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一次请客可是下了本的,光是要宰的猪就准备了三头,提前一天就不给喂东西了,只给喝点淡盐水,清清肠胃,收拾肚肠的时候干净。猪必须是养了两年的,体型长成还没上膘,肉味最香又够筋道,才养一年的当年猪是不行的,肉太嫩,不经咬。
屠户林一刀那里也早早就说好了,到那天一大清早就会过来,林屠户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不管是多肥多壮的猪,从来都是一刀毙命,从来不需要补上第二刀的,所以大伙儿给了个诨名“林一刀”,叫顺了口,本名倒没什么人记得了。
乡下人的宴席没什么讲究,就是要吃个豪爽,精工细作的精细小菜可不适合这儿,大老爷们要的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管是哪家杀猪请客,菜都只有四个:一盘子拆骨肉,一盘子猪血豆腐,一盘子热乎乎的五花大肉片儿粘蒜酱,一盘子烀肉汤炖的血肠、肉、酸菜,大盘子盛上,管吃管添,任你怎么吃主人家也不生气,因此这可是小孩子们最快活的时候了。
到了杀猪的这天,林一刀还没到呢,小孩子们就早早地起来了,叽叽喳喳地凑着热闹,看着来帮忙的男人女人们忙活,烧水的烧水,准备绳子的准备绳子,只等林一刀过来,慢悠悠地吸上一斗烟,霍霍地磨着他的尖刀的时候,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们就开始要抓猪啦!
林方晓早早烧好了一大锅的热水,等水滚开了花,就拉着易杨一起在院中看热闹。
抓猪是个体力活,四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每两个人手里拿一根粗大的麻绳,在手里挽一个扣,看一眼圈中的大肥猪,“噗、噗!”在手心啐上两口唾沫,双掌一搓,直奔猪圈。
那猪仿佛也有感应一般,猪圈门才一打开,就尖叫着往角落里躲,林方文拿着一根尖尖的铁棍在后面驱赶,猪吃疼疯跑起来,左冲右突,最后发狂般地冲向圈门。
圈门那儿两个大小伙子早早把棕绳拉好等在那儿呢,猪一冲过来就把它绊倒了,后面的两个人手脚麻利地拽起猪后腿,把事先结好的猪蹄扣往猪腿上一拴,就绑得结结实实的了。前面的两位也照样把前腿绑好,肥猪四肢被缚,倒在地上拼命挣扎号叫也无济于事,只是让围观的众人更加兴奋而已。
小伙子把一根杠子往猪的四条腿中一插,大喝一声“起!”大肥猪倒挂在杠子上,被抬到了热水锅边的案板上。这时林一刀才慢悠悠地取下嘴边的烟斗,在脚边磕干净了,塞入袋中,握着闪亮的尖刀走到旁边,只见刀光一闪,二尺长的尖刀已经尽数捅进了猪的喉咙。再往外一抽,一股带着腥味的猪血热腾腾地注入猪身下的大盆中。
趁着鲜血不断涌出之际,林一刀舀起滚开的沸水,均匀地浇在猪身上,浇过几轮之后,再用短小的尖刀挑开猪腿,把嘴凑上去鼓足了劲往里吹气。
这边正“呼呼”地吹气呢,猪圈那边突然传来了哄堂大笑,原来是清河见抓猪好玩,硬是要凑个趣,不料人小力气弱,不但没抓到猪,反而被猪拱得摔了个大马趴,差点没啃了一嘴的猪粪。
一会儿的功夫,死猪就被吹成了一个滴溜溜圆的皮球,林一刀双手提起尖刀,一手抓刀头,一手握刀把,像给人剃光头一般给猪剃起毛来,三下五下手起刀落,一只大肥猪就褪净了猪毛,光溜溜白净净的。
林一刀手下功夫极为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把猪收拾完毕,前膀后排骨下水都拆卸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装下来的那一大盆猪血也让人帮着灌上了猪血肠。往日到了这个时候,林一刀早被请到炕上,抽烟喝茶,就等着喝酒吃肉了,可是这会儿还有两头大肥猪被抓住绑好等着被宰呢,林一刀抖抖膀子,大喝一声:“来啦!”又一头大肥猪被抬了上来。
这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大多都来了,男人们三三两两蹲在一块抽烟闲聊,女人们麻利地帮忙收拾东西,桌椅和碗筷早早跟左邻右舍借好了,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小孩子们由着性子疯跑疯闹,大人们都乐呵呵地看着,闹得实在过分了才不轻不重地呵斥一句。
林方文带着易杨挨着个儿跟乡亲们打招呼,难得他一改往日的冰山黑脸模样,笑容可掬地说着一些客套话,引得众人交口称赞林方晓找了个好男人。
林方晓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飞快地走着菜刀,一会儿就切了几大盆黄莹莹脆生生的酸菜,帮忙剥蒜的捣蒜的一边干活一边快活地说着闲话,那些嫁了人的媳妇子说着说着便夹杂了一些荤话,羞得未成亲的姑娘们脸红到了耳朵根。
灶下的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猪肉下锅不久,浓郁的肉香就飘满了院子,惹得大伙儿肚子“咕咕”乱叫,小孩子们更是急得抓耳挠腮,有饿极了的,干脆钻进厨房,不怕死地捞起一块还带着血的骨头,啃得满嘴流油,香得找不着北了。
五花三层的白煮肉,是要蘸着咸盐白水和的蒜泥来吃的;颤颤巍巍嫩嫩滑滑的猪血肠切成片,必须蘸着酱油和的蒜泥才正宗;手撕肉和拆骨肉要蘸盐面儿;猪肝肠肚,空口嚼,那是越嚼越香;杀猪菜里最好吃的是老汤烩酸菜猪肉和猪血,肉不腻,菜不酸,汤不肥,血不硬,好吃得让你去做神仙也不愿意。
土法酿的烧酒装在大铁壶里,放到炉子上烫得热乎乎的,往饭桌子上一放就开喝,村子里的大老爷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亮着大嗓门划拳,敞开了大笑,一张张憨厚的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
女人们就在厨房里忙活,血肠灌了一根又一根,酸菜切了一盆又一盆,猪肉炖熟了一锅又一锅,源源不断地送出去,好像怎么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一般。
直到外头吃得差不多了,才端个大海碗就地吃了起来,林家大方,全都焖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待客,一口酸菜就一口大米饭,吃到顶着脖子了都还舍不得撂筷子。
流水席足足吃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慢慢散去,院子里只剩下一些帮忙收拾碗筷的女人,还有几个孩子把猪尿泡吹了气当球踢着玩,林方晓站起来捶了捶累得酸疼不已的腰背,又蹲下去继续刷碗,冷不防有人在脖子后边吹起,那气息热热的还带着浓浓的酒气。
转头一看原来是易杨蹲在身后,把头趴在她肩膀上,一只手还不安分地在她腰上捏来捏去:“累不累?”
林方晓赶紧用手肘去推他:“快走开呀,让人看见了。”
“我不怕,今天大伙儿都知道我是你男人了。”索性整个人靠过去,两只手都揽在了她的腰上。
“胡说什么呢,赶紧回房去,一会我做碗醒酒汤给你送过去。”
“不用,你累了一天了,我给你揉揉。”
“好好好,你先回房,一会我就过去让你揉。”林方晓知道跟这个喝醉了就死皮赖脸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那你记得要快点过来啊!”易杨脚步有点儿踉跄地走开,还不忘三番五次地回头叮嘱。
“记住啊!”
“快点啊!”
待林方晓忙完厨房里的活儿,到了易杨房中一看,他已经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笑着叹了口气,用热水帮他擦干净脸和手,除去外衣,再抖开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自己也回房中歇息去了。
请完客没几天就准备要过年了。
过年的序幕从腊月二十四小年夜祭灶开始就正式拉开了,乡下人过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可是该有的风俗还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首先便是祭灶。
城里人的灶糖是到外面买,林方晓她们乡下却是习惯自己做的,做法很简单,取其甜味而已。
提前四五天把几斤黄米谷子泡透,遮光放好,让它发芽,等谷子长出了半寸长的白芽,再把发芽的谷子连水一起磨碎。
二十几斤小黄米煮成饭,晾凉到不太烫手的时候,把那些连汁带水的碎谷子倒进去,搅拌均匀放起来,过上一段时间,黄米饭就会变成黏黏的糖稀。
糖稀取出来,在热锅里煎熬成半浆糊状,晾到不烫手了就取出来搓成条状,放到屋外冻上一夜,就变成咬起来嘎嘣脆的灶糖了。
祭灶的时候还要用黏黏的糖在灶王爷的嘴巴上糊上一圈,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给林方晓一家说点好话,最后把灶台上的灶王爷画像揭下来,卷巴卷巴,塞到灶膛里一把火烧了,这就是把灶王爷送上天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方晓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忙什么呢?大扫除,买年货,还有家家户户去帮忙做过年的吃食,油角啊、煎堆什么的,一般条件过得去的人家都会做上一大缸,慢慢地吃能吃到来年清明呢!
易杨被冷落了有点儿不太高兴,不过第一次在乡下过年,还是挺新鲜的,见林方晓忙得兴高采烈,便也由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