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书房,这次夏洛琳并不急,缓缓拉开椅子在夏圣天的对面坐下。美目盯着眼前和善的长者,她以前总觉得他道骨仙风,只醉心于医术。
怀着一颗悬壶济事,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活得很单纯。就像夏以沫一样没有现在女孩的花花肠子,世界如同白纸般简单。
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七十多岁了。毫不夸张地说,他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认为他单纯的人才是真正的单蠢。
“景瑞都告诉你了。”淡淡的话不是询问,而是叙述。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事情的全部。”面无表情,与刚刚的亲昵密切完全不同。
面对夏洛琳这样的抗议,夏圣天并不生气。幽幽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告诉你,洛洛,我知道你可以承受多少?”
“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夏长风,甚至不是夏雅音的孩子?”她不知道此时问这个合不合时机,但她必须先确定这一点,因为它对她太重要了。
夏圣天微微一怔,眉头微蹙:“夏长风跟你说的?”
“是。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夏家的孩子?”冷静的面具一点点龟裂,露出惊慌失措的一面。
她不想认错亲人,报错仇。
夏圣天目光定定看着她,眼底流淌的真挚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洛洛,我以医者的身份告诉你,你是雅音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
“夏长风呢?他与我有没有血缘关系?”夏洛琳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此时此刻她脑子一团乱麻,不知道期待着些什么。
“不是。”夏圣天没有太折磨她,直截了当。
夏洛琳整个人往后靠,闭上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有多在意自己是否与夏长风有关系。
如无任何血缘关系,她就可以没顾虑向他报复。
“外公,求你,告诉我真相。”强撑的脆弱和倔强一点点剥落,再撑不起强悍的一面。尤其是在自己一向尊重的夏圣天面前。
就算他与自己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他仍是她尊重的长辈。
“唉……一切都是孽缘啊。”阳光洒在夏圣天脸上,将眼角的皱褶折射出更加明显。一瞬间夏洛琳感觉他好象老了好几十岁。
不敢逼问于他,等他慢慢在回忆中疏理情绪。
空间静得连空气中的尘埃碰撞发出的声音都成了轰然巨响,夏洛琳不是不紧张,只是,她从未见达夏圣天这么为难纠结的样子。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夏圣天才缓缓开口:“雅音从小就有一个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们都乐见于他们的发展。小时候他们很要好,经常腻在一起,作为长辈我们自然很开心。岂知雅音上了大学,被夏长风蛊惑,不惜与家里决裂都要和他在一起。”
“不知为何我从不一开始就不喜欢油头粉面的夏长风,总觉得他目的不纯。他的眼睛藏了太多秘密,是个心机极深的男人。而雅音太单纯了,容易被伤。再加上不好跟对方交待,我一怒之下,说了狠话,岂知她竟当真,就这么跟他走了。”说到这里夏圣天脸上浮现的是懊恼和悔恨。
夏洛琳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夏圣天说下去。
“雅音自幼心高气傲,可她竟愿意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夏长风,只领了一张结婚证,其实的什么都没有。但她一直写信告诉我,她过得很幸福,这就是她想要生活。木已成舟,除了任由其发展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施杰居然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夏圣天的话音刚落,夏洛琳脸色惨白如纸。
一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满面不可思议的震惊:“施杰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不是和夏长风一伙的吗?”
“施杰的确是个好孩子,年轻有为,勤奋好学。可能是雅音对他的伤害太重了,导致他整个人全变了。”夏圣天陷入回忆中,施杰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如果不是DNA的比对结果骗不了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施杰会对雅音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夏洛琳脸色无比坚定,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孩子,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是,施杰被夏长风囚禁多年,饱受折磨,他现在精神恍惚,连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我想他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不是他偏袒施杰,只是他不想让夏洛琳陷入更深的痛苦里。
“不,我一定要见他。”美目一片激动的血红,身上散发出的坚毅不容的拒绝。
即使在夏圣天这样的长辈面前,她的气势仍丝毫不输。
“洛洛,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施杰的为人我很清楚,我相信这一切绝对他的本意。就算一时糊涂,也是太爱雅音的结果。而他后来对雅音开出的诊断很明显是受了夏长风的威胁,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为了你才受制于夏长风的。”这些虽是猜测,但他相信离事实不远。
“为了我?他对妈妈做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就算他做得再多也赎不了他犯下罪。”惊闻自己的身世,她对施杰连最后仅存的一丝怜悯都没了,她恨他。
夏洛琳此时很激动,夏圣天只好闭口不言。他知道夏洛琳的个性,她很固执,只要她认定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外公,让我见见他。我保证,我会克制自己不做出格的事。”面色渐渐缓和,在惊闻自己的身世之后,自己生父又近在咫尺,她怎么能不见见他呢?
哪怕他现在神志不清,哪怕他丧失了所有的记忆,我也要看一看他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见她如此坚持,夏圣天只得点点头:“我可以让你见他,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等下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激动,好吗?还有,让景瑞陪着你。”
“好。”让夏圣天如此郑重其事,可见施杰现在的情况必然糟糕透了。
只要让她见他,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夏圣天走在面前,端木景瑞揽着夏洛琳紧随其后。夏宅很大,里面的格局更是用了古代的八卦阵设计的,若无人带领很容易迷路。
来到一间从外面看平淡无奇的病房前,只是,门口有两名穿着白大卦的医生守着。夏洛琳心下不由得“咯噔”一下,看来施杰现在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糟糕,否则,夏圣天不会如此慎之又慎。
突然,里面传出狼一般的嚎叫,声音极其凄惨,苍凉,即使在白昼下仍令人毛骨悚然。
夏圣天脸色一凛,两名医生快速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的墙壁上全贴了防撞墙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门窗也全贴上了防摔防撞的墙纸。地上匍匐着一个穿着蓝白相间宽松病号服的人,剪着板寸头,由于趴俯的姿势,夏洛琳看不到他的容貌。
男人开始捶打着地面,使劲用头去撞击。似是疯了一般不要命。
夏圣天急忙大喊:“快给他注射镇定剂。”
“是。”两名医生匆匆上前,合力才能制服地上疯狂咆哮的男人。当透明的点滴缓缓流入他体内时,疯狂挣扎的身躯渐渐疲软,两名医生早已满头大汗。
这下子夏洛琳终于看清了男人的容貌,那是一张无比狰狞可怖的脸,交错纵横的伤痕似一条条恶心的蜈蚣攀爬其上,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场,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甚至连五官都扭曲着,嘴角缺了一块,只剩下一只眼睛散发出绝望。
饶是夏洛琳这样胆大的女孩都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幸好端木景瑞及时扶住了她才避免她失态后退。
见病人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两名医生退了出去。夏圣天上前一步,蹲下来问:“感觉怎么样?”
独眼从绝望到迷茫,渐渐地有了一丝清明,似是认出了夏圣天,随即陷入更深的痛苦里:“夏叔叔,求你,求求你,不要管我了,让我死吧。”
“施杰,你也是一名出色的医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夏圣天亲自扶起了他,让他半靠在他身上。
“我不配当医生,我禽兽不如。”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似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似的,似沙纸摩挲着人心,十分难受。
“别这么说,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夏圣天欲扶起他,端木景瑞上前帮忙。
夏洛琳怔怔站在原地,刚刚来的路上她有过各种可怕的念头或画面。说实话施杰的情况比她预测的要好,却更加震撼她的心。
他脸上的伤明显是被人长年累月一刀刀刻出来的,不管是男女老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容貌。她很清楚刻在脸上的伤每一刀都耻辱,比伤在身上更令人难堪千百倍。
乍然见到端木景瑞,施杰全身紧绷,如同刺猬般竖起全身利刺:“你是谁?”
面对施杰如此狰狞可怖的样子,端木景瑞表现得淡然自若:“我叫端木景瑞。”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由夏洛琳决定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