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粮食被加急运送到边关的时候,楚穆在与金国的第一场仗已经大获全胜。
一时间军中的士气十足,原本低糜的情绪在处决了散步谣言者之后第一次这么高涨。
楚穆坐在火盆边看着几乎全是水的米粥几眼后,拿起碗一口喝进了嘴里。又拿过身边的半个馒头,三两下就咽了进去。
如今军中的粮草已经告急,就算在大获全胜的今天,他也实在没办法令后厨加餐。
为了显示众将士一律平等,他并没有让后厨为他开小灶。
南宫羽见他喝得如此豪迈,也不好继续细嚼慢咽,几口吃完了晚饭之后道:“只怕如今粮食已经从京中运出来了。”
“就算再怎么加急,我们这几天是不好熬过去了。”这些日子他同其他人一样勒紧着裤腰带,这感觉真真是极不好的。
“金军此次中了埋伏,死伤虽然无数,不过我们的人死伤的人数也不算少。夫人已经自发加入军医的队列中,为重伤的将士疗伤。”南宫羽把桌上的碗筷放到了一边之后,打开了卷起的作战图。
说起萧菀,楚穆这才记起来她似乎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和他说话了。
“没想到她和军医学的三脚猫的功夫倒是有点用处。”手上下意识地摸索着她送给他的荷包,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
“夫人的医术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遭。”南宫羽昨日还曾见到过萧菀,她一身素色的衣衫在伤亡的将士中十分扎眼。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似乎叫做小远。
楚穆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和南宫羽拌嘴,倒是沉了脸色问道:“军中上下还有多少的草药。”
“将近两车。不过按照这样消耗下去,只怕熬不了两天。”说到草药的问题,南宫羽也颇有些头疼。
这边疆本就是严寒之地,条件艰苦,受伤的将士能熬下来已是不易。只怕一旦草药断了之后,他们又得眼睁睁地看着大批的将士伤亡。
楚穆沉默了片刻后道:“下令下去,后营今天宰杀掉一些受伤的马匹为重伤的将士加餐。”
喟叹了口气,“接下来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了,究竟能不能活到粮草过来就完全看他们的了。”
“这场战争你已经尽力了。”南宫羽垂眸,安慰楚穆道。
……
楚穆的命令下达之后,后营里热闹成一团,十几个伙夫只着一件内衫,拿起一把大砍刀对着受伤的马手起刀落。
若非是没办法的办法,谁也不愿对自己的伙伴下手。
有些小士兵见陪伴着自己许久的马匹就这样没了性子,在底下偷偷地抹着泪。
小远在一旁当了一会儿的帮手之后,见没有自己的事了,就去到了伤者的营帐中去找萧菀。
此时的萧菀正在老军医的身后打着下手,替一个中了弓箭的伤者把箭。
“啊!”随着一声闷哼,老军医把约莫两寸长的箭身拔了出来放到了一边,又喝了口酒之后对着伤口吐了下去。
又接连处理了几个士兵之后,老军医有些体力不支地对着萧菀摆摆手。
因为军中的军医本就不多,又都是专门替南宫羽配备的,所以这种时候被临时赶鸭子上架的军医们已经有些不满。
“小碗,你还不休息吗?”小远只知道萧菀已经有将近两日没有合眼了,再厉害的人也会被击垮的。
萧菀摇了摇头,“这几日送来的伤者太多,有些病情轻点的都没来得及处理到。虽然我处理不了大的伤口,小伤口还是可以的。”
“哦。”小远点了点头。
他并不清楚原本还在后营烧菜做饭的小碗怎么突然之间摇身一变成为了军医的跟屁虫,不过这仍旧影响不了他不时地来找她。
“你不忙吗?”萧菀本想问句话减缓一下有些尴尬的气氛,这话一问出口就连她自己都愣了一瞬。
她似乎忘了军中上下的军草不多,一大锅水和着二两米再加上半个馒头几乎就是一天的伙食。
小远却没有察觉出尴尬的气氛,而是兀自道:“其实本来我也该忙的,因为外面刚刚在宰马。不过那些老将士嫌我笨手笨脚的,便把我赶了出来。”
宰马?
捕捉到一个重要词语的萧菀拧眉,楚穆怎么会糊涂到要靠杀马来解决军中上下的吃饭问题。
“现在已经宰了多少匹了?”
“他们正在挑选受伤的马匹,估摸着这次会有几十匹吧。”小远掰了掰手指头道。
几十匹的马肉对于数万人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小碗,你手上的动作能轻点吗?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言疼,但是我已经疼得快要岔气了。”萧菀在这营帐中已经几天了,和受伤的将士关系也算处得不错。所以受伤的将士讲话也很直接。
“抱歉。”萧菀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出神,手上的动作比以往重了几分,难怪他会疼得受不了。
萧菀端着军医专门配置的伤药走遍了一整个营,替几百个士兵上了药。等到全部上完的时候,才发现夜幕已经降临了。
营帐外,正支着几口大锅在煮肉。
“咕噜噜”,风中传来了马肉的香味,萧菀的肚子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抗议,她有些脸红。
其他的将士开始打趣她道:“小碗怕是闻到肉香馋了。”
“小碗你别怕,等到马肉好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请求将军赏你一碗,你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就是,等到班师回朝的那一天,我们还要在皇上的面前替小碗邀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谁提了一句想家了之后,整个营帐里的人就都开始抹眼泪。
更有的人道:“小碗,你会写字吗?能给我写一封家书吗?我觉得我这次怕是回不去了。”
“我也要写,我已经许久都不曾见到我家的那个婆娘了,老子好想她!”
抹了把眼泪,用力地擤了擤鼻涕,所有人的眼里都泛着光。
萧菀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字丑得惨不忍睹,只有再次硬着头皮替他们写了不少的书信。
等到再次起身伸懒腰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因为连日来的休息不够,食物不足,她这是低血糖了。
低血糖在现代是一种根本用不着在意的小毛病,但在这里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不敢继续硬撑下去的萧菀快步走到了楚穆的营帐里,准备休息。
没想到刚打开营帐门的她,发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这几日,也不知是他太忙,还是有意避着她,反正她没有见到过他。现在看来,他消瘦了不少。
她假作若无其事地进了营帐,视他为无物。
随着军医的这几天里,她每天都能见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人世。
而事实也证明了,杀了那几个人之后,军中也不再像以前似的。她自然也不会继续矫情地恨着他了,不过也不打算原谅他。
楚穆本以为她见到他情绪会和上次似的一样激动,却怎么也没想过这个女人会无视他。
这种感觉可比她强烈地排斥他要难受多了。
没有强迫着她故意面对他,楚穆把赵柯送来的一盆马肉放到了火炉上。
满满一盆的马肉,只是简单地清煮,散发出来的味道让萧菀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该死的男人!
“咕噜噜”地一声,肠胃又发出了抗议。
萧菀捂着肚子红着脸就要出去,被楚穆一把拉住,脸上带着宠溺道:“吃吧,这是专门留给你的。”
他本是不愿要这么一盆马肉,毕竟杀马已经是下下之策,要不是为了让受伤的士兵补补,他是怎么也不愿意把陪伴在身边的老伙伴就这么杀了吃的。
后转念一想,萧菀这些日子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便也没有拒绝赵柯的好意。
楚穆明显的讨好让萧菀再也坚持不下去,踱着步子挪到了他的身边。
盛了满满的一碗马肉递给了她之后,楚穆又替自己盛了碗汤。
萧菀以为他是渴了并没有管他,自己吃得很香。直到几块下肚,胃里有了东西垫着之后,她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不吃?”
终于舍得跟他说话了。
楚穆又喝了口汤后道:“我吃过了。”
“骗人。”萧菀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她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锅碗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而他又是不可能在煮的时候嘴馋去吃上几块。
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就是他在撒谎。
被拆穿谎言的楚穆没有半点的尴尬之意,甚至可以说面带戏谑地上下扫了她一眼后又开始喝起了汤。
萧菀嚼了几口嘴里的马肉,瞬间觉得失了原本的味道。
楚穆贵为大梁的景王,如今又身为一军之首,都沦落到喝汤的地步,她一个闲人又怎么能吃得那么欢。
于是她放下了碗筷,抿了抿唇后离了楚穆将近四五步远。
楚穆扫了眼碗里还剩下将近半碗的马肉,又睨了眼她故意和他之间保持的距离,脸瞬间拉长,有些不悦地问:“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萧菀摸了摸半饱的胃,其实对于那半碗马肉,她还是有窥觑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