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进的御书房,一身便衣从简的他,脸上挂着温温淡淡的浅笑。若不是他眉眼间敛不住的煞气,这身近乎书生的装扮,让萧怡有那么一瞬回到过去的错觉。
“哥,你怎么来了?”
自打萧怡身体完全修养好,她见萧疏的地方更多的是在大殿内,早朝时间。除非肖忆召见,他很少来见她这个妹妹,两人私下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萧怡想不奇怪,都难。
萧疏行了礼,在肖忆的指示下坐下,道:“皇后娘娘……”
“哥。”萧怡不高兴,“你不改口就闭嘴。”她还不信她治不住莫言宵,连萧疏都治不住。
“这……”萧疏眸色闪烁,悄悄向着肖忆瞥去。
肖忆整了整刚剥好的一堆瓜仁。“萧疏,你也真是的,这官越做越大,架子也越发大了。”
“微臣……我怎敢在皇上皇……”萧疏见萧怡看着自己,眸中带伤,微顿一阵,方道:“月月。”
伴随着叹息,无奈之意深浓。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对萧怡来说是何感受,因为他也身在其中。可随着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他也渐渐明白萧家为何有不得入朝为官的祖训。
萧疏曾想过,待大楚江山稳定,等肖忆这位少年天子完全坐稳龙椅,他便请辞归退。可现在……
“月月,娘让我问问小曦儿周岁生辰。”萧疏道明来意。
细数时日,肖曦已经快要满周岁了,而萧怡也有段时日没见着这越来越讨喜的小东西。
回想生养小曦儿时所受的苦难,还有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情形,萧怡说不清心理是何滋味。
当她听到肖忆为他们的女儿命名肖曦,她便忍不住笑了。
肖曦,消息阁,肖忆是故意的吧。
然而,当她知晓曦字之意,当她得知肖忆已经下达了立储诏书之后,她便笑不出来了。女子参政,她萧怡开了头,未曾想立女子为储,也是由她的女儿开了头一遭。
萧怡自知肖忆所做,都是为了她好。可现如今无人反对,不过是因为莫言宵和魏留这两个朝廷重臣都支持,至于将来……谁又敢保证会有多少变数。
萧怡反对,肖忆却说“月月,或许这趟鬼门关走的是你,可我又何曾不是同你一同走了一遭。月月,一次生死煎熬已经足够,朕,不想也经历不起这种考验。要知道,若是没了你,朕要这大楚江山何用,活着又有何意义。”
肖忆的话,让萧怡再也不提废储之事。只是全心全意的投身政事之中,为的就是小曦儿将来的路,能够好走些。
“小曦儿要满周岁了?”肖忆惊诧,身前剥好的瓜仁散落了一地。
“嗯,周岁了。”萧怡虽不知肖忆为何如此惊慌,可是她很是享受肖忆这种受惊的模样。
“怎么这么快!”肖忆从软榻上起了身,鞋履都未曾穿上,穿着个足衣便在屋内来回走,哀嚎:“小曦儿就满周岁了,那过不了几年她就会长得亭亭玉立,然后被一帮小兔崽子惦记,然后就会有人把朕的小曦儿给勾走,然后我的小曦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萧怡汗,萧疏呆。
这才满周岁肖忆便想到这么远,这是否太过多虑了,还有肖曦可是皇储,谁敢随意肖想!若不是那人中龙凤,谁又敢来招惹一国储君。至于这成为别人家的,更是荒唐中的荒唐。
萧怡嗤笑,回想昔日萧莫豫得知肖忆对她的非分之想后,便将她护了起来。而她由于只记玩乐,心智未开,也便将肖忆对自己的情意全都忽视了。
现在,肖忆倒是成了萧莫豫,光是想想,便乐不可支。
肖曦的周岁生辰庆祝被定在魏怀音回京之后,即为储君庆贺生辰,又可表达皇上皇后对国家功臣重视之意。
而魏怀音此时正头戴官帽身披官袍的进行全国“巡演”,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斩杀落马贪官戏码。
此时,这些戏码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用不了多久魏怀音便可名满而归。
枯叶落尽,天际飘起鹅毛大雪,京都内外装裹素雪白一片。
大殿内,在火盆烘烤下满室温热。
经过工部人员改动,宫内的保暖系统已经十分好,燃木不多消耗也不快,制暖效果更是远比以往好上数倍。
肖忆斜靠在龙椅之上,哈欠连连,“莫相爷今日又没来?”
“回皇上,莫相爷身子欠安,已经遣了仆人来请休。”肖忆身后的内侍官上前禀报。
肖忆挥手,微眯似昏昏欲睡的双眸微微转动,眸中意味悉数掩尽。
内侍官后腿数步,昂首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声落,便有官员出列禀报手中事宜。
龙椅右后方,幔帘垂挂里头,萧怡正襟危坐,细细听着官员的报告,一双凤眸却是不自觉的瞟向文官之首的空置地。
莫言宵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尤其到了这冰天雪地之日,更是严重。
萧怡为此还特意请萧疏寻过那位医治好他双腿的神医,结果人家都不用进京看,便给了无药可救四个字。
“唉。”萧怡一叹,只听外头有禀报“叩见皇上,一品御史巡按魏怀音魏大人已到京都之外。”
“魏怀音回来了!”肖忆自龙椅上跳起,“快,爱卿们快快随朕出宫相迎。”
肖忆领着一众大臣风风火火的出了宫,迎接那功德圆满的‘高僧’。萧怡也不再耽搁,一句话下去,皇宫里头的宫女嬷嬷们有如油锅上的蚂蚁,忙得没个停歇。
是夜,皇宫内外烛火通明。大殿内,歌舞升平。
满朝文武齐齐恭祝皇储寿与天齐,恭贺魏怀音功成名就,欢愉之气洋溢满堂。
萧怡抱着小曦儿入座到特意为萧莫豫夫妻添的桌面上,和他们逗弄着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小曦儿,说说笑笑。
一直以病相称,不参加早朝的莫言宵正独自坐在他的位置上,身上披着去年萧怡所赠熊皮大氅。
清癯的面目越发消瘦。面对同僚的敬酒,莫言宵这才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小酌一口。
嘴角勾着淡笑,眸中却无甚笑意。只是每每当他的眼神掠过萧家人所坐的席位,眸中才会浮现点点光彩。
肖忆自龙椅上起身,端着一酒杯提着一壶酒走下龙位,来到魏怀音的位前,亲手给他斟了杯酒。
“魏爱卿幸苦了,朕特为你斟上一杯薄酒,还望魏爱卿不嫌弃。”肖忆高高捧起手中酒杯。
魏怀音捧酒相对,“皇上厚爱,微臣谢恩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话落,抬头饮尽杯中酒,复又低语:“皇上放心,一切妥当。”
“嗯,魏爱卿受累了,来,朕再敬你一杯。”几杯暖酒下肚,肖忆兴起,又提溜着酒壶行至莫言宵跟前。
“莫相爷身子如何?皇后着消息阁为你送去的那些个药,可有用?”肖忆给莫言宵添了杯酒,自个儿便提着酒壶直接畅饮。
莫言宵举杯一敬,张嘴欲饮,喉头一阵腥甜翻涌,“咳咳……”
“莫相爷,你没事吧?要不要朕让御医替你瞧瞧。”
“不……咳咳……不用了……咳咳……”莫言宵挥手,“臣这身子连神医世家都无可奈何,就……咳咳……就这样吧咳咳……”
肖忆不再强求,转而回了龙位,朝臣皆举杯相敬,再赠予一两句祝贺储君生辰的话语。
时至半夜,酒席散,众人皆零零散散的离了宫。
莫言宵正欲离去,肖忆却将他给拉住,来了偏殿,命宫女太监又摆了酒菜。
“皇上,你醉了。”
肖忆笑笑,抬手解了身上龙袍,只着里头的单衣就坐。“莫师傅请坐。”
皇上盛情,莫言宵不好拒绝,遂坐于肖忆身旁。
又是几杯暖酒下肚,肖忆见莫言宵坐于身旁既不喝酒也不说话,便朝着身后的内侍说道:“来人,去将皇女殿下抱来。”
“皇上。”莫言宵诧异,这都大半夜了,小曦儿怕是已经呼呼大睡了。
内侍领命而去,肖忆饮了杯酒问:“莫师傅,你我师徒情分有多久了?”
肖忆一双醉意迷离的眸子,温温的看向莫言宵,一贯给人长不大感觉的他,突然让莫言宵觉得眼前的帝王已然要展开羽翼丰满的雄翅,振翅高飞于大楚天空之上。
他还记得初见肖忆时,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娃娃,不懂朝堂政事,不暗朝中明争暗斗。而他,也不过是个不被其他官员看在眼里的状元郎。
幸得老太傅看重,他才被引荐为帝王之师。
“微臣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已是八载有余。”
“才八载有余?朕,怎么感觉好像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皇上许是将我们认识的时间给记在里头了。”
“是么?”
一声婴咛,一老嬷嬷小心翼翼的搂着小曦儿入得偏殿。肖忆接过小曦儿,又是亲来又是抱。
小曦儿哈欠连连,看样子不是要睡,便是刚醒。被肖忆这么一通亲近,小曦儿毫不客气的挥舞着小手,直接啪的一声,给了肖忆一记小耳光。
肖忆被自家闺女打,不甘心,又往上凑。
小曦儿一张粉嫩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对于肖忆的亲近,她毫不客气的转过小脑袋,双手齐齐上阵,将肖忆打了个五颜六色。
“呵呵……小曦儿这是嫌弃爹爹身上的酒味?”肖忆捻了衣襟一嗅,眉头紧皱,哀道:“这味儿。”
见着帝王吃瘪,莫言宵窃喜,眸中笑意深浓。
肖忆突然将小曦儿捧到莫言宵的面前:“来来来,替朕抱一下,朕去换件衣裳。”
莫言宵望着娇小玲珑的小曦儿,眼前浮现他为她换尿布的画面,自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抱过肖曦,便是连见,也是极少见的。
“莫相。”肖忆又将小曦儿往莫言宵面前送进了几分。
莫言宵连连罢手:“不可不可……咳咳……还是把嬷嬷叫进来吧,万一微臣的病气过给殿下,那微臣可是难逃罪责……咳咳……”
“莫相多虑了,朕的闺女哪有这么较弱。”
莫言宵摇着头,嘴角的微笑由于强自压下咳嗽抑制胸口烦闷,而扭曲变了样。
见莫言宵如此,肖忆不便再强求,唤了嬷嬷进来,将小曦儿抱了出去。
嬷嬷抱着小曦儿一出门,向前走了几步,屈膝一礼,轻声唤道:“皇后娘娘。”萧怡伫立于门外,瞧了眼嬷嬷怀中的小曦儿,吩咐:“你先抱着殿下回宫吧。”
“是。”嬷嬷抱了小曦儿离去,萧怡仍旧站立在原地,凝神听着里头两人说话。
殿外风雪交加,殿内温暖如春。
帝王与帝师秉烛夜谈,浅酌小酒。
三日后,年关将近,哪怕雪茫一片,京都内外人际萧瑟不少,却也挡不住快过年的洋洋喜气。
唯独相府门前,毫无丁点欢快的氛围,唯有一辆马车稳稳停于门前,静静等待。坐于车头的马夫,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双眼紧紧盯着相府门内。
不一会儿,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府里走出,只不过前头人的身影要比后头人宽上那么半边。
“莫相爷,你真的要走?”后头仆人模样的男子,一脸哀伤。
莫言宵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氅,喉间微涩,轻咳两声,抬头望了眼这座府邸,便毫不留恋的上了马车,悄然离去。
那恭送他的仆人当即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
旁晚时分,莫言宵辞官归乡的消息,传遍了京都内外。帝王肖忆得知后,便派人立马前往所有道路拦截,无果。
翌日,魏怀音官拜宰相,满朝文武皆庆贺。
龙椅右后方的幔帘,此次却没有放下来,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