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公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的女孩子。
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我故意皱眉,伏在他耳边轻声说:“又有新目标了?太喜新厌旧了吧?”
“嘘!”玉公子食指在唇边一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难道这女人就是……?”我做恍然大悟状,觉得自己快成影帝了。
玉公子点点头,眼睛牢牢地钉在那女孩子身上,半刻也没从那里移开。
哪里就这么吸引人了?我不满意他这副花痴样,冷冷地看着他。
大概是接收到了我目光的冷意。玉公子转头迅速瞟了我一眼,又快速把视线盯回去。“干嘛?不好么?”他虽然在问我,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敢说不好,他保证会让我后悔。
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点头称好,再悄声提醒他:“那你也不要这样盯着看,她对你产生反感就不好了。”
玉公子翻了个白眼,低声说:“笑话。你别捣乱。”想了想又警惕地看了一眼我:“不许你说好。”见那女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又马上问我的意见:“怎么办?要去打招呼么?”
我轻声阻止:“先别动。我们一会儿跟踪到她家。”我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一抹说不出的神采。
玉公子吃吃地笑起来:“想不到,你......”旋即他狠狠地盯向我:“你眼睛那么亮干嘛?”
我无语,只说:“我现在去把车开到门口。你先盯着。等会上车的动作快点。现在别跟色狼似的暴露了。”
“好好。快去!”
我走过那女孩子身边的时候,见到服务员在紫衣女孩子身边躬身。她带着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和语调说:“对不起,小姐。现在POS机系统似乎遇到些问题,无法刷卡。您看,您是等系统修复,还是支付现金呢?给您造成了不便,实在抱歉。”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瞟一眼,只见玉公子正在翻找自己的口袋,准备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他在自己的全身开始摸。上衣加裤子,口袋有八个还是十个?这会儿,他一定对这套一直喜欢的行头厌恶至极吧。口袋多了装东西的时候固然方便,可是找东西的时候简直就是迷宫游戏。
见他那滑稽的样子,我觉得好笑,径直走了出去。他兴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找到了!”果然还是个孩子。
落地窗外,我挥手。
玉公子落后女孩子三四步,故作自然到地走出小店,然后一下子钻进车里。他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落下车窗。
我朝他眨眼。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不能开车了?那咱们换换。”他一边说,一边要站起来。
我怒,一把拉住他,低声说:“坐下!”
他忍不住嚷起来:“别告诉我车子出问题了?”
我一头黑线,只能用手捂住玉公子的嘴巴。我盯着的是前面不远处的一辆香槟色的宾利。那个号码,我见过。就在那个暴风雨的傍晚。
就像正在参与一个探险节目,我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我扭头笑着看了玉公子一眼。只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可能会有那样年轻的冲动。
“大小姐,这边。”宾利旁边立着一个二十多岁清秀俊朗的年轻人。无论是一条褶皱都没有的西装、端正整齐的领带,还是一丝不苟的发型,都让他看上去精明干练。
女孩子缓步走到车旁,从容而优雅。
年轻人躬身拉开车门,轻声说道:“大小姐,请。”
“小卫,我早上说你来接我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一束蓝色的鸢尾花。花带来了么?”女孩子并没有上车,只是淡淡地问道。
被叫做小卫的年轻人脸色一僵,不过转瞬的功夫,他就轻声答道:“带来了,就在大小姐座位旁边。”
女孩子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她快步向后走,一步不停,一直到走到我们的“Infinity”的旁边。
“两位先生,我可以搭个车么?”她说。
“Sure.Mypleasure!”持续待机中的玉公子马上跳下车,绅士地拉开后车门。
宾利车旁的年轻人伸出的手臂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如同雕像般凝固。
“快走!”女孩子一上车就大声说,声音里的气息有些不稳。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轰地一声,一道白影迅速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流之中。倒车镜里,那个年轻人还是立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他的身子已经站得笔直,手里拿着电话似乎正在跟什么人报告着什么。
“莫小姐,还记得我么?”玉公子小心翼翼地问。
那女孩子淡淡地微笑道:“记得。肖先生……”
“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记得我?”玉公子有点兴奋。
“玉公子的声音这么有特点,只要听过一次,想忘记也不容易。我刚刚就是听到你的声音,才过来的。”
“是嘛!原来我的声音这么有特点。”玉公子又开心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是直接回家,还是去哪里?不管哪我们都送你。”他在女孩儿面前从来不忘适时地献殷勤。
“谢谢。对了,你的朋友怎么称呼?”女孩儿问。
“我,肖玉,小月肖,美玉的玉。大家都叫我玉公子——这不是尊称,是绰号,他给我取的。”他指指我,继续说:“何问,我发小。”
他对我的介绍倒是极为简要。很明显,他并不像让我跟那女孩子有太多接触。
玉公子拍拍我的肩膀,一副大哥大的痞子样。一副呼朋引类的热络嘴脸。难道这就是他认为的最佳泡妞形象?哼哼!我在心里冷笑。果然是重色轻友。
玉公子却在这个时候很不知趣地戳了戳我的胳膊,示意我稍微表示表示友好。
“别捣乱。我开车呢。”我冷声说。
玉公子干笑两声:“莫小姐,别见怪。他就是不脾气不好。”我斜睨他的眼神中夹着冷刀子。他想了想又说:“偶尔脾气不好。其实人还是挺好的。”
女孩儿似乎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轻声说:“莫寻,寻觅的寻。”
“莫寻,莫寻,莫要寻觅?难怪……”玉公子自言自语。
莫寻微笑不语。
“莫小姐,不不,……我还是叫你小寻吧。我们可以算朋友了吧。”
“小问?小寻?那某人就是小玉了?”我冷不丁插了一句。
“你!”玉公子咬牙,然后压低声音说:“算你狠。小玉就小玉!”我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我们两个斗嘴,莫寻笑而不语。
玉公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讶地问:“刚刚那辆车是来接你的吧。你怎么没坐?”不等对方回答,有自顾自地说:“不过还好你没坐,我们才能成为朋友。”
我满头黑线。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倒是越来越严重了。刚知道名字就是朋友了?这也太自来熟了吧!既然没那么熟悉,自然也不会多说话。说出的话也不见得是真话......
我的腹诽被莫寻的声音打断。她淡淡地说:“那辆车是接我的没错,借我的人却是假冒的。”
“假、冒、的?”玉公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句话不仅让玉公子目瞪口呆,也吓了我一跳。吓了玉公子一跳的是这个答案,吓了我一条的不仅是答案本身,还有对方居然会回答而且貌似据实回答的事实。
“假冒的”这三个字本身就颇为惊悚。难道这年头还有武侠小说里玄乎其身的易容术、人皮面具不成?那么近的距离,想要骗过熟悉的人,谈何容易?
我虽然疑惑,却不是多话的人。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必自己操心,自然会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玉公子从不肯委屈自己左思右想、浪费深思。“假的?”玉公子的问题就跟连珠炮一样爆发出来:“你刚刚不是叫他小卫么?他是冒充小卫?为什么要冒充?难道他想要对你不利?他长得像小卫么?你真么看出来他是假的?”
哎!可怜的姑娘。我在心里同情她。玉公子一旦化身好奇宝宝,真的不容易招架啊。
“我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他的确在冒充小卫。”
“他们?”玉公子总能敏锐地找到每句话的关键词——如果他愿意的话。
“嗯。那时车里还有两个刻意隐藏呼吸的人。”
莫寻说得轻松,我却听得心惊。
刚刚那辆宾利的车窗玻璃颜色很深,而且完全关闭。以我的视力,也没有发现车里还有其他人。那个年轻人开车门的时候,也只是开了个小缝。那时莫寻并没有低头向里面看。那么她怎么知道里面还有两个压低呼吸的人呢?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么多呢?应该还没有到那么熟络的程度吧。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忍不住从后视镜中观察她。
她与我上次见她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我想看的一切都隐在墨镜下。她还是只露出三分之一不到的精致的脸颊,精致的鼻子,精致的嘴,精致的下巴。镂空的开衫下,若隐若现的是漂亮的锁骨。
我的目光只是快速地从后视镜中一扫,就把莫寻的衣着外表尽收眼底。而她似乎知道我正从后视镜里看她,竟然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这个女人!我有一瞬间的怔愣。我的目光看向玉公子。他却似乎还沉浸在“假小卫”的震惊中。
我又向后视镜扫了一眼,然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再也无暇看那个女人。
后面有三辆车十分可疑。说他们可疑是因为我觉得它们似乎在跟踪我们。本来我只能确定一辆车可疑,就是之前的宾利。现在既然那个女人说那个“小卫”是假的;说那辆车里还有其他可疑的人,那么另外两辆附近的车也就连带被怀疑了。
马路上的车并不多。我忽然加速,那三辆车也跟着加速;我急刹车,那三辆车也跟着急刹。事实证明,这三辆车都有问题。这不仅是跟踪,而且是低水平或者说是很嚣张的跟踪。
那三辆车看起来正在合围我们的车。驾驭三辆车的人看起来车技都相当高超,胆子也很大,车开得相当有气势,完全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直接送莫寻回家的计划必须改变了。
“系好安全带,坐好。我们被跟踪了!”我大声说。
“什么?”玉公子、莫寻同时惊呼。但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什么事最紧急、最重要。所以,他们没有浪费我的时间追根刨底,而是配合着坐好,系好安全带。刚刚,玉公子为了回头说话方便,虽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也没有系安全带。只在插孔里插上个小玩意,避免车子不停报警。
白色的“Infinity”不再闲庭漫步,而是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夜色中呼啸。轮胎跟地面摩擦的哮鸣音有些刺耳。
玉公子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停地观察倒车镜、后视镜中的情况。
“后面那三辆车也加速了。我说,老何,小问,你别告诉我,跟踪我们的有三辆车!”
“嗯!”我点头。
“抱歉。我拖累你们了!我没想到他们被识破了还敢硬来。”莫寻说。她的声音充满歉意和无奈。
我心里冷哼。因为直觉告诉我她是故意的,不过我没有证据。
“都是朋友了,不必客气。何况,见义勇为、英雄救美本来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么?”玉公子倒是没有任何不满,他向我投送了一个仰视的眼神,说:“放心!何问开车很棒的。”
然后,他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就是今天的这辆车不太给力。后面那三辆都是马力十足的好车,不好那么容易搞定。”
“马上给王叔打电话,让他尽可能多派出几辆车来接应我们。这辆车很难甩掉他们。这个时间点,这附近的写字楼停车库都差不多空了,很难藏身。前面三公里右手有一个不小的购物中心,我会把车开进车库再从北边的出口出去。然后在明辉路右转,再到美湖路右转,王叔的车一定要在车库和美湖路接应我们,挡住那三辆车。”
我一边交代,玉公子已经同时拨通老管家王叔的电话,简洁明了地说明了敌对的三辆车、现在的处境和要求。
“啊——附近只能调动六辆车准时赶到?算了算了。那你们快点。”
我的余光扫过后视镜的时候,发现莫寻似乎也在摆弄着手机。但我没有听见她说话。
车子就像白色的旋风在马路上呼啸。钻进在地下车库中的时候,它时而如同灵蛇,时而又如蛰伏的野兽;再次冲进暮色时,我们已经把座驾换成了一辆已经卸下车牌的黑色卡宴4.8T。
我们的车子转进美湖路的时候,后面的车子呼啸声不断、此起彼伏,不再是三辆,而是十五辆。
急促的刹车声,金属间的刮擦声,男人们的叫骂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哎一起,因为被快速拉伸而变形。黑色的幽灵已经将它们远远低抛开,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隐身在黑暗中前行。
“莫小姐,送你去哪?”我礼貌地询问。
大家都已经呼出了胸中紧张的闷气,可以开口说话了。
“落英路……留云苑……99号。”莫寻说话的时候有短暂的犹豫,但她还是把话说完了。她言语间的不连贯,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犹豫。我听得很清楚。
作为男人,我不会对身处险境向我求救的女孩子置之不理,但我也不愿意平白为一个不知所谓的人冒生命危险。这个女人恍若无知地把我们牵扯进危险,却不相信我们。
这就是玉公子满心好奇想要了解的女人!这就是他觉得特别的女人!我忽然觉得所谓的男人的义气其实就是傻气!
“莫小姐黑天也带着墨镜,真是很有个性。不会不方便么?”我的语气淡淡的透着疏离。我的潜台词就是:“不相信我们,为什么上我们的车?”那个女人很聪明,我想她听得懂。
“不会。”莫寻声音从容,没有一丝尴尬或者勉强,就像她完全没有发现我言辞语气中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这个女人!
我厌恶地从镜中看了她一眼。索性不再说话。
玉公子大概发现气氛不对,忙调节气氛:“小问啊,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别莫小姐、莫小姐的,听着生分。叫小寻就好。”
我冷哼。“什么小问?谁是小问?”我吼了他一句,心里烦躁,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烦躁的情绪了。
“肖先生叫我小寻也不合适。你就叫我莫寻吧。”莫寻也没买玉公子的帐。
玉公子使劲打了个寒战。他夸张地抱紧肩膀,瑟瑟发抖地说:“我说,何大少,好冷!能开点暖气不?”他的表演夸张滑稽,“嗤!”我跟莫寻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瞄向后视镜,莫寻笑了。我看不见她笑着的眉眼,只能看见唇角弯起的漂亮弧度和她粉唇下皓白的贝齿。
我收回视线。心里又生出些莫名的烦躁。
气氛和缓,玉公子自然开心。
“好好。听你们的。”他清清嗓子,“莫寻,我们交换联系方式吧,无论是电话号码,还是微信、微博,QQ号码多多益善。”
“抱歉。我没有那么多联系方式。”莫寻略作停顿。
我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后视镜。
“不过,我有邮箱。”莫寻接着说。
“好,我们赶快互相保存一下。”
我从后视镜发现莫寻用的是键盘手机。在这个大屏幕智能手机泛滥的年代,显得有些另类。
玉公子忙和玩开心地扔下了手机时,车也停了下来。
“好了,何少,看在你开车辛苦的情分上,我也帮你存好了莫寻的手机号和邮箱。”说完他转向莫寻问:“我们两个的信息都存好了吧?”
“嗯。存好了。”
“我不......”我的“用”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玉公子截断了话。
“啊——不客气,不客气。就知道你要这么逃避对我的谢礼。”这小子,在讨好女孩子的时候总是又敏感、又伶俐。我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玉公子再次确认:“莫寻,你都保存好了吧?”
“嗯。”莫寻轻声答应。“今天真的很感谢两位。”
“莫寻,以后干脆由我们负责接送你吧,也安全......”这小子适时地顺杆爬。
“不必了,谢谢。改日我会亲自答谢两位,再见。”
玉公子绅士地打开车门,扶着莫寻下车,陪着她走进自家庭院,又按了门铃,直到莫寻被人接进去,才回到车上。
“你这是赶着当匍匐在公主殿下脚边的男仆么?简直是二十四孝!”
我气不打一处来。
玉公子的重点又严重跑题了。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揽过我的肩膀:“你说咱们今天简直上演了一场好莱坞飞车大片!真过瘾!话说你的车技还真不是盖的。”说着,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面沉如水:“飞车大片?你以为我们是谁?电影里的死是假的,是可以重来的,现实中的死是真的。你到底懂不懂?”
“刚刚有那么危险么?”玉公子后知后觉地脸色发白。
“你以为呢?稍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如果被他们抓到,就算不死,也可能被绑架、打残。你有为那个陌生女人做到那些的觉悟?”
玉公子摸摸自己的头,额角渗出冷汗。
“现在知道怕了?看你下次还知不知道轻重!”我啪地敲了他额头一个暴栗。
玉公子的脸皱起来,半晌:“可是,难道不管她,由着她自生自灭?大男人不是都会见义勇为的么?”
哎!我深深地叹气。莫寻当时的情况绝没有那么危急,自救的方法也绝对不止我们这一条路。我知道,即便说了,玉公子也会找出理由反驳。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但以后不要跟那个女人再有交集。她太不简单,你不要惹麻烦。”我极其严肃地交代。
“听到没有?”我问了几遍,他都闷着不吭声。我顺手拉起他的左耳朵。他当然知道我要干什么,条件反射地耳朵开始发热,捏在我的指尖烫烫的。
我心里从五开始倒数。他坚持了五秒钟说:“我知道了。你快放手,耳朵要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