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子高说出“我不饿”三个字时,他以为陈茜不会就此撇开,说不定还会又发一通火。
可结果,远远在他预料之外。
陈茜长臂一捞,将韩子高手边的那碗面移到了自己身边。他的声音极为平淡,吐出的话却差点让韩子高惊地张开嘴。
“正好,一碗不够我吃。”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
素子衣想吃那碗面?呵呵。
韩子高忍不住瞟了眼锅里,他本就和了一点点面,刚好下了两碗,自己食量不大,素子衣一个姑娘家食量当然也小。此时此刻,那锅里泛着热气的水里只剩下了三两根孤零零的面条。
素子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张了张嘴,却终是不敢说什么,只得背对着陈茜哭丧着脸瞧着韩子高。
韩子高看到了素子衣的眼神,顿感一阵无奈。他能做什么?难不成从主将手中抢吃的不成?!
素子衣的哭丧脸没持续多久。
“素子衣。”陈茜咀嚼完了一口面,轻轻搁了下筷子,“本将军见这厨房柴火有些少了,你去后院劈些柴火回来。”
他说的随意而自然,话音落后又挑起一筷子面条悠悠然送入了口中。
素子衣瞄了眼角落里堆得跟小山一样的柴火:“......”
后院里。
“哎哎,怎么回事啊,我看到将军进去了,吓得我们几个都不敢进去了!”
“将军在里面干嘛呢?”
“你怎么出来劈柴了?厨房不是还有很多柴吗?”
“你不是炫耀什么韩百户亲自做菜给你吃吗?这么快就吃完了?”
火头军的人见素子衣出来到了后院,纷纷凑上来问。
素子衣拎着一把沉甸甸的斧头,狠狠地朝地上的木头劈了下去。
劈死你!劈死你!
她使的劲有些大,把手腕震痛了,气得一把把斧头扔在地上。哐当一声,斧头狠狠砸在地上,溅起几块碎木。
素子衣还不解气,又抬起腿便朝地上的一截粗壮的木头踢了过去。
“哎呦!”素子衣一声惨叫,弯腰摸着脚尖痛地直跳。
众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不知道素子衣在抽什么风。
韩子高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陈茜吃面,一句话都没说。
眼看着一碗面就那么不见了,陈茜又动手去取另一碗。
还真要吃两碗啊,真是......这个点他早都用过午膳了,吃了一碗怕是已到极限,真当他自己是......是猪嘛?!
陈茜的手指将要碰到那碗面时,韩子高伸手抓住了那瓷碗的碗沿。
“我饿了。”
陈茜抬眼看他,韩子高的眼神平静无波,就仿佛在很平常地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般。
饿了?
究竟是饿了,还是想留给后院劈柴的那人,陈茜的眼里意味不明。
想留给素子衣?!想都别想。
“本将军还没吃饱!”陈茜说着便要动手拿碗。
这人怎么有时候比素子衣还固执!!
韩子高抓着碗沿的手丝毫不松,脚下轻拨,将一旁的椅子拨到了身边,身形微动便坐了下来。韩子高右手的衣袖还挽起着,皓白修长的手指抓起一旁的筷子便朝碗里挑了一筷。
那面条只剩余温,微微有些发硬,韩子高从容得将那根面条从一臂远的碗里挑起送到了嘴边,又从容不迫地送进了嘴里。
等他低头细细地嚼完那根面条抬头的时候,陈茜还一副被定住了的模样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
这人,是韩子高?
他倒从不知道,这人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陈茜心中莫名一喜,面上露出几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韩子高耳根一热。他轻咳了一声,轻轻说了句:“现在饱了。”然后便大刺刺地坐着看陈茜如何动作。
我就不信了,我动过筷子的东西你还会吃!
嗯,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生活,便是一个不停地扇你耳光的进程。
韩子高便被现实狠狠扇了个耳光。
陈茜挑了挑眉眼,敛了敛笑意,比韩子高还要从容地将碗移到自己面前,然后......将筷子伸了进去。
韩子高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陈茜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挑起了一筷子面,朝嘴边送了过去......
韩子高觉得,自己在那一刻把前十六年都没瞪过的眼全部瞪完了。
但最终,陈茜还是没把那碗面吃完,因为......
“负责饮食的人怎么回事!”一直陪在陈茜身边的陈家的老大夫刘叔跳着脚骂道。
陈茜的脸,异常的红,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跳脚直骂服侍陈茜的人的刘叔送了出去。
这是陈茜的居室,与当初在吴兴的时候大为不同,杜龛和陈茜对房间陈设的喜好天差地别,但陈茜对这个也并不大在意,故而也没有再翻换。
此时的陈茜,依然顶着张异常潮红的脸,眉眼间竟有些躲闪,不敢看韩子高。
韩子高第一次知道,陈茜这人,向来吃不得葱的。他自幼只要吃了葱,便会脸色发红,浑身发热发痒,跟得了风寒一般,过上整整两个时辰才会渐渐好转。但只要不进食葱,那便不会有这种情况。
这种症状似病又非病,陈茜自幼看了很多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故而,陈茜向来是对葱敬而远之,绝口不沾的。
韩子高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目光躲躲闪闪的陈茜,让陈茜没来由得心里发虚。
“呵......呵呵......”陈茜干笑了两声,侧着身避开韩子高视线,“大家无事就都散吧,散吧,呵......呵呵。”
诺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与韩子高二人。
这句散吧散吧,分明就是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了。
韩子高盯着陈茜,目光如同消雪的空气,寒冷而生硬。
他似乎没有听到陈茜的话,身形动也不动地立在陈茜面前盯着他看。
陈茜躲闪了会,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我知道不妥了......”
“何处不妥?”韩子高眯了眯眼,丝毫不让步。
陈茜动了动,没有说话。
“何处不妥!”韩子高逼近一步。
陈茜突然叫嚷起来:“好痒啊,我要擦刘叔给我的药了,你难道要看吗?”他说着作势便要脱身上的衣服。
韩子高轻哼了一声,转身便坐在了床榻旁的椅子上。
“脱啊!”他微微侧头看着陈茜,鬓角的发丝微乱,轮廓好看的耳垂大概是因着寒冷天气的原因,微有些发红。
他的神情冷淡平静,薄唇就那么平淡地吐出“脱啊”二字。
陈茜愣住了,他的身体僵了一瞬,便觉得那种火燎般的搔痒感更重了几分。
“我......”陈茜刷地将外面那件黑色镶边的交领大袖长袍一把扯了半边下来,露出了里面雪白里衣的衣领,侧眼盯着韩子高,“本将军真脱了。”
韩子高心里笑了声,你真会脱?我才不信呢!
他勾了勾嘴角,薄唇微张。
“脱啊。”
陈茜抓着半截衣襟的手僵住了。
良久,他放下手来,轻轻咳了两声。
“好像......”陈茜站起身来,踱步到韩子高面前,躬腰看着他,“我,才是将军吧。”
韩子高和陈茜对视着慢慢站起身。
“好像......”他勾了勾唇,“将军做了一件极其幼稚的事。”
陈茜一噎。
韩子高的眼睛如同最夺目的黑珍珠,闪着幽深却明亮的光,炫目得让陈茜只觉得仿佛有一种眩晕感袭来。
他心下一凛,直起腰来,退了两步。
这个人的身边,太危险,方时竟又让他产生身不由己的感觉。
韩子高的睫毛如同彩蝶轻扇的翅膀,轻轻一瞥间风华万千。
“我想。”韩子高微微拉开衣襟,拿出了那枚在他胸膛躺了几月的红木麒麟,“我们该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