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甜甜睁开眼的时候,满身的血污映得身上的红衣犹如鬼魅,浓重的腥味久久不散,脑海中的片片画面让她应接不暇,也让她窒息得不堪负重,梅华走火入魔的内功在身体里居然升华到了极致,醒来后不仅气血通畅,更是胜了百倍不止。重甜甜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可笑,她略一轻点,竟能以自不能控的速度飞跃数丈而不动发丝半分,心下骇然,“梅华练的《骨荼经》,唉。”她轻声叹息。
后来她改头换面乔装出了凉山,这历史上从不曾有过的国度,令她有着一度的好奇,有一段日子她广交好友,也算在所谓的江湖闯了一番,却是以丑女的脸和平谈无奇的三脚猫功夫,她本也对什么江湖不怎么在乎,而且有梅华经历的先例在前,她也提不起什么好感,虽然对梅华深爱的那个应华子很感兴趣,却并未去探究他后来如何了,她重甜甜虽用了梅华的身体,可是灵魂里,是个普通的现代人而已,而且,应华子和梅华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以她的死,以她的重生。
渐渐厌烦行走江湖之后,她靠着一身轻功去见识了当今最华丽辉煌的皇宫,就算是现代,她也未曾去过故宫。皇帝老儿并不老,和她想象得差距甚远,他就每日每夜伏在那桌案之上,仿佛不知疲倦,明明俊秀的脸,却经常眉头紧锁,她每日在御膳房拿吃的,斜躺在高高的殿梁上看着他,日子过得很是舒适,这身来去如鬼的功夫让她渐渐依赖,屡试不爽,此时她已然开始忘记了前世的种种,也不想去背负梅华的种种。
直到有一日,殿外传来焦急的禀报声,说是蛮族入侵,他拍案而起,召集官员商讨对策,她自看在眼中。在那晚,他支额沉思始终无法入眠,她悄然落于他的眼前,就像一个影子飘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说她会帮他,她其实只是一时玩心大起而已,历史上那些战场上的计谋可以用的比比皆是,而他也竟然言听计从,毫不怀疑她的来历就把她当成了军师,失地收复得很快,他的君威立得十分稳固,连朝内的暗潮汹涌也渐渐平息,他用了她教的法制法条,也用了她随口说说的建议,一时使得朝野上下一片井然有序,迎来了整个国家的和平昌盛,就在他要立她为妃的时候,她消失了,亦如来时的突然。
重甜甜自然不是傻的,断不会愿意再被任何人吃得死死的,帝王在她眼里,只是一局游戏,她开始游山玩水,走到蛮荒之地,也到过密林深处,玩得不亦乐乎,再后来,因为每次没钱都去打家劫舍,虽然她也懂挑贪官奸商下手,可长此以往觉得甚为麻烦,于是她经起了商走了前世的老路,却意外的收获颇丰。她也没有怠慢自己的武功,还是按照梅华的身体习惯每日练习,渐渐她发现自己十几天不用吃任何东西,性子也越来越冷漠,最关键的是她发现,她的容颜竟没有丝毫的变化,几个曾经交往过的江湖故友,都隐有白发,而她却依旧如此,反而比之前更为清亮白皙,所以她变成了流浪者,不敢和认识的人见面联系,住过很过地方却从不长留。
三十年,五十年,重甜甜都未曾变过,她不再有游山玩水的心情,也没有江湖的好奇心,更没有经商为商的耐心兴趣,她学了一阵医术,又学了一阵机关术,反正能当消遣的都学了,甚至还和自认为天下第一的高手讨教一番,结果,日子过得越来越乏味无趣,最后,她费尽了全部财产,在四面环山险峻的山谷中,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宅子,只因为她有次飞掠而过的时候,看中了这棵上千年的银杏树,它比她活得,就长得多了,她总觉得能和它相处得很愉快。
看尽世事沧桑,她一住就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容颜未变,心境却开阔了不少,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知,也不想知,只愿这样,平静的活着,无休止也好,她乐得逍遥自在。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秋水璨若星辰,亦无比深邃,像是能看穿一切,迎着树叶缝隙的点点阳光,她在这树上睡得很是舒服,“嗯?”她轻声而出,现在她的耳力堪称绝世,这山谷之中,二十几年来除了动物偶尔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只剩风声,此刻,她却听见了人低沉呻吟的声音,一刹那只当是幻听,却还是随声踏风而去,谁叫她百无聊赖呢。
这山谷虽然不小,于她而言就是自家花园一般,轻松跃到一块大方石上,看着那从脚下急湍流过的溪水,还有那挣扎昏倒在血泊中的人,她抬眼望向山壁,又缓缓望向迷雾后若隐若现的山顶,“啧啧,这么高摔下来都能活着。”她称奇了一声,暗想她当年跳个楼怎么就会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活了百年成了怪物,这人居然就这么侥幸跌入溪水之中,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她却不知她的这一身修为堪比神懿,又有何人有之?
听着地上那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沉重呼吸,她自是了然他受了重伤,“要救?不救?”她叹息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碧色的琉璃瓶,从里倒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那是她曾经练来给自己吃着补身子的,还曾经用来卖了得了很多银子。她飘身而下,俯下身子端详了一会,见他一张血色的脸被满头黑发遮掩得只剩一半,拿出帕子垫着撬开了他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而后一指劲力迫使他吞下,便随手丢了帕子,转身欲走,这人身上不下数十处要害受了伤,刀剑箭都有,甚至还中了毒,显然是被谁追到此地,这种情况下跳崖而下居然还提着一口气,一时半会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了。
“你······是······咳咳······”他吞下药后清醒了一阵,双目被血染上似的殷红,重甜甜浅笑着回头,他居然还有意识,此人定不是一般之人,她倒是突然有了点好奇,闪身又在他身旁蹲下,还不忘把裙衫一角提起,免得沾了溪水。他微诧异了一下,有一时的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死了,感受着每时每刻来自全身上下的痛楚,他知道他还活着,可是眼前的少女,美得让他觉得见到了神,不可亵渎般的神圣。
“我叫重无,我会救你,放心。”
她依旧一脸微笑,重无是她自己起的,她不想让人知晓她前世的名,毕竟,回不去了,现在活着的,不是重甜甜也不是梅华,而是笑看风云的重无,她经历了太多,不止两世时间和恩恩怨怨,再也不可能不是重无了,但愿一切仍都会归于无。
他就那样看着她的笑,低低念着重无的名字,想要把它刻入骨子里,听她说会救他,听她说让他放心,他竟觉得真的放下了心,所有的烦恼丢之脑后,他彻底昏了过去。
三日三夜过去了,他的意识渐渐苏醒,隐隐记得无数黑衣人在周身,杀气腾腾的对着他,他惊醒了过来,牵动的伤口痛得他低呼了一声,左手条件反射性按在胸前伤口处,触摸到的却是纱布,低头看向那包得干净整齐的伤口,脑中映射出一张绝尘脱世的脸,和那深不可见的笑容,她果真救了他,抬头看向四周,简单朴质的房里除了一壶正在煎着的药,便一无所有,连一张桌椅也不见,空得让他觉得他身下的床都不是真的,房间虽不大,三面却都有很大的窗,此刻紧紧闭着,房里有淡淡的药香混着一种极其清冽的冷香,那种香味出奇的让他觉得冷静安定。
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门被慢慢推开,洒进一地光线,他冥思着的头转而紧张的望向了门口,是的,他竟紧张。一条细长蜿蜒带着嘶嘶的声音爬了进来,“蛇?”他顿了一下,睁大了眼,看上去还像是毒蛇,一丝冷汗从背后渗出。
“醒了?”她此时已入了房间,一身烟白色的长裙未带起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怎么进来的。
重无熟练的划开蛇肚取出蛇胆,随手丢进了药罐,不过片刻,淡淡道:“正好,喝药吧。”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纯白翠碗,将药汁缓缓倒入碗中,然后转身利索的把碗递给了他,他怔怔的一动不动,重无浅笑,“你的毒,必须用这个解,放心,喝吧。”
他木讷机械般的接过了碗,仰头喝了下去,顿时一股温热自丹田翻涌而上,气血通顺了不少,“咳。”他吐了些许血,看向那个已站在窗前的人,“谢谢你救了我,我姓楼名以生,以后若姑娘有需要之处,自当竭尽全力,以死报之。”
重无看着院落里的草地,“不需要。”
“这怎么可以,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定是要······”
“真的不需要,我只是一时贪玩罢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重无打断了,贪玩?救一个频临死际不知来历的人,只是为了玩,他苦涩的笑了笑,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纱布,不禁诧异之色掠过心头,努力镇静着徐徐道:“我的······”说着不忘摸了一下脸。
重无笑着,“你很脏,伤口必须清理干净。”
他微微有些不知所措,知道她是为了救人,可是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跳得厉害,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尴尬,重无看着他略微有点惊异的表情,心下坦然,她于他,不过是一个一百多年前的妖怪,要按常理,孙子都是可以不止做一回了,不过见他被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俊逸又不失风度,确是一位与众不同的男人,很是满意,又暗自觉得很是好笑。
楼以生又咳了几声,“重无姑娘怎么会一个人住于此处?可还有他人?”他心下只想着尽快扯开话题。
“叫我重无就可以,没有其他人了。”说着手指往西指了下,“这里往外向西一直走,不用半天你就能看见一片树林,延树林再一直往西,有小道通往村落,你的毒已解,内伤也已稳定。”说完还没等楼以生反应过来便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能下床走动后,最好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话未落,人已不在。
楼以生又一次哑然,她居然就这么走了,救自己一命,当真只是在玩而已,他看着地上那条蛇的尸体,不由得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