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松开了手,柒情绝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他转身便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飞飞静静地倚门望着他的背影,长发如流水般滑落肩膀,质地绝佳的宽大白袍上,用银线绣着云纹滚边和太极八卦图,飞飞瘦小的身体裹在里面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可她却全不在意,动也不动,仿若一尊石像。
直到傍晚时,才失魂落魄地转身进房。
白净的小手缓缓关上厚重的大门,夕阳的余晖穿透门缝照在飞飞脸上,刺得她红了眼眶。她走到书桌边,跪坐于蒲团之上,低垂着头默默无语,轻轻咬了咬唇,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溢出眼角,流淌而下。委屈的模样,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半步不离,柒情绝不来见她,她便乖巧的不去打搅他,一门心思全部放在了看书上面。她不识字,就挑着带图画的书看,连日里粒米不进,只喝了几口水,读到最后浑身乏力,头晕眼花,体力不支瘫倒在了书桌边,可还是倔强地不肯去找柒情绝帮忙。
两个人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发现时就已经开始谁也不理谁,可惜这场冷战早在开始便胜负已分,吃亏的和痛苦的永远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飞飞。
而且,在这段“冷战”期间,柒情绝其实根本不在灵山福地。他自那日离开书房后便回了天庭,但却不是去了天枢宫,而是去了天璇宫。他之所以去天璇宫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天璇宫的主人司禄星君有个特别的名字,他叫——段蓝泉。
血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这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天上的神仙自然是不觉暑寒的,所以柒情绝仍是一件薄薄的纯色白袍。他正襟危坐在天璇宫大殿之中,与对面的金袍男人饮茶对弈,面上平和淡然、无波无澜,手下却毫不留情,局局取胜。
段蓝泉时不时抬头去看他,那双金瞳凤眼微微上挑着,连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心弦荡漾,浑身酥麻。他嘴角的笑容虽然俊美无俦,却总有种不修边幅的感觉,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他自己也是一样。
在他们身旁伺候侍奉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曾做过柒情绝徒弟的狼王持恩。
持恩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柒情绝和段蓝泉这盘棋,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柒情绝是闲的没事干,而且也不会觉得飞飞那个跟屁虫会放过这次外出的机会,一个人留在天枢宫,更不会相信他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师父会有什么好心眼。所以,一定有事。
持恩正思索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语气轻浮,笑得发腻的调侃:“赢棋还摆出一副臭脸色给谁看啊……冬日里冲人放寒气有点不合时节吧?”
持恩一慌,这话出自段蓝泉之口,话里提到的人自然是柒情绝了,细数全天庭便是玉帝也不敢这样和柒情绝说话,他不由自主地对自己现任的师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
的确,敢在柒情绝带持恩和飞飞回来后第一天晚上就潜入天枢宫挑选“夺徒”对象,并最终因为被飞飞轻易迷晕后嫌对方“太蠢”而选择持恩的人,必定是个狠角色。
柒情绝微掀眼皮淡淡地看着段蓝泉,极具深意地轻撇眼角,天璇宫里夜明珠亮起的雪色光芒投射在他神祗般的脸上,荡漾着一股瓷釉似的泠泠光泽。
段蓝泉自棋盘边拿起一把玉骨折扇,稍稍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哀伤的凤眸,掩去了含满笑意的嘴角,悠悠道:“司命星君何故如此看着小仙,小仙可承受不起啊。”
柒情绝眼睫颤动,不知不觉捏碎了手中棋子,他将视线移到手中白色粉末上,轻轻一吹,灰飞烟灭:“不下了。”
持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下完了,他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可哪想到他刚准备开口,还没来得及吐字,便被段蓝泉抢了先。
段蓝泉长臂一伸将折扇挡在持恩面前,轻道二字:“下去。”
持恩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段蓝泉面无他色,重复又道:“下去。”
持恩无奈,隐忍地看了看柒情绝,柒情绝回望着他,黑眸深不见底,探不出真意。
持恩苦笑,只好离开。
待他消失在殿中,柒情绝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薄唇微启,不轻不重地问道:“弹指一过,不觉间你我已久未谋面,这段时日,司禄星君一切安好?”
段蓝泉站起身,对柒情绝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细长的金色凤眼眯起,弯成月牙:“难得上仙记挂,小仙一切安好,勿念,勿念。”
柒情绝略微颌首,道:“你不过比我低一级,不必如此多礼。”
“低一级也是低。”段蓝泉眸中闪过精光,显然十分在意这件事。
柒情绝望了望天色,玉指轻抿闭眸一算,双眉瞬间锁起,不再与他打哈哈,直接道:“前几****可否到过灵山福地?”
段蓝泉沉默片刻,道:“有。”
柒情绝道:“你未经过我的许可。”
“是。”段蓝泉眨眨眼,“可那又如何?怎么,难道上仙还要禀报玉帝,治我个擅闯天枢宫之罪?”
柒情绝瞥了他一眼,与段蓝泉的浮躁相比,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得仿若潺潺细流:“天枢宫可有去过?”
段蓝泉照样如实回答:“也有。”
“还是未经我的许可。”
段蓝泉笑得有些放不开了:“上仙,段某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我一辈子最好斗,最想斗过的,就是你。”
柒情绝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段蓝泉凤眼眯得越发细小,高声唤道:“司命星君就这么走了?段某这里还有上好的琼浆仙酿,不尝一尝再走吗?”
柒情绝停都不停,更别说回应他了。
段蓝泉气得握紧双拳,两臂发颤。
持恩这时从偏殿走了出来,看着段蓝泉的模样,忍不住插嘴道:“师父……你够了,你就别再和司命星君置气了,你一雷天下响,功德无限量还不行吗?”
段蓝泉侧头斥道:“滚!”说罢,广袖翻转,人已朝着柒情绝的方向追去。
持恩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嘿嘿,他这小心眼的“二”师父真是坏心办好事啊,这下他可有正当理由回去看他那只傻鸟吉祥物了。
在灵山福地的飞飞并不知道有三人正朝她这赶来,她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渐渐陷入昏迷,她只觉得天气似乎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凉,天下间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关心她这只可怜的小乌鸦,她是那么的渺小,小的任何人都看不见。
她知道不论她现在做什么、怎么样,柒情绝都不会在乎,但她还是忍不住希望他来关心她、疼爱她、宠着她,哪怕是责罚也没关系,总之不要不理她,因为那样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在乎她的……像现在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真的好想死。
思及“死”这个字,飞飞忽然觉得豁然开朗,是啊,若是死了,便就不会受这些苦了……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只不过被师父冷落几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但话又说回来,真的好累好累,累得再也支撑不住,再也睁不开眼,只想就这么睡过去,永远不要再醒来了……不知不觉间,飞飞沉沉地闭上眼,脑子一片混沌。
柒情绝推开门时,就看到她趴在桌子上,已然昏了过去。她周身摆满了被翻动过的书籍,整个人明显是饿了太久,体形消瘦无比,脸色更是惨白一片,凄凉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把她的柔弱无助映得分毫毕现。
柒情绝难得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看着飞飞久久不语,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盘膝而坐,用他那仿佛上好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修长手指,温柔地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黑睫上那颗颗昏睡中都会溢出的泪珠。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一种男人,不是冷血,只是冷淡。他不会去猜,不会去想,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成为阻碍,柒情绝一向便是如此。但现在他却深刻体会到,即便是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面对这个单纯如白纸一般的徒弟。
柒情绝玉臂轻挥,开着的房门瞬间关起,整座竹苑外笼罩在一层牛奶般的薄雾之下。
在此后片刻,段蓝泉和持恩到达竹苑,想尽办法也没能闯进去。段蓝泉在竹苑外站了很久很久,持恩也苦思冥想了半晌,均无办法,只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柒情绝算到这些,缓缓转过头望着紧闭的窗户,轻声对怀中人道:“飞飞,等你醒了,师父便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早就从昏迷中醒来的飞飞闭着眼装模作样,心里千回百转,到底要不要睁眼呢?她实在是贪图这个得来不易的怀抱,和那份难得的温存,可又放不下师父口中所谓的“惊喜”,那么……到底是“醒”还是“不醒”呀?
柒情绝静静地抱着飞飞,怕她不舒服还整了整姿势,然后,直到飞飞再次因为用脑过度疲累得睡着,直到天色渐明,他才慢慢道:“醒了就睁开眼,师父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