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君陌，你这个家伙，干嘛去淋雨，站在屋檐下不就行了吗？”心爱跳起来，将门打开，却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舍不得我？”他邪邪地笑着，裸露的上身散发着男人特有的气息。
心爱后退一步，将门关上，厉君陌一怔，还是笑了。
屋内的女孩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在门边一一拧干，然后又迅速穿上——到底比湿淋淋的好一点。至于鞋子，应该是在海里的时候掉了一只，因此干脆将脱掉，将里面的水倒出来，然后晾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终于将门打开，放狼入室。
厉君陌低着头看她，笑道：“小怪兽，不怕我吃了你？”
心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变化无常的大个子，但她直觉，厉君陌不会怎么样她。
很奇怪的直觉。
这一次，他们背靠背坐在椅子上。
听着外面惊天动地的风雨声、海潮声，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曾经也有一个人，也这样陪伴着自己度过。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厉君陌突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冷哼。
“说来听听？”心爱说。
“可以，但是不能白说，我说一个，你也说一个。”厉君陌回答她。
“成交。”心爱说。
厉君陌想了想，说：“你先告诉我苏寒是谁？”
心爱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黑暗中，厉君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我小时候上学很晚，12岁那年才上小学一年级。我比班上的同学高两个头，他们看着我都害怕。但是有一个人不怕我，那是个很怪的小女孩。”
“怎么个怪法？”
“她才5岁，却能做乘除法，认字也很多，写的作文总是被老师拿来当范文念，据说拿三四年级的卷子给她做，都能拿满分。”
“人家那不是怪，是天才。”心爱点评道。
“哦，是吗？”他饶有兴味地琢磨着这句话，“我倒没觉得她是天才，就是觉得怪！我有时候教训同学，她就瞪着眼睛看我，那么一点点大地站在旁边，也不做声。一开始我也不在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在旁边，我就下不了手。发展到后来，我只要想揍人，脑海里就浮现出她瞪着眼睛看我的样子，这个时候，我就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这么好？”心爱听得入了神。
“好什么好？”厉君陌有些恼火，“老子12岁的时候，已经是街头一个人物了，要是什么时候都下不了手，我还怎么混？”
心爱在黑暗中撇了撇嘴，心想，人家小姑娘拯救了你的灵魂，你还不知好歹。
“我想离那个怪人远一点，就要求转班，但是班主任不允许，还给我养父打电话。结果，我被他揍了一顿，再后来，我就进了苏妈妈的家。”想了想，厉君陌补充了一句，“‘苏妈妈的家’是一个孤儿院的名字，院长是个姓苏的大婶，大家都叫她‘苏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到孤儿院里来的孩子，都要跟她姓，所以孩子们都姓苏，我进去了，也要姓苏。”
“其实也没什么，我并不是第一次改名了。我记得我第一个名字叫彭朋，听起来像打枪的声音，我挺喜欢的。后来我被送走了，去了另一家，新的养父母又给我取了个什么名字，我也忘了，待的时间太短。不过，偏偏那时候我不想改名。”
“为什么？”
“因为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特别喜欢，而且，这个名字在我们那一带闯出了名堂，我可不想改。”厉君陌说到这里，给她举了个例子，“就像我们J.M集团，已经是国际知名集团了，突然改个东南集团，你觉得人家还认这个品牌吗？”
“哦。”
“哦是什么意思？真不是一个捧场的好听众。”
“后来呢？我是说那个小女孩？”
“……后来我发现，她就在那个孤儿院里，而且是从婴儿时期就在那里长大的。你看，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我想远离她，老天却偏偏将我送到她身边来。更搞笑的是，苏妈妈还去跟我的班主任说，让我和那个怪人做同桌，让她帮助我的学习，而我们班主任居然同意了。更悲惨的是，我居然靠墙坐，她却坐在出口处。你想想，我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我根本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你靠墙坐，她坐出口处……你的意思说，你连开口说出去，都不敢吗？”心爱惊问，不敢相信恶魔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少年时代。
厉君陌的脸在黑暗中发热了，这种感觉多年未有，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竟然让我感到畏惧。她倒也没做什么，从来不告我的状，也不主动跟我说什么话，但我在她旁边就是老老实实，一点都不敢动。有时候我在上课的时候看闲书，她就会瞪着我看，又看我手中的书，好像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搞得最后我不得不把书收起来。百无聊赖的感觉你知道的，没事的时候，我也听听课。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的成绩竟然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发现我竟然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过两个月，我通过自学就达到了三年级学生的水平。”
厉君陌不过26岁，已经是J.M集团的总裁了，智商自然低不了。
“我立即向班主任提出申请，我要跳级去三年级。班主任给了我几张试卷，测试了一下，居然就同意了。你想，我是有多高兴？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那个怪人了。不过，说实话，在她身边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心里多少有些疙疙瘩瘩的。好像背着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呢，还是那样瞪着我看，还问我去哪里。我想反正以后不做同桌了，就告诉了她。那是我们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她听了笑呵呵的，看起来挺高兴的。我突然有些难过，原来她其实很讨厌我，看到我离开，她这么高兴！
“过了两天，我就去三年级的班级上课了，这下我的同学终于高了一点，但还是比我矮太多。新的班主任将我领到我的课桌边，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我的同桌已经端端正正坐好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脸上还笑眯眯的，竟然是那个怪人！我当时有一种被套住了感觉，我感觉我再也逃不出她的手心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学习成绩足够上三年级了，但是年纪太小，苏妈妈怕她被同学欺负，所以让她待在低年级班里。她听说我可以去三年级了，就跟苏妈妈说了，苏妈妈就跟老师说，让她也去三年级，有我在，应该没人敢欺负她。”
“原来她高兴的是这个！”
“是的，原来她高兴的是这个！并不是因为讨厌我。想到这里，我心里竟然觉得甜丝丝的。”
“而且，她还非常信任你！”
“是的。她还非常信任我，以为跟着我就不会有人欺负她。她也从来不担心我欺负她。”厉君陌感慨地说，“她可真是天真。”
“天真不好吗？”
“其实三年级的人生并不好过，反正不如一年级好。没多久我就后悔了。三年级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岁的老秃子，好像离婚了，天天借酒消愁，还老拿同学出气。他教我们数学，每次上课，他都喜欢把同学叫到讲台上做题，如果做不出来，他就想办法惩罚他们。有一次，我就被他罚用脸擦黑板，我不干，他就拽着我去擦，后来又让我跪在讲台边。那个死秃子，那一次，我差点想杀了他！我还想杀了我那些同学，在我身后，他们笑得震天响，好像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了。”
“……确实过分！”心爱也有些义愤填膺。
厉君陌一怔，倒没想到她竟然站在他一边，想到这里，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脑后有个人轻轻地走了过来，也没有说任何话，就和我跪在一起。我转过脸去看她，她没看我，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人变得有些奇怪，我突然就听不见那些笑闹声了，脑子里也完全没有班主任的存在了，更加记不起要杀掉他们的念头。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睛很大，鼻子都很小巧，非常可爱。”
“你果然喜欢她！”
厉君陌少有地微微一笑，心爱看不见他笑，但能听到他的声音又柔和了几分。
“后来，我也不记得那一次是怎么结束的，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现在都快想不清楚了。好像最后还是她把我叫起来的，而且那一次我们是一起回家的。在此之前，我们虽然是同桌，但是几乎不怎么说话，更别说一起回家了。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但是第二天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却说我们是小夫妻，因为昨天‘拜堂’了。”
心爱忍不住笑了，在黑暗里她的声音有些促狭，但是如此清甜，听起来十分悦耳。
“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了。”厉君陌仓促地结束。
心爱问他：“等下，有一处你忘了讲。你说你去苏妈妈家改了名字，那你叫什么？”
厉君陌怔住了。
“你叫苏寒？”心爱追问。
厉君陌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转过脸去看着她，却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名字对她的影响。
“是的，我叫苏寒。”他说。
“她叫苏默默？”
“是的，她叫苏默默。”
“她是你的第一女孩？”
“遇见的第一个，放在心上的第一位，永远唯一的真爱。”
海浪依然在扑打着海岸，暴风雨并未停歇，但是在巨大的声响之中，他竟然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那么急促，似乎在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黑暗中，她转过脸来，瞪着眼睛问他：“她长什么样？”
他闭上了眼睛。
苏默默。
虽然是个小孤女，穿得也很朴素，但是漂亮得就像个公主，皮肤白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明眸皓齿，娇柔如花骨朵。
她从小视力就不好，所以总是喜欢瞪着眼睛看人，其实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一点，那双眸子，是亚洲人里少有的琥珀色，就像……
“长得就跟你一样。”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受伤的野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