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小贩的哟呵声夹杂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在莫言宵耳边响个不停。
车轱辘转的咚咚作响,莫言宵闭目修养一会儿,却是怎也静不下心神,干脆睁开眼掀起车帘,眺望车外人文景色。
一袭俏皮红衣袭入眼帘,那张娇俏的笑容,仿佛冬日里阳光照映的红梅般,明艳动人。
眸色一阵闪烁,仿佛回到那个锣鼓喧天的下午,他骑着高头大马,坐望一众凡尘,唯独那一抹身影格外打眼且……入人心扉……
“诶诶诶,小心小心。”
清脆的嗓音夹杂在逐渐沸顶的人群哄闹声,那般不同,可莫言宵此刻没了那个心思思寻这人事谁,枯瘦的双手紧紧拽住马车两边,若是稍稍不慎,他这苟延残喘的命,便会就此交代在此。
晃动不止的马车,越发颠簸,马儿受惊的嘶叫,一声盖过一声。
莫言宵整个人都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左右摆动,枯瘦的双手渐渐没了气力,或许,时辰提早来到,他命该绝矣。
双掌渐渐松开,莫言宵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唯有一个念想……嗯?没有疼痛,也没有……
睁开双眼,微弱的光芒刺入眼中,莫言宵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马车早已恢复平稳,而马儿也没了声响。
一只葱白软肢猛地掀起车帘,一阵刺眼光芒摄入,莫言宵抬手便挡住不适应的双眼。
来人怒气冲冲:“我说你个做老爷的,就不能好好管管你家仆人,这驾马车的时候怎么能够打盹儿,差点就……”
车帘掀,怒骂声戛然而止。
鲜红的身影在阳光下晃动,带起一阵光晕,莫言宵不由轻语“小姑娘。”
“啊,嗯。”红衣女孩羞涩垂眸,十四五岁的稚嫩脸蛋上,印着淡淡的粉红,霎是青葱好看。
看清眼前人的面貌,莫言宵面色一尬:“呃……姑娘教训的是,我回去便好生教训一番,如此,姑娘你可否?”
这位姑娘站在这车前,他要如何继续前行。
红衣女孩翻身便跃上了马车内,俏皮道:“可否什么?你是要问我芳名还是芳龄,大可直接相问,筠珠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附赠身家如何,家在何方,父母兄弟姐妹有几人,婚配否。这位大哥哥,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这火辣热情的劲头,饶是莫言宵见惯各色人物,却还是对此招架不住,唯有尴尬笑笑。
莫言宵一句话未曾开口,这姑娘便将自身姓名身份全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邱筠珠,年芳二七,东州郡人士,家无父母在上,唯有一长兄与她相依为命。
邱筠珠坐在马车内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莫言宵每每欲出言驱赶,这姑娘倒好,压根就当没听到,继续自顾自语。
莫言宵无法,唯有让仆人继续赶车前行,再者这东洲邱姓可不多,而其中最为众人所知的,便是州郡主邱昱洐。
如若他没记错,邱昱洐亦是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妹子,年岁与这姑娘相差无几,且生性有逆世俗平常人家的姑娘。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便是眼前这小嘴碎念个没停的姑娘。
马车行了一路,邱筠珠便说了一路上京一路上看到的风土人情,小到谁家母鸡下蛋会有什么习惯,那个地方的婚嫁丧娶有何禁忌,大到那个贪官又在当朝莫相爷的治理下,被抄家灭门。
每每说的兴起,邱筠珠还会自行鼓掌喝彩,一路上的话,远比那转业靠评书讨饭吃的人,说的还要精彩万分。
莫言宵见邱筠珠一说到‘莫相爷’三字,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会冒出闪闪精光,突然很是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或许不该任由她如此,可正是她这‘如此’才让莫言宵不舍。
这‘如此’,让他看到了当年那个指着自己发号施令,却被自己不轻不重无所谓之的应对,弄得一身娇怒无处撒。
这‘如此’,让他看到了当年那个左一个小师傅右一个小师傅的小姑娘,不停缠闹着自己配你玩耍解闷。
这‘如此’,让他看到了当年那个拽着他的衣袖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莫言宵微微一笑,随后立刻意识到,这声音是这么的近在耳旁真实可听,而且……
邱筠珠挤到莫言宵的身旁,双手毫不扭捏的挽上他的手臂,整个人都贴上他这瘦弱的身子骨。
“你叫什么?哪里人士?家中有几口人?可曾有过婚配?嗯……”邱筠珠苦恼锁眉,低喃:“瞧你模样,这年岁想来必是不轻了,这娶妻纳妾必是少不得的。”
“咳咳……咳咳……”莫言宵早在意识到‘我喜欢你’是出自邱筠珠之口后,便惊得咳嗽声连连。
奈何这姑娘眼力劲实在是……听得邱筠珠的喃喃自语,莫言宵十分赞同万分满意的点着头。
心呼:对对对,我年岁不轻了,你个如花似锦的姑娘家家,就别惦记我这把将死的老骨头了。
似是听到莫言宵无声的呼唤,邱筠珠仍旧兴致昂昂的搂着他的手臂,更是将整个脑袋都贴上莫言宵的肩头。
“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若是已娶妻,我便做你的姬妾,你若是不缺姬妾,我就给你为奴做婢。”
这还了得,要是再让这邱筠珠说下去,那还不得说出什么惊世憾俗之语。
莫言宵憋住胸口闷咳,脱口而出:“邱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可我是相公你未过门的妻……妾?……侍婢?……通房?……”
莫言宵抑,卒。
他一定是错觉了,才会觉得她像当年的她,这火辣直爽的性子,根本就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微风徐徐,庭院深深如水墨画,临湖小亭里,一袭小榻摆放在靠近古树蓬发遮阴之地,榻上躺着一则娇软身躯,远远瞧去,如仙如画。
莫言宵顺着宫女悄无声息的指引,来到通往临湖小亭的唯一一条走廊,宫女却是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望着凉亭中的人影,莫言宵下意识的便踮起了脚尖,悄悄走近。
眼见萧怡沉睡不醒,莫言宵不忍呼叫,便站在凉亭里无声凝望。
临湖小亭,微风带起湖水的沁凉,这对正常人而言是再好不过的舒爽,可这对莫言宵越来越汲弱的身子骨而言,是要害。
胸口勉强压下的憋闷,在胸前一阵翻腾……“咳咳……”咳嗽声声渐大,躺靠在小榻上的人儿纹丝不查。
“咳咳……皇后……咳咳……”莫言宵轻唤了几声,萧怡不醒。
莫言宵复又靠上前几步,唤了两声,萧怡仍旧沉睡。
按照萧怡习武的身子和在外养成多年的谨慎,这实属不该,难道她在那山上受了什么重伤或毒。
心中一忧,莫言宵顾不得君臣之礼男女之别,上前蹲在榻前,伸手轻摇萧怡。
“皇后……小……”
萧怡睁开水色朦胧的眸子,一袭清风吹起一阵梅香扑鼻,还有眼前这人的眉眼,瞧上去好似压着解不开道不明的浓浓哀愁。
“小……师傅。”娇唇轻启,低语声几不可闻。
莫言宵敛去眉眼中的神色,起身抱拳道:“皇后娘娘,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萧怡躺在小榻上抬头冷冷看着莫言宵,嗯,她是大楚皇后,人民百姓嘴里常言的萧皇后。方才,他定是要唤自己萧皇后的。
掀起腰封上的薄被,萧怡正襟危坐,“莫相爷无需多礼,快快请坐。”
言行举止,当得是一国之母风范,只是凭添了一份生疏。
莫言宵默然不语。
萧怡嗔笑:“莫师傅你发什么呆,快快坐下,我自太医嘴中听说你这几日里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久站必然不好,快坐下。”
泛白的嘴角微勾,莫言宵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回道:“娘娘也是知晓我这病秧的身子,无甚大碍,倒是娘娘你和皇上上山,你们?”
“我们没事,这不都好好的回来了。”
“可方才你……”
“方才?我只是这几日里累着了没睡好,所以才贪睡了些。”萧怡嫌累,嬉笑着趴在小榻上,方才营造的国母庄严,顷刻全无。
“倒是莫师傅你,我和皇上原想着这几****为了朝廷忙碌,又累坏了身子,这才没遣人去叨扰你,没想到莫师傅你还是来了。”
莫言宵浅笑不语,不时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他不能说自己忍受马车的颠簸,紧赶慢赶的入宫,为的就是亲眼目睹,亲自确定萧怡人身无恙。
莫言宵的静默,使得萧怡有些许尴尬。
她与他,自打她成婚后,这还是首次相见吧。
只是他还是他,还是当年那个在树下看书的少年,便是连岁月都不曾在他这张脸上留下过多痕迹。
而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莫言宵想了想,说:“微臣只是担心皇上与皇后。”
“让莫师傅担心是朕的错,莫相爷,朕要好好谢谢你这些日子里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