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上海，一片愁云惨淡。
克莱尔少校呆呆的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封推荐信，两天之内，已经有两封推荐信被别人递到了他的面前，甚至连说辞都一样，到最后，得利的居然都是坐在汽车前座副驾上的那个年轻人，乔治塞给他的翻译，杨铭。
而后者，却紧锁着眉头，心里不停演算着，这一次，十九军一次要购置价值将近百万的军火，五花八门的需求，实在让人头疼。
毛瑟枪，捷克造，花机关，迫击炮，驳壳枪，手榴弹，就连子弹都有三种口径，而且时间要得还急，一个月之内就要货，没办法，只能看看史密斯工行在各地的仓库里有多少存货，暂且应应急了。
还好德国人这几年的动作也不小，部队换装很快，虽说列强之间有过协议，不向中国提供军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国家的海关是个筛子，这么一大块儿肥肉，谁不想分上一杯羹，整个租界，哪家洋行不捯饬军火啊！
“少校，您也不用太过心急了，现在的中央政府控制不了部队，只好调集地方军阀的部队拱卫京沪重地，一旦有变，蒋委员长一定会再次出山，那个人不仅和黄老板交往甚密，对美国也是很有好感，到时候我会把这一次军火交易中我挣得那一份换购几架P40战机，作为您宣传自己理念的见面礼。”
车快驶到史密斯洋行的时候，杨铭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挫败的不只是克莱尔，也有他，他从不怀疑绝大多数中国军人的意志，可是，他们的视野实在是太过狭窄了，在他们的战术体系中，最为重要的，还是战士们的血肉之躯，而不是天上的战机，也不是地上的装甲洪流。
杨铭并不想当买办，可是，他却当不了实业家，与其磨面粉或是挽纱，他宁愿和器械打交道，哪怕是别人生产出的器械。
克莱尔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僵硬的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闪过了一脸笑意迎上来的黄文慧大小姐。
“杨大哥，你们可回来了，”身穿一身卡其色骑马装的黄文慧翩然而至，堵在了车门口。“看少校的脸色，事情进展的不顺利吗？”
就你鬼精，杨铭笑着在黄文慧的鼻尖点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也不能说是一事无成吧，等到农历新年之后，我会陪少校进京一趟，将少校的方略推荐给军部。”
“那这些天，哥哥就没事了吧！”自从杨铭在仇家的枪口下把自己救下来之后，小丫头就缠上了杨铭，就和所有人一样，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沉闷中国的东西，再加上从小就没有一个人能和自己这么无拘无束的交往，这些天，只要一有时间，她就会跑到史密斯洋行。
可杨铭却基本一直都在忙，这一次总算看起来有了一段时间的空余，她当然开心了。
“这个，蔡将军还要我帮他们弄一批军火，”看着少女重新撅起来的小嘴，他心里暗暗的笑出了声，按了按她的头，接着说道：“但是，时间倒不是多紧张，元月三十号之前交货就好了，今天别捣乱，等我去拍几份电报！”
“哦，哦，你去，我今天不打扰你了，可是，可是，之后你可得。”小丫头当然禁不起这么逗，生怕打扰了杨铭办正事，杨铭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强忍着笑意走进了电报房，向着世界各地的史密斯公司发报调货。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过的波澜不惊，倒是那天跟在黄文慧身后的那个黑衣人像是成了黄文慧的私人保镖，一来二往倒是和杨铭混熟了。
虽然民国建立之后，大家都是按照西历过日子，但是大家还是习惯按照农历的日子过节，元旦那天大家也不过在一起吃了一顿好的，也就过去了。
日子一下子平淡了起来，有钱可赚，整个史密斯公司高速运行了起来，不出意外的，总公司的升迁令和货单一起发到了上海，等到这一批货领完之后，三月之后就要到总公司履职了。
至于分公司这边，虽然老乔治极力的推荐杨铭，但是总公司那边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提拔了他的副手，杨铭倒是无所谓，这几年他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洋行，除去一展报复，可碍于老乔治的面子，只好挨了下来，现在总算有机会了，于是回复总部的电报中，自然而然的，也就附上了一纸辞书。
总部的回复除了同意之外，更是附上了一笔很是不菲的奖金。
拿了钱自然是要办事，元月十五，杨铭在上海大饭店大摆宴席，大家都算是得偿所愿，自然是主宾尽欢。
当然，杨铭还要完成他的最后一笔“交易”，二十八号晚上，在香港补上了最后一批货的货轮就可以到达上海了，杨铭也抽空去了一趟七十八师的师部，一名姓秦的宪兵连长招待了他，作为驻守在上海火车北站的部队，他的人堵在了面向日本租界的第一线，再加上宪兵部队的特殊性质，只有他的部队可以在不引起骚乱的情况下在上海市自由穿行。
剩下的日子里，杨铭则和黄文慧天天泡在了一起，有意无意的跑遍了整个上海租界，至于租界以外，黄老爷子是明令禁止的，毕竟刚出过危险，怎么保险都不足为过。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能激起一个人兴趣的方式，便是禁止他去做一件事情。
十里洋场是整个上海最为繁华的地方，租界以外的地方，搁在往常，黄文慧十年都不一定出去几次，但自从黄老爷子下了死命令之后，她着了魔一样想要飞出这十里洋场，每天见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各种理由劝说杨铭带她出去瞧瞧。
这一天又是一样，杨铭握着还在冒着青烟的毛瑟枪跨出靶场的第一眼便是一年无奈的黑衣保镖孙阿莱，和一脸兴奋的黄文慧。
“杨大哥，你猜我昨天在租界遇到谁了？”一见面，小丫头便一把拽过杨铭，叽叽喳喳的说道，但却不等杨铭说话就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我遇到了学校里的黄老师和李老师，他们说明天在三友实业有一场为东北义勇军集资的募捐会，好多同学都要去，你带我去好不好！”
连珠炮似的发问把杨铭的闹到都快搞晕了，可还没等他反对。小丫头的声音就又传了出来：“又想说不，呵呵，这次，我可是问了爹爹，他老人家可是同意了，不信，你问阿莱哥！”
杨铭转过脑袋，阿莱僵硬的点了点脑袋。
在黄文慧的笑容注视下，杨铭也只好点了点头。
得意的笑容荡漾了开来，这一瞬间，在再阴暗的日子都印在了杨铭的脑海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