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黄沙之中似乎裸露的是一块宝塔之顶端。
依谢衣所藏捐毒书籍记载来看,应是捐毒的神殿,而捐毒神殿又与王室有关。
捐毒已经消亡,却不知在王室遗地,或者神殿附近,能否发现什么。
王室的神殿当年若要进去,即便从现在的痕迹看来,也是不易的。
好在残存的那些许法阵,不足以难住夷则。就更不用提无异,或者谢衣了。
使宝塔入口浮现,众人入内,地势却是越走越低,似已深入地底。
地宫久不通风,瘴气浓郁,因阿阮通晓净化之术,众人因此轻松不少。但在这重重瘴气之中,似乎尚留有很厚重的死人之味。
如在江陵时,灵虚所言不虚,夏夷则师出太华,那么他能看出这其中阵法,也为应当。
“此地之所以尸气浓重,大约是因为那些建筑。”
谢衣听他出语,道:“哦?夏公子博学多才,莫非竟看得出此地玄机?”
“不敢当,在下对阵法封印也只是略有涉猎。”
他道:“此地有封印凶魂的灵力痕迹,加上建筑走向隐隐似有困陷之势,只怕与民间传说中所谓‘凶穴’相去无几。”
“你能不能用我们听得懂的方式,慢慢再说一次?”
对无异的要求,夏夷则,微加思索,果然用了一句极为简单的描述:“这里死过很多人,而且有阵法将凶灵拘禁于此。”
阿阮也才恍然:原来是有鬼而已。
此地阵法乃是缚灵之阵,许多人死后,被这缚灵阵束缚,魂魄不得离开,故而尸气浓郁:“此地聚上万人魂魄,想必会有恶灵在此束缚。”
谢衣道:“野史有言,捐毒人数千年来,用于供奉神灵的祭品,全是活生生的战俘和奴隶。我本以为,这是以讹传讹,但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全无根据。”
“这……太残忍了。”
无异道:“往好处想,这里如果是祭祀之地,想必对那个浑邪王很是重要,说不定,就是他的藏身秘窟。”
谢衣语声转安,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速去速回,途中勿要耽搁,也不要轻易触碰任何东西。正如乐公子所言,说不定亦会有国宝指环线索。”
他们便往深处行去,却正如他们担心的,地宫之外,狼王已至。
经过这条条甬道,终于有了宽阔之所。
那高大的墙壁上,刻着几幅壁画。
其中一幅,上面所绘,乃是浑邪王生平。
而阿阮发现的,却是另一个壁画上的神明。
“这个人,好像哪里见过……谢衣哥哥,你快来看!”
谢衣走来,看罢即道:“这是捐毒人信奉的神明之一,主宰植物生长。就史料看来,这位神祇神力广大,地位十分超然。”
阿阮上前一步,仔细观察:“只是这位神祗,好生熟悉。”
谢衣看着她端详壁画,道:“阿阮姑娘,可是在什么地方,阅读过有关这位神祗的事迹?”
比如谢衣的书房。
倘若谢衣的书房有,谢衣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阿阮所说的熟悉,不是阅读,不是听闻,而是亲身接触过。
他看着苦思的阿阮,那个无异口中的仙女妹妹,他尚未启齿,阿阮即恍然道: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神的样子,和人皇神上很像很像!”
“人皇神农?”
谢衣道罢四字,竟有些意味深长。
他看着那壁画上的图像,耳中听着阿阮的答复:“对啊,就是神农神上。”
阿阮语声有无比的崇敬:“神农神上,他是我的主神啊,难怪……这么熟悉。”
阿阮的熟悉乃是出于似乎亲身经历,而别的,好比那颗滴入神农神血的矩木,与那巨大的神农雕像……
谢衣望着神农,似乎在搜寻百年前的记忆。
夏夷则接道:“如此说来,阮姑娘莫非竟是神农部属?”
她望着神农,同谢衣一样,认真看着:“嗯,是呢。可惜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我都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模样。”
闻人思罢开口道:“捐毒人所祭祀的,是诸多鬼神。活人活畜……怎么会用来供奉神农?”
谢衣终于回神,向她答道:“西域神魔之说甚是复杂,他们最初信仰神农,后来却渐遭同化,背离本源。”
“这么说来,这壁画真的是神农神上?”
众人正研究神农,独无异仍沉浸在另一幅浑邪王生平图上的大段文字之中:
“奇怪,这上面的文字好像在哪见过。”
谢衣道:“这上面所印的是胡语,这文字是说,捐毒国宝指环,正是神农赐予捐毒。”
“神农……神上……”
“阿阮,你还好吗?”
谢衣闻人视线都已落入无异那方,而阿阮还在神农面前发呆。
夷则上前过问,阿阮向他微笑:“我没事,只是心中忽明忽暗,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情。”
众人待再行,忽听前方一阵兽嚎。
那东西虽然丑陋而且高大,但我方人多,拼力尚可。
一路行来,所遇都是被困于此的恶灵,而此处有妖兽镇守,想必,应该不同寻常。
果不其然,那前方中央,正有二人相拥而坐。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
“阿阮小心,那人已经没有了生气。”夷则提醒她道。
但见谢衣端详些许,走上前去,道声得罪。
原来那两人已然没有了呼吸,那男子衣着华丽,他抱着女子的手上,正是谢衣苦苦所寻的捐毒指环。
只是他为何会跟这个女子葬身此处,不为人知。也许当年大乱,不得已藏身此处吧。
但凡神器宝物,必不是容易得到。
能带着这指环,想必是浑邪王,那个头埋在他怀里的女子,必是浑邪王妃吧。
他刚刚取下指环,那浑邪王便化为亡灵,向谢衣扑来。
“谢伯伯小心!”
“无异小心!”
见无异冲上,闻人立刻冲上前来。
无异道:“你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好不好,明知危险,还冲上来。”
闻人持枪道:“不好意思,一时冲动。”
之前阿阮说此处干净,而谢衣取下指环,浑邪便化为王灵。许是这指环,有镇守之用?
二人牵制浑邪王,夷则怎会袖手旁观,但他术法只粘半诀,便见并不惊动的谢衣随手一挥:“驱邪缚魅,乾坤封灵。”
须臾又道:“吾令即下,万邪归藏,定封!”
随谢衣念罢,那浑邪亡灵,即刻定在当地。
夷则师承亦懂道术,见谢衣所念乃是:“上古秘法,乾坤封灵诀?”
“夏公子好眼力,正是。它非生非死,一时间难以摆脱,不如就此封住。”谢衣道:“此诀威力强大,可惜有些冗长。若非你们绊住了它,只怕还有些麻烦。”
“谢衣哥哥真厉害,这种法术,连我都不会呢!”
阿阮说着,夷则则心中叹道:“未用法器、未布阵法、未结手印,竟能封印成功?这等术法修为,委实骇人听闻!”
“谢前辈,依你所见,刚才那是什么?莫非真是浑邪亡灵?”
谢衣回应闻人道:“据我看来,倒也可以如此说。这地下宫殿诡异莫测,又有拘束亡灵的阵法,浑邪葬身此地,一线执念未绝,魂魄久滞不去,汇同尸气怨灵,终成鬼祟。”
阿阮接过谢衣手中的指环,似有所思。谢衣但见她有异样,问道:“阿阮姑娘,你面色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阿阮摇摇头道:“没……没事,谢衣哥哥,能让我仔细看看它吗?”
她默默的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和神农大人有关的事物了,不知他现在在哪,过的好不好。”
谢衣道:“自是无妨。只是时隔已久,还请阿阮姑娘莫要过分伤怀。”
阿阮点头称知道。可那指环在她手中,竟不自觉散发着光华。
“这……指环为何突然出现灵力波动?”夷则道。
此时,禺期忽然现身,指着阿阮道:“你!将它放下!”
阿阮并未能理会面前的人是谁,无异有些讶异禺期的出现:“禺期?”
“剑灵前辈……”夷则亦是见过禺期,并不以为有异。
但见禺期面含愤怒,就要上前抢夺指环,谢衣挡在阿阮面前,接下禺期一式。
禺期微有讶然,向谢衣道:“神农一脉所传‘瞬华之胄’……功夫不错,哪学的?”
“敢问阁下尊姓,为何袭击阿阮姑娘?”
谢衣说着,无异即走入禺期面前,怒道:“禺期!你在做什么!为何向谢伯伯和仙女妹妹动手!”
禺期并不理会无异,口中只道:“可笑。”
但见阿阮手中戒指光华骤放,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内。
“阿阮!”
须臾,那个指环竟然化成一个剑柄,浮在阿阮面前。
但见禺期缓然道:“神剑昭明在此,尔等竟一无所觉,何足与谋!”
“什么?你是说,这是斩断鳌足,崩裂四散的那柄神剑……剑柄?”
“昭明碎裂,其中之一碎片竟然沉睡在此,灵力衰微至斯。”
禺期飘向阿阮,夷则闻人等,仍然挡在阿阮身前。
“小姑娘,没想到你竟能令昭明复苏?”
无异道:“对不起,禺期,就算它是昭明剑柄,这也是我们辛苦找到的,而且对谢伯伯很重要,我不能把它给你。”
“小子!你知道什么,昭明本就是……哼!若吾一定要要呢?”
“不行就是不行,我所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昭明剑柄不是我的,我决不会给你。”
相执不下,谢衣道:“阿阮姑娘,你先去一旁休息,指环等事,谢某自会处理。”
闻人扶阿阮到一边,问道:“阮妹妹,你怎么样?”
“我没事,刚才好像有好多事从我脑中飞过,但是,又都记不清楚。”
她话说罢,那本在空中的剑柄竟然向她飘来。
禺期见状,亦是吃了一惊:“小姑娘,你究竟和神剑昭明有何渊源?”
阿阮看着手中的剑柄,道:“昭明?那是什么?这个东西,我以前从未见过。但这种感觉,好像,又很熟悉。”
“还装傻!方才它被你触及后旋即苏醒,或许还是巧合。然而眼下它竟自行入你之手,莫非世间竟有如此巧事?若你与它无甚关系,它绝不会如此。”
阿阮对禺期无甚好感,而禺期的语气又甚为傲慢,甚至面对众人尊服的谢衣哥哥都不曾改变态度,只是多问了问,那本来不甚外传的瞬华之胄:“我都说了不知道,你还要怎样?”
“禺期,你怎么老欺负仙女妹妹!”
禺期不理会无异,对阿阮道:“哼!当真什么都不知道?那我问你,我在剑中,分明听闻,你说你是巫山神女。”
阿阮点头道:“是啊,我是巫山神女,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上古仙神,那么上古天柱倾塌之事,你可知晓?”
阿阮默然道:“我……我不记得了。有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
上古神剑剑灵禺期,道了声莫非,又冷然哼道:“哼!莫非……小姑娘,什么巫山神女,当真贻笑大方。”
谢衣见阿阮一无所知,听闻禺期沉睡剑中,道:“剑灵前辈,既然阿阮姑娘并不知情,可否请你暂退一步,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禺期,昭明乃是解开谢伯伯百年前西行之谜的关键,我不能把它给你。”
禺期道:“哼!小子,昭明既然自愿在小姑娘身边,吾又怎会擅加勉强?但你可知道,她带着昭明,有百害而无一利。”
夏夷则问道:“还请前辈明示,于阮姑娘有何妨碍?”
“嘿……昭明乃是天皇伏羲下令所铸神剑,具大异能,可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
“斩断灵力流动?如此,岂非能破尽世间一切法力联结!”谢衣默然道,他说罢此句,竟再未说话。
世间一切法力联结,谢衣百年前,寻找指环之时,大约知道此事?可惜那数年间事他回想不起,但因此或许能猜到他那时的原因吧。
禺期道:“这正是昭明之力,而这小姑娘,他是灵体,若为昭明打伤,灵力将被打散,恐怕永难复原!”
“你乱说什么?我才不是灵,我是巫山神女!”
“哼!上古仙神之力何其广大,怎是你所能比拟?”
夏夷起身问道:“望前辈不吝赐教,若阮姑娘并非神女,那她又是何物化灵?”
“吾一介剑灵,如何能够全知万事?若真想知道,何不问她自己?”
禺期分明已有猜测,却不明说,众人不由得齐看向阿阮。
“看我做什么?他明明就是在欺负我,你们不要听他的!”
禺期不予辩论:“哼哼!小姑娘,替吾收好昭明,若有个闪失,便唯你是问!”
“哎?这么快就走了?”
禺期身子渐隐,听到无异所言,复现身道:“小子还有何事?”
“没有没有!谢谢你,我们一定会保管好昭明的。”
“哼,尔等举动言语,吾在剑中亦是一清二楚,谅你也不敢造次。”
禺期走后,谢衣惦记禺期之言,昭明剑柄恐与阿阮不利,但剑柄自愿选择阿阮,连禺期都无可奈何。
“阿阮姑娘,你可愿意保管捐毒指环?”
阿阮点头道:“嗯!为了谢衣哥哥,我一定会好好拿着它的。”
“如此……那你多加小心。”
闻人忽然松了口气:“幸亏禺期前辈讲理,不然就麻烦了。”
“禺期是好人,本来就不会硬抢,没事的。”
“我是担心禺期前辈会和你生气。”
“和我生气也没关系啊!只要不波及你们就好了。”
“笨蛋。”
闻人骂了一声,可教无异不知就领:“啊?这是什么道理?”
谢衣点破道:“闻人姑娘,是怕你为难。”
“她才不会!”
“才不是呢!”
真是后生年轻时,谢衣不禁叹了口气。
二人异口同声,夷则阿阮不由得相视一笑。
众人准备折返,却不想,听到许多足步。
“糟了,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和兵刃碰撞之声。”无异急道。
谢衣道:“地宫内气息浑噩,加之一路匆忙,竟未察觉受人尾随,当真失策。”
“无异你别慌,我们已经熟悉这里,适合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又道:“再说,我们也算是精锐之师,还怕他们不成!”
“我又不是害怕!”
“既然不怕,敢不敢跟我出去看看他们是谁?”
“去就去,还真以为我胆小?”
众人即向外走去,但见谢衣走在后面,按着无异的肩。
无异回过头来,看着谢衣向他微笑:
“无异,谢伯伯在此,你且宽心。”
“你们这些外来者,竟敢亵渎我捐毒圣地!”
为首的正是狼王,他们见过,有一面之缘。
谢衣上前以礼,右掌置于左肩,道:“狼王大驾亲临,我等惶恐。我等因一件要事而前来此地,无意冒犯。”
谢衣道:“狼王既一路尾随而入,自当知晓,我们并未触动金银祭器,更不曾冒犯捐毒神灵。”
狼王安尼瓦尔道:“要不是这样,你以为,你们还能与我说话?刚才只要我下令封门,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狼王口风有松,闻人羽即上前,抱拳道:“狼王威名远播,久仰了。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那我们这就离去可好?”
“对啊,我们又没弄坏东西,这就走还不成吗?”
无异说着,狼王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他们可以走,你必须留下。”
闻人羽上前道:“狼王意欲何为,不如明示。”
安尼瓦尔看了看闻人道:“女人也配用枪?可笑。”
闻人相敬道:“以多欺少,难道就不是笑话?”
“呵……女人,我纵横西域十年,还从来没遇上敌手!要是急着送死,我倒可以送你一程。”
狼王弯刀一扬,无异即道:“你想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好汉!”
安尼瓦尔刀尖指向无异:“说得好。那今天,我就先拿你祭刀!”
狼王说罢,便要动手,谢衣步上前来,正对狼王刀尖:“狼王,我等擅入圣地,于情理有亏,各位合该愤懑。只是这位少年乃是在下弟子,中原人视师如父,子不教,父之过。狼王有何指教,在下愿代弟子领受。”
“谢前辈……”
“谢伯伯,你何必如此?”
阿阮道:“谢衣哥哥,你干嘛对它们这样客气,他们根本打不过我们!”
谢衣道:“万事论理不论强。我们理亏在先,若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手。”
他复向狼王道:“不知狼王意下如何?”
狼王笑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护着你的徒弟,那就和他一起留下吧!”
“你这人,真实蛮不讲理!”
阿阮说罢,夷则闻人就要动手。
“等等!”无异道:“狼王,我不明白,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不肯放我走?”
狼王大笑道:“无冤无仇?小子,你可知道你身上这柄佩剑,乃是我亡父,兀火罗的兵器!”
“什么?你是捐毒将军,兀火罗的儿子?”
“不错!两军对垒,我父亲曾打的敌军节节败退,也不知那乐绍成使了什么诡计,让浑邪王斩下了我父亲的头,算起来,他也应该是我的仇人!”
“原来如此,你拦我,就是为了这把剑?”
乐无异道:“那你应该很清楚,杀死兀火罗的是浑邪王,并不是我老爹。浑邪王昏庸,才会误杀忠臣,何况那些坊间轶闻,怎可尽信?”
那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终于应验了吗?
“果然是乐绍成的儿子。”狼王道。
若论人数,当然是狼王占优,但比起武艺,自是谢衣最强,哪怕他们一拥而上,也未必占得上风。
也不知狼王不知就领,不愿以多欺少,还是他看出此中只有无异武功最弱,指明无异单挑。
“看在你那位好师父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来,拔剑。只要你赢了,我就放你们离开西域!”
“无异。”
“闻人你放心,我堂堂一个偃师,怎会打不过区区马贼?”
无异独自上前道:“那可说好了,我会以偃师的方式跟你战斗,我若赢了,你就得放我们离开。”
“请赐教!”
狼王说罢,即刻动手,眼见无异与狼王斗在一处,闻人心下焦急,论起砍木头作作兵器,无异可能要比拿兵器上战场更为得力。
何况狼王似乎一贯以左手握剑,招式较寻常不同。
“闻人姑娘莫急,事关家仇,我们不便插手。依我看,乐公子却不见得会输。”
“谢前辈?”
那边无异又躲又闪,狼王便有些轻敌:“中原小子,这就是你全部本事吗?”
他刚说罢,无异即笑道:“当然不是!”
他手下一捏,遍布狼王身周的机关同时运行,顾此怎能及彼,狼王大败。
狼王属下见状,道:“小子,居然使诈!”
那人正要上前,却被狼王制止:“住口!”
“我就知道,小叶子会赢!”
乐无异道:“我左躲右闪,并不全是不想和你硬拼,而是设法布下这些机关。”
狼王虽败,却未受伤,轻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用偃师的方式……中原人,果然狡猾。”
“说我狡猾也没错,论武功,我的确差你太多,即便闻人也和你不相上下。”
无异道:“但论输赢,是我们赢了。堂堂西域狼王,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许久狼王才道:
“我输了,你们走吧。”
众人须经过狼王,才能离开,但行两步,闻人见地上物饰,向无异道:“无异,你东西掉了。”
无异随手向口袋摸去,一边道:“奇怪什么时候掉出来的。”但他摸着口袋,却从里面掏出了这个东西。
狼王将地上的东西拾起,一瞬间,诸人明白,原来那个竟是狼王的。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怎么也有一个?”无异问道。
“你说……什么?”狼王安尼瓦尔打量无异道:“你高鼻深目,似具胡人血统……”
“我娘是胡人,我自然有一半胡人血统。”
“你是何时生日?”
“你干嘛问这个?”
“你将满十八岁,左肩下有一块褐色铜钱形胎记,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安尼瓦尔看着手中之珏,声音有些激动:“难道你从不曾好奇这上面写着什么吗?”
他自答道:“这是已近失传的胡语,吉祥安康。你那个是富贵绵长。”
“富贵……绵长……”怪不得会觉得壁画上的文字那么眼熟。
无异向狼王靠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信物,为什么会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狼王微笑道:“感谢上天,让我输了这场比斗!你是堂堂大将兀火罗之子,你是我的亲弟弟啊!”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父亲明明是……”
“怎么?你为何说不出他的名字?”
“不!这不可能!”
“铁证如山,你还在否认!”狼王一把抓住无异衣襟:“你是贪恋那人给你的荣华富贵,不肯承认你的捐毒血统吧!”
“无异!”
无异挣脱安尼瓦尔:“不!这不可能,若这是真的,为什么连禺期也……”
“蠢货,乐绍成略施奸计,就让你蒙了心!”
“住口!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不可以中伤我爹,他宽厚善良,绝对不会!”
“宽厚善良!若他真是宽厚善良,当年又为何不堂堂正正和父亲决战,而是使用奸计!又为何捐毒一夜之间鸡犬不留!天下孤儿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择收养你!他就没有想过,要是你身份暴露,会发生什么?”
“那又怎样?那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他养你,是因为他没能打败父亲!要是堂堂兀火罗之子,却被杀父之敌抚养长大,那有多么可笑!”
“你胡说!老爹不可能这样对我!”
“如今真相大白,你还口口声声这么叫他!要是父亲地下有灵,一定死不瞑目!”
“住口!”
乐无异心中怒极,昭明指着安尼瓦尔。
“你够了!”闻人向安尼瓦尔道。
“我们兄弟叙旧,与他人无关。女人,退下!”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旧可叙,但无异既然不想再听下去,那无论我或是夷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强迫他听下去!”
安尼瓦尔看着闻人,忽然笑道:“我一直以为,中原女人娇弱,你,不错!”
闻人道声不敢当,便向无异道:“无异,你先把剑放下,好吗?”
“闻人……我父亲,他不会的,对不对?”
“无异,和他最熟悉的人,分明就是你啊。”
乐无异心中烦乱,口中连道:“他只教我书写字,剑法武艺……他不会把我看成复仇的棋子。对不对?”
而其时,狼王也略微冷静下来:
“十七年前,兵临城下,父亲将我悄悄送出城去,命人将我锁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我回捐毒。而你是妾侍所生,我没能将你带出。我撬开锁链,伤了右腕,从此只能以左手握剑。我回到捐毒,满地都是尸体……只在残垣断壁中找到你带血的襁褓。”
“也就是说,你并未亲眼见到定国公下令屠城。”夷则忽然道。
狼王点头:“那确实没有。”
“当年定国公班师回朝时,亦是死伤惨重,这其中好像有些蹊跷……”
无异忽然道:“我不能凭两块一样的珏,就相信你的话。一切只要问明我爹,自然就会明了。”
狼王见他口中不信,更欲辩解,谢衣即上前道:“狼王,小徒初遇变故,难免惊骇,还请容他先喘口气。至于我们,将尽快陪他返回家中、问清真相。不知你可有异议?”
“谢伯伯?可是你的事……还没有……”
谢衣摇头道:“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再晚一两个月也无妨,你先问清身世要紧。”
“谢谢你,谢伯伯。”
“应该的。”谢衣微微一笑。
安尼瓦尔道:“好!那我就放你们走,不过我只给你们三月时间,三月期到,还没有满意答复,我便会亲自上门取回晗光。”
安尼瓦尔向身后道:“我狼王一诺千金,我弟弟也当是信守承诺之人。屠休,为我弟弟补上一份佩刀礼。”
他身后那人将一把匕首送上,狼王握着匕首道:“在我们捐毒,男子满十五岁,父母便会给他送上人生中的第一把佩刀。而如果父母过世,便由兄长或者叔伯送上。”
他将刀递向无异:“来时匆忙,等下次你来,我定给你补一份更好的佩刀礼!”
“这么正式的礼节,我不能……”
“收下!父亲在地下看着我们。”
无异收下刀,安尼瓦尔道:“城西北是王陵,父亲葬在那里,你的襁褓也在里面。”
不知为何,手上的这柄刀,仿佛有千斤之重,他道声多谢,再也不能有其他言语。
“他终究不肯喊我一声哥哥……”
夕阳西仄。
无异独自在王陵坟前。
大将兀火罗之子?
无异心中第一次有了苍茫之感。
沙地上一个足步渐近。
“闻人?”
“是我……”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无异站起身来,便邀闻人回去。
“无异!”闻人喊住他道:“你还好吗?”
乐无异驻足道:“其实我不是很难过,更多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反应。我没有办法去深思熟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急,我们都会陪你去长安,待问明定国公,就真相大白了。”
“问明了又怎样?那万一,我真的是兀火罗之子,我又该怎么办?”
“我师父说过,时间是最厉害的东西,因为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会被时间渐渐冲淡。”
“可是,有些事情,却会随着时间而被发觉,若不是这趟西域之行,我也许,会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只会觉得,这是个陌生的,陌生人的故事。”
无异摇摇头,续道:“可是……我那么喜爱偃甲,又怎么可能不去码头看偃甲船,又怎么可能不去找谢伯伯,又怎么可能不来捐毒呢?”
时间过的很快,又已入夜。
时间如此安静,无异心中却仍旧波涛汹涌。
闻人为让无异开心,说了不少话,甚至把相识以来画的画册给无异看。
无异一眼看出谢伯伯不是画的那个样子,闻人责他都一眼看出那是谢伯伯了,还要怎样?
画册里,无异笑的那样开心,无异心里除了谢伯伯,大概只有偃甲了吧。闻人在他头顶画了朵小花,他都误认:“那是什么?导雷线?”
夷则破例用飞剑捉了兔子,阿阮烤肉喊无异吃,无异看得出,大家都在关心自己。
但见谢衣独自在那里,望着茫茫沙丘,不知想些什么。
“谢伯伯。”
“乐公子?”
“谢伯伯,对不起,好不容易找到昭明这条线索,却因为我的事而……”
“乐公子不必自责,说实话,这一路走来,无论西域风光,还是捐毒传说,于我都全然陌生,便如从未经历一般。我想即便再留下,恐怕也毫无益处。更何况……我已隐约猜到,我当年出关寻找昭明的原因。”
“你猜到了?谢伯伯,那到底是为什么?需要帮忙吗?”
谢衣忽然默然,须臾道:“多谢乐公子厚意。然而这是谢某私事,不便将你们牵扯进来。待返回中原之后,你还是尽快回家,不要耽搁。”
“谢伯伯,那件事是不是很危险?危险到,隔了一百年,你都还是不能跟任何人说的程度?”
谢衣道:“非要说的话,倒并不见得如何危险。不愿、不想、不敢,才是我多年来始终犹豫的原因。”
“犹豫?”
“如今回想起来,多年之前,那件事犹如梦魇,曾日夜徘徊在我心头。而出行西域这段短暂的空白之后,我虽然仍旧不时想起此事,但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让我放下过去,潜心偃术。久而久之,险些连最后一丝心气也消磨殆尽。若没有遇到你们,或许我最后会将那件事彻底搁置……乐公子,多谢。”
“谢伯伯别这么说。我、我明明就什么也没做。”
谢衣微笑道:“什么都没做?怎么会呢。任何事都有它的意义,就像我遇到你们,你遇到狼王。也许终有一天,你也会感谢老天,让你在特定的时间,遇上了特定的人。”
“但愿吧。但愿有一天,想到狼王和老爹时,我不会再这么难受。其实他们之间,我不想去怨恨任何一个。为什么大家不能好好在一起,非要打仗,非要你死我活?人只能活一次啊,那么多人就那样死了,想想就觉得,唉。”
无异说了这许多,不见谢衣回答,问道:“谢伯伯,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假以时日,你必定会成为一名极其出色的偃师。”
“真的?谢伯伯你真的这么觉得?”
“真的。偃甲永远比不上活生生的生命,哪怕是一只飞虫,也比最精密的偃甲更珍贵。因为生命一旦逝去,就永远不会重来。如果不懂得这一点,那充其量是个匠人,称不上偃师。而你,简直就像注定会成为偃师一样。”
“谢伯伯,别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难为你也会不好意思?”
“我……我……呃……谢伯伯……那个……”
谢衣见他吞吐,问道:“怎么了?”
“嗯,谢伯伯,在地宫里,为什么你要说你是我师父?”
谢衣微笑道:“你因我而成偃师,又学了我的偃术,你自己也说,我于你有半师之分。既然如此,索性就白捡个徒儿又如何?”
“还、还是不要,我这样的徒弟,太丢谢伯伯的脸了。”
“哦?这么说,我认了你这个徒弟,却连声‘师父’也听不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我的意思是……”
“嗯?叫是不叫?”
一直仰慕的人啊,有这样慈和宽厚的师父,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为师……无异当真应该心中欢喜,他喏喏的喊了一声师父,谢衣才肯放过他。
“……师父。”
谢衣笑道:“好徒儿,这才乖,回头为师给你补见面礼。”
“师父又取笑我!”
远远见无异开心了许多,闻人心下方有些安心。
“看样子,无异已经不那么难过了,真好。”
“是。”夏夷则道。
“既然找通天之器这条路已经行不通,那你有什么打算?不,其实你找通天之器这事,就已经很奇怪了。为什么你这样的人,居然会相信那些传闻呢?”
夏夷则唯有沉默,
“呵,这是因为,在下身处之境,乃是无法可解之死局。然而蝼蚁尚且求生,在下又如何甘心坐以待毙?倘若通天之器真如传闻,自是最好。如若不是,天地何其广阔,却无在下容身之地,那在此处或在彼处,为此事或为彼事,又有什么不同?”
“那么,你打算一直流浪下去?你没有能够依靠的人吗?”
“若说眼下可以依靠之人,大约也只有闻人姑娘与乐兄了吧。只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回中原之后,在下就要告辞了。”
“夷则,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们。”
“好,多谢。”
“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一天还能再见。”
夷则抬头,看了看前方正拿着烤肉递给谢衣和无异的阿阮。
人生的聚散,本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本章人物】沈夜沈曦前任紫微祭司瞳流月城侍女华月乐无异阿阮闻人羽夏夷则谢衣禺期狼王安尼瓦尔狼王部下屠休狼王部下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