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这更给韩雪萍母亲的病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天下着小雪,雪萍母亲的哮喘病突然发作了,喘的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乡亲们帮忙拔打了急救电话,由于路况较差,延误了时间,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幸身亡。姐弟俩哭的死去活来。母亲的死更给这个本不是很富裕的家增添了重重困难。
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二愣子知道自己的成绩差,没参加考试就退学了。
在当时的农村,二愣子的家庭实属贫困户。他母亲常年看病吃药,花了不少钱,加上父亲年数已高,又无外出打工的习惯,在家守着头老黄牛度日,家里的收入勉强糊口。
韩雪萍对于这个家已经失去了信心,母亲的死虽然对她打击不小,但是同时也是一种解脱。
为了照顾母亲、为了给母亲治病、为了供弟弟上学、为了……全是为了别人,她从来就没有替自己想过。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添过。平日里看到同龄人穿的花枝招展时,就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不知是羡慕还是感到羞愧,平时她很少出门。
这天晚上村东路口有地摊戏,全伟和父亲便早早出门看戏了,韩雪萍洗涮完毕,也本打算去看戏,可到了大门口又转回了身,进屋打开了收音机。心烦意乱中一段相声没听完便又来到了院子里。忽然间她想起了舅父家的表妹。表妹何彩莲和自己年龄一般,可她去广州打工已快二年了。前些天听舅母说过,春节表妹就回家了,在广州打工可挣钱了。
韩雪萍心里想,自己一定要走出韩家村,走出这片贫瘠的土地,春节后一定要跟表妹结伴去广州打工。现在好多农村姑娘都去了南方打工,已经形成了时代的潮流,所以自己要抓住这次机遇,跟上时代的步伐。
正思虑间,门外突然传来了叫喊声。一听便知道是新亮的声音,忙接道:“没上大门,进来吧,新亮。弟弟和父亲都去看戏了。”
“哎!雪萍姐,你咋没去看戏?我也正找全伟看戏哩!”新亮见了雪萍就说。
地摊戏正唱的起劲,一看便是“铡美案”。
看戏的人还真不少,几乎全村出动,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把戏摊围的水泄不通,好似铜墙铁壁。几个大灯泡把整个戏场照的如同白昼,人们已不觉得冬天的寒冷,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精彩的演出。
当戏唱到韩旗杀庙那一折时,围观的观众们不断地鼓掌喝彩。韩旗大义凛然的举动引来了众多观看者大骂陈世美忘恩负义的声音。
新亮坐下后,雪萍感到有些紧张,有些迫不急待的样子。
“新亮,这些天忠民他,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已渡过了难关。你也知道的,本来他父亲的死我都替他难过、发愁。可,可现在我母亲也离去了”。雪萍说着,几乎哭了起来。
“雪萍姐,都过去了,不要难过了。”新亮接道:“刚才我去了民哥那里,他没在家,不知去了哪里。你放心吧!忠民哥没事的,我会照顾他的。其实,其实忠民哥挺欣赏你的,说你是个好姑娘。如果谁娶了你,就一定是娶了个福星进家门。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村长的女儿给了忠民一封情书,闹的沸沸扬扬。唉!真是自作多情。你说说,就家晖那霸道样不说,还有她那不省心的母亲,民哥怎么会看上她呢?也真是的。”
韩新亮已经知道忠民喜欢上了孟丽君,只是不愿揭穿罢了。他之所以这样说,定有他的原因。
忠民的眼光不错,在新亮看来,韩雪萍确实是一位漂亮的好姑娘,自己早已经喜欢上了她,只是不便向雪萍表白罢啦!
韩雪萍把自己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了新亮,新亮听后非常看好。他觉得雪萍能从困境中走出去,已经非常成熟了。
“雪萍姐,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举双手赞同。我们为什么穷,就是因为墨守成规。整天待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不知道大海里的水有多深。我们不能再走上代人的老路了,如果是那样,会更可怜,更可怕,照样贫穷。”韩新亮有些激动,滔滔不绝地说。
“是啊,新亮,你说的对极了。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国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我们一定要跟上时代的步伐。现在我们就好比井底之蛙,只看到了井口那么小的天空。如果天降大雨,井水快涨满了,青蛙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可如果它不去争取,不去拚命地往上面爬,那它只会永远地停留在井口,只不过看看天空罢啦!”
新亮接道:“知道作家路遥是怎样评价人生的吗?’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地奋斗!‘所以我们要奋斗,要走出韩家村,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两颗火热的心、青春的心交织在了一起。
韩雪萍已下定了决心,她决心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打开致富的大门。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产生激情,就会产生信心。所以她已不再忧虑,不再鄙视自己,已经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寒冷的冬天正悄悄走过,春天不会太遥远了。
韩新亮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初中毕业后他不打算再深造,以现在的状况,大学的校门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梦。他和雪萍的想法一样,一定要打工挣钱,改变自己的现状。
就在韩明勤出事的前一天里,韩家晖写了一封情书,托人放在了忠民的书桌上,弄的他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他本打算找家晖问个究竟,不想家传噩耗,随着一阵议论后也在间隔中淡忘了。
这天晚上忠民刚温习完功课,正准备打开电视解解心中的闷气。李月红在为韩富汇编织一件过冬的毛衣。
“民儿,妈本不想提起这件事情,时隔这段日子,妈实是放心不下。你和家晖到底怎么回事,要如实告诉妈妈。”
“妈,不要再提这件事了,那纯是子虚乌有,为这事班主任还问过我呢?我也感到莫明其妙,正准备找时间问问她呢?”
“是的,忠民,一定要问个明白,免得别人家说短道长。”李月红接道:“妈是过来人了,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激情。妈并不是反对你们,可现在你们是学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等上了大学,再谈这些事情。一个男人,要以事业为重。过早地恋爱必然会给生活带来很多危机。你爸结婚时就三十好几了,再说现在国家不正在提倡晚婚吗?我看这是件好事情。你看咱们村上有好几户人家,四十岁便抱上小孙子,你父亲近四十上才有了你,整整相差了一代人。他们为什么穷,就因为人头太多了。孩子多了一定要受穷的,国家发展得那么快,根本跟不上时代。”
李月红说的这些,并不是没有道理。农民的意识还相当单薄,对于日益缺乏的土地,根本意识不到危机,以为多子多孙就是富。他们拿着手中的钱,不顾法律的尊严,一味地追求数量,国家的政策成了一纸空文。对于有些领导,他们并不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和社会的贡献,天生就是为了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对于韩家晖来说,忠民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仗着父亲是村长,还有自己的那股霸气,已有非他不嫁的决心。难怪她迟迟不肯去饮料厂上班,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不知啥时她听弟弟说起韩忠民与孟丽君眉来眼去的样子,顿时心生醋意,便写了封情书,找弟弟帮帮忙。
韩家友正为此事一筹莫展,听姐姐一说,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家友认为,如果孟丽君真的喜欢上了忠民,自己的初恋将会以失败而告终。从各方面来说,自己根本无法和忠民相比。
家友非常高兴,他希望姐姐的梦很快便成为现实,如果能这样,自己在村上可以霸道到无人可管的地步。如果说姐姐和忠民定了婚,孟丽君也就乖乖地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这样一来,孟丽君便会熄灭对韩忠民那蠢蠢欲动的烈焰,真是一石两鸟的好主意。于是,教室里便上演了那出恋情戏。
人言可畏,人们的议论如同利剑般刺着孟丽君的心。她万万没有料到忠民根本不喜欢自己,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也许是出于议论,也许是出于伤心,丽君好像要故意躲开忠民。就是在学校里,她也几乎不敢正视一眼忠民。
可怜丽君完全误解了忠民,在忠民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
墙上的挂钟已报过了二十二点,李月红刚好织完了一只毛衣袖子。忠民心中有些想法,本想借机告诉妈妈,无奈李月红已催他休息。
熄了灯,忠民心烦意乱,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一定要向韩家晖问个清楚,向孟丽君说个明白。在忠民看来,孟丽君才是心中的最爱。
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正是星期天。
李月红早早吃了饭要进城,有几家公司的账还没算清,她打算去问个究竟。在村口她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公交车的影子。
一会儿村委会主任韩林成骑着摩托车在此经过,忙下了车,满脸带笑地叫道:“嫂子是进城吧!刚刚下过雨,这段路况又差,这两天车比较少些,有的车只在乡政府门口便调了头。我正好去乡里开会,上车吧!嫂子。”
韩林成已经知道了女儿所做的一切,但从内心深处他并不反对女儿,反而认为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这么说着,韩林成仍显的有些拘束。如果李月红真要坐了他的车,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搁在平常,李月红肯定要乘村长的摩托车。在这个时间,她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李月红看了看表,又抬起头向西望了望那坑坑洼洼,溢满泥浆的路,又向东望了一眼,几个行人在蠕动,行人的后面似有一辆面包车驶来。她忙对韩林成道:“别耽误了你的时间,开会要紧。”
韩林成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踏上车头也不回地说:“我先走啦!嫂子再见。”韩林成说着,只听咔嗒咔嗒连续挂了挡位,右手油门一拧,发出了嗡嗡的响声。两轮摩托车直接上了四挡,一下子窜出老远。韩林成忘记了前面的路况,前面是一洼水坑,又急忙使了个急刹车,前轮的减震连续来回弹了几下。使韩林成骇出了一身的冷汗,差点儿没翻在地上。就在一刹那间他稳住了情绪,带着泥浆顺着高低不平的路向西而去。
一辆白色面包车从东边缓缓驶来,经过了一番口舌,李月红才上了一晃三摇的面包车。
韩忠民锁了大门,已走在了去往村东厂子的路上。
太阳已经升起了一竿子上高,那红彤彤的圆盘早已把自身的光芒透过万里晴空洒在了已经从梦中苏醒的大地。街道上、房屋上、光秃秃的树杆上,都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那一望无垠的麦田里,上天所赐于它们那一层薄薄的,蝉翼似的银装已经在万道光芒中褪去、脱落。
迎着万道光辉,忠民正走在大街上。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一群群的羊儿已在主人的吆喝声中和鞭儿轻轻的响声中走向田野。天空中时不时传来阵阵鸽子响亮的哨声,交织出一幅美丽的农村晨图。韩忠民把这幅美景深深地印在了心里,他想等自己学业有成后,一定要把自己的家乡建设的更加美丽。要像城里人一样,人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再把这条大街修的宽宽的,装上路灯,俨然一座小城市。
忽然间一阵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忠民的思虑。一群羊儿挡住了道路,一个姑娘坐在车上拚命地摇着铃儿,嘴里嘟囔着:“这些不长眼的东西,靠边,靠边,快靠边。”
牧羊人听到了叫声,匆忙舞动着手中的鞭子,把皮鞭甩的响响的,大声吆喝着,占满整个街道的羊群很快让开了一条路。忠民听到了铃声,转身后才发现是韩家晖。
忠民早想找韩家晖谈谈。韩家晖也下了车,但她有些心虚,脸在瞬息间红了一阵。以她的个性,很快便适应了下来。忠民正想开口,她倒先抢了话:“去厂里吧!忠民。上车吧!我带你一程。俺爸天天催着要我去饮料厂上班,烦死人了。今天俺爸去乡里开会,要我坐他的摩托车,我想了想,还是骑车吧!”
韩家晖去乡饮料厂完全可以抄近路去,她这样转了一个圈,少说多转一里地。她自然有自己的心思,今天是星期天,知道会碰上忠民。
忠民思虑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家晖姐,有些事早想和你一块谈谈了。”
韩家晖长的并不出众,微黑的脸上嵌着一双有神的眼睛,上翘的嘴巴一旦发起火来,定能拴上一头驴子。披散的头发带着风儿,使面颊上的脂粉味更加浓重。
天生的外向性格使她早失去了羞涩,很快便适应了两人的气氛。尽管是在大街上,她根本不会把众人的议论放在心上。
后面的羊群很快就赶了上来,韩家晖骑在了车上,忠民说什么也不肯坐她的车。没办法,他们只好让羊群赶在了前面,家晖也只好下了车。
韩林成很快来到了乡里,在路北一家“强龙饮料有限公司”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韩林成焦急地向东望了望,不见女儿的身影,又看了看表,快八点了。他二话没说,赶紧找了个地方给饮料厂的厂长打了个电话。自己急着要去乡政府开会,等女儿来上班,一定要特意照顾一下。
老板爽快地同意了下来,并告诉韩林成千万不可再像前两次那样,只听电话不见人影。
韩林成忙陪笑道:“那是,那是,老弟一定放心,这次决不失言。那好,那好,好,再见。”
原来饮料厂的老板是韩林成妻子远房的一个表弟,不然这事早就吹了。
韩林成付了话费,又焦急地向东望了望,仍然看不到女儿的身影,气愤地说:“这孩子,怎么这副德性,只怕这次又完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飞也似的向乡政府门口奔去。
忠民本来打算今天和家晖作个了断,该说清楚的说个清楚。可刚到厂子门口,韩家晖从口袋内掏出了一封信塞在了忠民的身上,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饮料厂上班了,咱们后会有期吧!今天再不去的话,俺爸会大发雷霆的。拜拜啦!”
韩忠民一阵好气,又强带笑容地摇头长叹道:“真是的,怎么这副德性。”然后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信封,那信封已布满皱纹,显然蓄谋已久,早已精心准备的。
这个院子就是韩明勤那个还没有开业的混凝土构件厂,有十几亩大小。
打开了那两扇银灰色的大门,忠民进了院子,又打开了靠门口那间办公室的门。在一张办公桌前,才打开了那封白皮信封,一行行不太秀丽的草字映入了眼帘。
“忠民你好,上次那件事太草率了,真的向你说声对不起。本想亲自和你见面说个明白,见了面又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很久,才给你写了这封信,或许有些过分吧。
每次见到你,我都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力量使我这样做,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忠民,这样做是否能伤到你的心,你会不会怪我。
伯父的离去我也非常伤心,每天都在为你担心,不知你能否挺得住,现在总算放心了。
……”
尽管忠民在默默地念着家晖的信,但眼前仍然闪现着丽君的身影,闪现着那满脸带笑的面孔。
一个90年代的中学生,爱情的烈焰已经在他们的心中冉冉升起。孟丽君才是他心中的最爱,他别无选择。韩家晖只是她的片面之见,她这样做完全是自作多情。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事往往天不遂人愿。
孟丽君最近总是失眠,她不止一次地想:假如自己考上了大学,忠民没考上的话,她一定要忠民等自己读完了大学,然后参加工作,然后就……
就前一段有关忠民和韩家晖之间的流言,她有些误会,自从忠民的父亲死后,她曾一度伤心了一阵,很快消瘦了许多。母亲还以为女儿病了,不断地催她去看医生,经过一段日子的磨炼,苦苦思索,才逐渐从痛苦中走了出来。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孟丽君下定决心给忠民写一封信,以表白以前对他的态度和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