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斓月还没有理直气壮闯进去的时候,朱亦渲早就悠悠转醒,只见他躺在龙床上面容苍白,整个人精神恹恹的,在听到寝殿门被人嚯的撞开的时候,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惨白的面颊染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皇,皇上……您醒了?”李珏疾步走了过去,抚着皇上的脊背,激动的差点落了泪。
倒是一旁的容斓月脚步哆哆嗦嗦的移了过来,屈膝福身,怯怯道,“臣妾,臣妾参见皇上!”
还以为皇上染上了什么治不好的恶疾,容斓月闻讯就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见皇上安然无恙,她蓦地松了口气,只见她低垂着头,心虚的不敢去看皇上眼底的寒冰之色。
朱亦渲眸光逡巡了一圈空荡荡的寝殿,有些失望的问向李珏,“贞妃呢?”
李珏紧抿着嘴唇,眼神闪闪躲躲,容斓月见他不吭声,于是把话头接了过来,唇角讥讽道,“皇上你当真以为贞妃是好人么?您恐怕还不知道吧,真正勾结北漠,暗中通风报信的人正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住口!这种无稽之谈朕不相信!”朱亦渲厉声的呵斥道,眼神冷的可以杀人。
冰冷的语气让容斓月心中一寒,她不畏惧的直视着皇上那双愤怒的眸子,曼声说道,“当时皇宫已被北漠王的人包围,所有人都在逃难,只有臣妾清清楚楚的看见北漠王抱着她离了宫……”
一旁的李珏使劲向容斓月使着眼色,希望她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却没想到换来容斓月的一记冷眼。
朱亦渲的眼底涌起一丝寒意,他瞥向李珏,眸色冰冷得像是冰锥刺向他,薄唇亲启漫不经心的说道,“朕当时陷入昏迷,只有你知道的最多……朕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兵变来的太过突然,北漠明明有机会一举灭掉天佑,可是耶律靖安却出人意料的带兵撤退了……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一向野心勃勃的耶律靖安怎会舍得放弃到嘴边的肥肉,换做他,他绝不会错失良机。
李珏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朱亦渲的面前,只见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的说道,“皇上,您知道为什么北漠军队为什么会在最后紧要关头撤兵么?”
这正是朱亦渲心底最大的疑虑,他眸光深沉的看了李珏一眼,“继续。”他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北漠士兵闯入皇宫的时候,是贞妃临危不乱的嘱咐奴才将皇上送去了密道,也是贞妃凭一己之力挽救了天佑!”李珏红着眼睛伏在地上,声音不大不小却震得朱亦渲太阳穴突突直跳。
容斓月听在耳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怒视着混淆视听的李珏,“胡说八道,明明是她与北漠互相勾结!”
“皇上,您知道贞妃的真实身份是谁么?”李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悲怆一笑,不去理会容斓月的指责。
就在容斓月准备反唇讥之的时候,李珏却平静的道出了一个晴天霹雳,“她,就是荣宓。”
李珏的话在朱亦渲的脑中,如同炸了一个响雷,他抚住自己的心口,喉头一甜,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触目惊心的血迹染红了蚕丝被,李珏见状赶忙从地上爬起,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皇上,“皇上,你……”
容斓月惊恐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惊得就连声音都变了腔调,“你是说……荣宓还活着?”
这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一个早就死了半年,化为白骨的荣宓,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回了皇宫……
更何况那是两张不一样的脸啊……容斓月始终处于难以置信之中,瞪着眼睛听完了李珏道出心底的秘密。
曾以为,荣宓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曾以为,这辈子他都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下去。
明明他能够识破她那张人皮面具,明明知道她重入皇宫是为了报仇,可他仍旧掩饰不住心底的雀跃。
朱亦渲失魂落魄的紧紧抓住李珏的胳膊,强撑住心底的悸动,动了动干裂的唇,用几乎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把她给朕带回来!”
“皇上,只怕荣妃娘娘早就离开了天佑……”李珏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幽幽一叹。
不顾大病初愈的身子,朱亦渲作势就要从龙床上起身下地,“朕亲自去把她寻回来!”朱亦渲身形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两眼一黑,顿时晕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容斓月吓得花容失色奔来过去,喊道,“皇上!来人啊,宣太医!”看着眉头紧锁的皇上,她的心徒然一疼。
云卿昏昏沉沉的从冗长的梦里渐渐苏醒,只觉得身下的床摇摇晃晃,耳边传来一阵惊涛骇浪的水浪声。
目光逡巡了一圈,她才发现自己独身一人睡在一间华丽的船舱里,两盏灯笼随着风浪轻轻摇摆着。
她强撑着四肢传来的痛意,从衣架上取了一件斗篷披着走了出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潮湿的海风,带着微咸的气味,海面上起了一层薄雾,隐约间只见甲板上站了一个人。还是一个身姿昕长的男人。悠扬的笛声如怨如诉的随风飘散,他的背影看起来是这么落寞孤寂。
这样宁静的夜晚,还真是难得,她拢了拢肩上的斗篷,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甲板上,一袭月牙白长衫的男子迎风而立站,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回首勾出玩味的笑,“你醒了?”
他清冷地站在月光下,如墨的发丝被微风吹动,手中玉笛从唇边放下,双眼微眯,泛着迷人的色泽。
目光在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云卿猛地一震,“靖安?”居然是他……
耶律靖安看着她冻得发白的唇,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目光充满了无限宠溺,“外面风大,进去吧!”
守了她整整七天七夜,见她安然无恙的苏醒,一直提心掉胆的耶律靖安终于松了口气。
云卿点了点头,任由耶律靖安扶着她走进了船舱。走过梳妆台的时候,云卿被铜镜中的自己蓦地吓了一跳。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也许是把面具戴的太久,她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她犹记得那张人皮面具渐渐溃脓,隐隐有毁容的迹象,可是脸上的这张人皮面具却是毫无瑕疵,一如往昔。
看出了云卿眼底的疑虑,耶律靖安笑了笑,“放心吧,这张人皮面具是经过改良之后,对人体并无毒性。”
云卿并不知道的是,耶律靖安为了救她,不惜耗费了多少心血,可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那日,耶律靖安把受了重伤昏迷的云卿,忙不迭一的送去了医馆,好不容易救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却又被大夫诊治出她体力积了不少致命的毒素,他唯有先用丹药压制住云卿体内的毒,然后渡船去了薛前辈的清修之地。
视财如命的薛老道是个绝顶的易容高手,耶律靖安不惜许诺他重金,只求他拼尽全力治好云卿的体内的毒。
含有毒性的人皮面具,腐蚀了皮肤,让云卿原本容貌的创伤再度加深,为了永绝后患,薛老道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做成了一款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更庆幸的是这面具并无毒性,可以永久使用。
短短几天的守候,耶律靖安已经整颗心都扑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军情政务他都可以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云卿一直保持缄默,对天佑皇宫的人和事,闭口不提,而耶律靖安也心有灵犀的避开了这些的雷区。
“送我去忘忧小筑吧!”她侧躺在温软的大床上,轻声说道。
大船一路沿着海湾,直向北方驶去,耶律靖安想把她接到北漠养病,可是她只想回到那个忘忧小筑。
耶律靖安愣了愣,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缓缓说道,“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了,快睡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她缩在被子里,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风中隐隐传来他轻声胶袋船长的声音,她不是不明白耶律靖安对她的那份情意,可她只能视若无睹……对不起,耶律靖安。
或许,或许日积月累,时间会抚平她心底的创伤,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敞开心扉接纳他。
听着翻涌的海浪声,云卿渐渐沉沉睡去。也许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感到片刻的轻松。
天佑皇宫。
朱亦渲忍着病痛上了几日朝之后,病情反反复复,虽说体内毒素已清,可是谁又能保证这毒不会侵入五脏六腑?
“咳咳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遮掩着的门窗传出,一袭宝蓝色宫装的女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驻足在门外。
她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眼部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孩童摇了摇她的手臂,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母妃,你听,父皇又在咳嗽了……您快进去看看他吧!”
张妙菱一愣,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忍不住蹲下身轻抚着他光滑细腻的脸颊,柔声说道,“琰儿,你父皇的病自有太医照料,母妃能做的就是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刮过。
“母妃,我,我想去看看父皇。”景琰咬着唇,低声说道。
毕竟是血浓于水……斩不断的父子关系。她又怎么忍心拒绝一个想要孝顺自己父亲的孩子的孝心?
张妙菱叹了口气,脸上浮起慈爱的笑容,“去吧,只是不要打扰你父皇太久,毕竟他……身体未愈。”
“知道了,母妃。”景琰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把环住张妙菱的脖颈,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进去。
这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她多想看着他平安健康的长大,可是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时,所能陪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扶着红墙朱壁,掩帕轻咳两声,脚步踉跄的走开了。
皇宫外,热闹非凡的大街。
皇城门口,排了不少准备出城的百姓,这时,一架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清脆的铃铛声响彻云霄。
日落西山,皇城很快就要关门了。马车速度很快,惊得不少行人四处闪躲着。
“驾!”一声急躁的娇喝声在那辆马车的身后徒然响起。
穿身穿淡绿色的平罗衣裙的女子夹紧马腹,扬鞭追赶着前面的那辆马车,她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焦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