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韩子高此刻才知其中滋味。
好像每日里与酒度日,也不乏情趣。不去想往日,不去想日后,就是现在,就只眼前,一樽酒,一轮月,便可梦游三界,随它去了。
每日里迷蒙间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叫着他的名。
阿蛮。
阿蛮。
阿蛮。
一声一声,入了骨髓。
可每次醒来,又是冷冷寂寂,独他一人。
便是这般,上了瘾。仿佛只有醉了,倒了,才能在梦中,得那一丝藉慰。
便是这般了,他和他,便只能是这般了。
他用那个问题,彻彻底底地,推开了他。
冬去春来。
当王二牛从建康归来时,韩子高才恍然忽知,已是三月份了。
三月份了吗?
他以为过了许久,又以为过了转瞬。
“我听京城里有些风声,说了皇上今年病体缠身,总也不见痊愈。”王二牛只当是八卦讲与韩子高听。
心,忽地抖了下。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的抓不住。
“韩大哥,你是何时沾上了酒瘾的?”王二牛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满屋的酒味。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试试而已。”
王二牛挠头,一脸迷茫。
韩子高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王二牛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韩大哥,明儿的宴会你去吗?”
宴会?
“什么宴会?”韩子高皱眉。
“侧王妃测得喜脉,王爷大宴南皖,所有三阶品级以上将士均可参加。”王二牛前些日子刚升了三品,面上全是兴奋
,“终于有机会见识见识那些大人物......”
韩子高看到王二牛的嘴一张一合,却丝毫听不到他的声音......
“韩大哥?”
“韩大哥?”
“韩大哥!”
王二牛连叫了三声,才看到韩子高慢慢站起来,将桌上的酒壶轻轻拿起。
酒液从半空落下,滑过一道晶莹的弧线,在地上溅开酒花。
“韩大哥?”王二牛惊疑不定。
韩子高静静地看着那酒液从壶口簇簇留下,由急而缓,由多而少,最后只剩得一两滴欲落未落。
“这酒,用不着了。”韩子高抬眼,“这宴会,去啊,怎么不去?”
用酒麻痹自己,自欺欺人......他再不会如此。
因为再多的酒,也醉不了心。
三月五日。
郡王府大宴全城。
正王妃远在吴兴,这刚测出喜脉的侧王妃便主了各事宜。
明处的女子明艳动人,眉稍带笑,身畔高大男子风神俊朗,眼里似乎蕴着万千柔情,小心扶着女子的腰,坐在了上席位上。
韩子高侧目看了一眼,低下头去,整个身子几乎都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觥筹交错,庆贺往来。
“王爷怎么不吃呢?可是饭菜不和胃口?”汪氏抬袖轻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放到了陈茜面前的碟中。
身侧的男子似乎没有听见,目光不知瞧着何处。
“王爷?”汪氏顺着陈茜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清。
汪氏紧了紧手中筷子,王爷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未对她有过的温柔......
那种表面的温柔,和这般似乎透到了骨里的温柔。
他在看什么?
汪氏心里突然着急起来。
“王爷!”她提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陈茜骤然回神。
回眸侧目,眼里冷光不耐一闪而逝。
汪氏一愣。
“爱妃有何事?”陈茜的目光柔和,言语间满是关切。
汪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方才......
“爱妃?”陈茜又问了一句,眼神微转看到碟中小菜,笑着抬筷夹起送到口中,“爱妃夹的菜,果然口味非同一般。”
汪氏脸上一红。
“王爷断会取笑妾身。”
“这宴席烦绕,又颇多不自在,你怀着身子,就回去歇歇,别累着自己。”
汪氏脸上又一红,也觉得有些累了,便应了一声,由丫鬟扶着下去了。
“王爷真是体贴您呢。”贴身丫鬟面露喜色。
汪氏笑着:“你个死丫头,油嘴滑舌......”
眼看这王妃是离了宴,院中的一群大老爷们喝酒划拳更是没了顾及。
“韩将军一人坐在那里,不无聊啊,来来来,喝酒!”
一同僚拿着酒壶就朝韩子高手中塞。
韩子高拿着那酒壶,却没有动作。
“怎么不喝啊?”那同僚已经微醉,咋呼道,“瞧不起我?!”
“陈将军言重了。”韩子高轻笑,“实在是昨日宿醉,到了此时还是头疼,喝不得了,喝不得了。”
“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喝不得!”
“就是,平时也不见你喝!这宿醉之言怕是说出来哄我们呢!”另一个同僚也凑上来调笑。
王二牛看到这边有些情况,忙过来笑:“我来我来,我来替韩大哥喝!”
“我说王二牛,你怎么整天跟在韩将军旁边,咋的,想蹭韩将军的福气乘风直上啊!”先前塞酒壶给韩子高的陈校尉冷了脸。
这句话的语气,便有些变味了。
韩子高受陈茜重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那是整整七八年哪。
这人心,哪个不是盼着自己好的。
韩子高受重视,却除了容貌出众,也不见的有什么出众之处。
凭什么?
可几月前,自韩子高从金口回来,王爷就再没召用过他。
众人早就猜测纷纷。
有人说是这韩子高战败金口,惹怒了王爷,这才失了宠幸。
可很多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那韩子高的模样,和郡王看起来就是有些事的,要不然哪来的多年盛宠。反正这王公贵族,养个娈/宠什么的也不是稀奇事,但把娈/宠养到这个份上的,怕只有临川郡王一个!
眼见郡王纳了妃,又三月不见这韩子高。
不是失了宠,又是如何。
以前那些憋屈气,可不是逮着了机会泄泄!
“你什么意思啊?”王二牛这些年也长了不少,十七八岁的人了,虽也有些孩子心性,却也听的懂陈校尉言语里的酸气。
“什么意思?”陈校尉一笑,“王二牛,大哥我劝你一句,你韩大哥这福气,眼见着也要到头了。”
“你!”王二牛面上涨的通红。
他向来实心眼,可军里的谣言也听过不少,又常年跟在韩子高身边,很多事,王二牛心里也大致有个底。
只不过,便是他,都不愿意相信。
此时陈校尉的话,王二牛只觉得自己自己该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不知陈校尉说的福气,是哪种福气?韩某倒不大明白。”韩子高放下酒壶,站起身来,一双明目静静盯着半醉的陈校尉。
陈校尉一个机灵,醉意去了大半。
韩子高的眼神......
可又觉的有些丢面子。
“什么福气?你自己清楚!”
“可韩某不清楚。”韩子高眼中神色不清,长发随意绑在脑后。
不知为何,陈校尉便联想到了刚刚苏醒的豹子。
他愣了一下神,便更觉羞恼,正要挽回些面子,却听得一人低声说了句:“王爷来了!”
众人顿时便噤了声。
墨衣黑发银冠,面色肃然,眼眸幽黑。
“何事,争争吵吵的?”
陈茜说着,将目光看向韩子高,很是明显地等着韩子高回禀。
不是应该心灰意了吗?韩子高心里苦笑,为何此时还会心跳如擂。
垂眼,拱手,行礼。
尽力做到礼节周全,不在他面前露出一丝不堪。
那个问题已经彰显够了他的不堪,何苦,再让自己更加身无可取。
“众兄弟吃酒调笑,属下不胜酒力,遭了大家调侃罢了。”韩子高一语带过。
“是吗?”陈茜眯眼,看了眼陈校尉。
陈校尉脑上已渗出冷汗。
“是......是。”他硬着头皮道。
陈茜轻哼了一声:“可要本王替他干了这壶酒?”
“不敢!”
“不敢!”
“王爷说笑了。”
四下顿时一阵短暂的骚乱。
“你随本王来,本王有要事交代!”陈茜看着韩子高。
“是。”韩子高应了一声,从桌案后绕了出来。
两道身影愈行愈远,留下面色各异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