要是明白那还了得,没眼色的小丫头片子,只知道找我解闷,伸个手的功夫也不愿帮我一帮。”孟婆年轻美艳的脸上,是一抹带着嗔怪意味的浅笑。
这个可怜的丫头,只要有王上一日不点头,她就得永远呆在这里,终日与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作伴,也不可能寻回前世记忆,这恐怕就是没有念想地过活了。也难为她当初傻傻地答应了做一名鬼界的舞姬,竟是为了寻回那些早就作了飞烟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