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旸惊,撩袍跪地道:“父皇,此举不妥。”
皇帝道:“你的两位兄长都已成家,你也到了适婚年纪,别再拿未遇良人来搪塞吾,男大当婚,你也该考虑考虑婚娶大事了。”
太后喝了口茶缓了缓心绪:“老身也认为不妥,自古以来长次有序,昭儿尚无正妻,弟序怎可娶正妻。”
皇帝的笑容又收了去:“亦可先订亲,待云昭娶了正妻再行嫁娶。”
太后起身急色唤:“皇帝!”
皇帝不再看太后:“吾意已定。”
众人看到上座情形心里各自揣度,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太后的皇帝和太后之间的神态,看来之前二人不和的传闻是有几分真实的。
叶御史也随众人望去,正好与云旸投下来的视线相触,云旸眸光闪烁,收回视线。
上座气氛一时僵窒,无人敢率先打破僵局。
云旸微不可见的紧了紧拽着的衣角道:“父皇,恕儿臣不能遵从。”
霎时上座所有的目光投了过来,太尉及皇子众人均是惊异,这么好的机会三皇子竟然拒绝了。
云昭表情未变,似是他们讨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云煦的表情确是有些复杂了。
云旸抬头目视皇帝道:“父皇厚爱儿臣了,有两位兄长在,儿臣娶公主岂不逾矩。何况儿臣一直羡慕父皇与母妃之间的鹣鲽深情,只想效仿父皇娶得自己心仪之人。”
皇帝闻言又笑了,却不知是笑的哪句话,看向自己左手边的皇后。皇后自开宴就未发一言,此刻舒了舒身子,看向皇帝仍未言语。
皇帝只看了皇后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云旸身上:“听你所言,是寻得心仪之人了?”
“是。”云旸回复。
皇帝问道:“是哪家的姑娘竟能得了你的心去。”
云旸答道:“回父皇,是叶御史之女。”
“哦?”皇帝虽然语气惊异但表情却并不吃惊,对侍从吩咐道,“宣叶爱卿之女过来。”
“是。”侍从一溜小跑下去了。
叶琉涟根本不知道上座发生了什么,正在狂扫桌上的美食,侍从过来时,她腮帮子鼓鼓的,左手一块糕点右手一杯清水吃的正欢。冷不丁被过来侍从的通传吓到了,愣在那,第一反应是完了,肯定是慕暖找她的茬了。
侍从催促才缓过来,咽下口中食物问侍从:“不……不知,陛下叫我,所谓何……何事?”
侍从似乎是吃了一惊道:“没听说御史之女是结巴啊?我没找错人吧。”
“……”叶琉涟又问一遍道,“陛下找我究竟是为何事,我做错什么了吗?”
侍从一脸谄媚:“是好事,你快跟我走吧。”
叶琉涟苦巴巴起身,拍掉身上的糕点屑,叶琉清投去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苏子衾倒是有些诧异,不知皇帝为何要叫她,握了下她的手以示宽慰。回过头看到叶琉清一脸的讳莫如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琉清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不知。”
叶琉涟亦步亦趋地跟在侍从身后上了台阶,按礼仪一一跪拜。皇帝起身走到她面前:“起来吧。”
叶琉涟才小心起身:“谢陛下。”她低下头去,皇帝的靴子就在她眼前。她紧张的心如擂鼓,连喘气都收敛着。
“模样倒是不错,像你母亲的多。”皇帝看着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
“陛下认识我母亲?”叶琉涟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了。
“咳。”云旸已经起身坐回座位了,刻意压低声音咳了两下。
叶琉涟反应过来立刻跪下道:“臣女造次了,请陛下恕罪。”
“无妨,朕与你母亲乃旧识。”皇帝竟然亲自扶起她,叶琉涟简直受宠若惊。
“吾儿自幼就不太与女子交往,今日竟驳了朕的赐婚言心仪于你,真是……”说到此处皇帝似是思及往事,神色飘忽。
叶琉涟眼睛睁的像铜铃般,瞄了一眼云旸,迅速又挪开视线。
皇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大笑:“也罢,既是母后的生辰,喜事成双也是不错的,众人听旨!”
闻此语,侍从命乐声暂停,众人听旨。
“三皇子年过弱冠,宜许婚娶,叶御史嫡女良孝贤德,二人情投意合,吾愿成人之美,特与二人赐婚,待叶女及笄后完婚。”
叶琉涟没想到父亲和哥哥说的一事竟这般快,但圣意已下,只得叩谢隆恩了。
叶御史和云旸亦出列。
“微臣叩谢隆恩。”
“儿臣恭谢父皇。”
皇帝拿起酒杯继续道:“另予大皇子云昭及梁岂公主赐婚,择日完婚,祝愿我朝与梁岂,睦邻友好,长治久安!”
皇帝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哈哈大笑两声,命乐声起,表演继续,众人跟随亦将杯中酒饮尽。
太后也合了心意,心情大好,让梁岂公主艾柯一坐到了云昭边上,唤了叶琉涟去寒暄了两句也让她坐到云旸边上了。
皇帝态度变幻之快,众人也无法揣度,一片热闹情象下实是各怀心思。
慕暖虽然坐在上座,但眼睛却一直系在苏子衾身上。皇帝为云旸和叶琉涟赐婚时,她内心欢欣,却见苏子衾绷着脸看着叶琉涟脸上毫无喜气。
慕暖认识的苏子衾一向沉稳淡定,从来没见过他那般表情,有着一种说不出来悲凉与无奈,慕暖欢欣的心情顿时凉了一半。
苏子衾听到旨意,呆愣了一瞬间才看向叶琉涟,却见叶琉涟与云旸相视的画面,心里蔓上一股难言的苦涩。手下无意识地握住筷子,甚至连筷子断了扎到手也未觉察。末了,嘴角忽的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随众人将酒一饮而尽。
叶琉清垂下眸未再进吃食,在随后的宴会中,这一桌显得异常的安静,与热闹的氛围自成两界。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各自归家。
“小姐,你回来了。”绿裳坐在门口翘首眺望,看到归来的马车撒腿迎了上去。
叶琉清率先下了马车,离府时脸上的喜色已经不见,快步疾走,未发一言。
“公子这是怎么了?”绿裳说着望了他一眼,回身扶叶琉涟下车。
绿裳本来很是期待叶琉涟回来讲给她皇宫的事,可刚刚看到叶琉清似是不快,自己反是兴致缺缺了。
叶琉涟遣散众人,顺着府内的一条小径慢悠悠地走着,最终在一棵树下站定,往树上看去,果然见到叶琉清的身影。
他自小就有一习惯,不开心了就喜欢爬树,还就只爬这一棵,爬到当年的小幼树已长的参天模样。
“哥哥。”叶琉涟仰头喊道。
叶琉清拍了拍旁边,示意她上来。
叶琉涟飞身上去,繁茂的枝叶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过了半刻叶琉清开口道:“对不起。”
“有什么需要说对不起的。”叶琉涟不在乎道:“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会这般快。”
叶琉清透过层层迭递的叶缝看向天空:“其实,我和父亲还是存了私心的。这般皇帝多少也会顾忌亲家的情谊,叶府得以保全。”
阳光影影梭梭,投到身上形成一个个圈圆的光斑,在衣服上跳跃。
叶琉清顿了一下道:“说到底,还是我们利用了你,牺牲了你的幸福来保全自己。”
叶琉涟摇摇头:“你如何知道我是牺牲了幸福呢,兴许如你所说,三皇子挺好的呢。”
叶琉清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先皇的旧部被换掉了一半,如此大的官员撤换长安早传的沸沸扬扬了。”叶琉涟交替摇晃着双腿,“不过那也与我无关,只要你们安好,我就满足了。”
远远看到苏子衾回府,叶琉涟单手拍了一下叶琉清的肩膀:“我先闪了!”语毕人已经飞走了。
独留叶琉清眼神复杂地喃喃道:“你若想起来了,便不会这么说了。”
苏子衾在叶家兄妹后一步回府,看似与平常无异,偏偏给人一种不要靠近他的感觉。自归府后,欲上前搭话的人,皆被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所慑,不敢上前搭话。
苏子衾与苏成轩虽为兄弟,但苏成轩自幼在夸奖和关护中长大,年纪轻轻已升至南宫卫侍令之职,秩俸六百石,前途无量,是以自视清高。再加上苏子衾久病不出,只知自己有一弟,素日甚少得见,交情极浅,遂即使是二人一同出行,也不曾交谈一字半语。
“子衾!”叶琉涟伸手欲拽其袖摆,不料被苏子衾后退一步躲开。
苏成轩与苏子衾顺路,即使气氛尴尬也不好意思先行道离,见到叶琉涟如同见到救星道:“想必二位有话讲,恕我先行离开。”
苏子衾点头示意,叶琉涟趁此机会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子衾,你不知道我今天……”叶琉涟一脸欣喜地欲言却被苏子衾打断。
苏子衾看着自己被拽紧的袖子,她一激动就喜欢拽人衣袖,此举可以理解为她因为被赐婚三皇子的事情很开心?
“叶小姐请自重,作为未来的三皇子妃,您此举是否有失礼仪?”
叶琉涟闻言觉得很是别扭,第一次他如此生分地对自己说话,手下的力度不减,依旧将袖子拽的紧紧的。
苏子衾见她没有松手的打算,一甩袖子。
“嘶……”袖上的布料被生生撕开,叶琉涟没防备,被力道拖得踉跄两步。苏子衾脚步顿了一顿,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琉涟手里还攥着一截断了的袖料,呆愣在原地。原本她因今日在寿宴上的意外发现无比欢欣,回府后就想马上告诉他,谁想一腔欢喜被浇了个透。
窗户微开,烛光摇晃,跃动的火苗被几次进来的风吹的岌岌欲灭。
一人坐在桌前看烛火摇曳,终于,烛火败下,一室瞬暗,那人似是不知,毫无所动。
他手掌摆在桌案上,手心被竹筷刺破的血迹已经干了,缺了一块布料的残袖因此动作坠落空中,在一室黑暗中被风吹的一晃一晃,晃得人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