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言,吸血一族,似乎早已成为了遥远的传说。自这个可怕的族群突然消失得了无痕迹,司徒家族便在这片他们熟悉的一个热土上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国家已逾百年。百余年来,各代帝王励精图治,阁臣尽忠职守,造福四方,君臣齐心戮力,及至本朝皇帝治下的景和年间,已是国库充盈,一派四海升平、仓廪充实的盛世景象,引得万国来朝,称臣纳贡。
然而,百年繁华的背后,弊端蛀虫也日益显现。当朝皇帝已经年迈,正值盛年的太子暗里勾结一帮重臣把控朝政,偏偏以司徒炎烈为首的宰相一派与其丝毫不对路,不知不觉中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复杂局面。南方边境又时有胡人搅局,边民们早已不堪其扰。
隐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的,实是内外交困的暗潮汹涌。
夕阳的余辉划过精致的角楼,红墙绿瓦间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皇宫显得神秘而安静。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有如嵌在雪地上一般。松柏掩映着恢弘的宫殿,琉璃瓦顶之下檐牙高啄,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
通向宫殿的道路两旁,掌灯的宫人早早地上工,照得整个大殿外围明亮通透。能进得此处的人自然通过了各道侍卫的层层盘查,因而殿前的这道琉璃金红漆大门只是虚掩着,隐约传来悠扬的琴音曲韵,门楣之上高悬一块楠木黑色匾额,“颐年殿”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
殿内焚着沉水香,是景帝还是景王之时便喜欢的气味。卧榻边上的小几上摆放着刚刚砌好的茶水,茶水正泛着淡淡清香。景帝此时正斜倚在榻上,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司徒炎烈。
“朕上回的提议,爱卿考虑得如何了?”景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状似漫不经心地缓缓开口。
“回陛下,小女年幼,心性未定,此事可否先行搁置,待小女及笄之后再行商议?”司徒炎烈战战兢兢地和他的主子打起了太极,却是相顾无言。
景帝沉默许久,嘴角方才勾起一丝笑意,指了指小几上的茶盏,吩咐服侍在一旁的小太监:“小李子,茶凉了,去添两杯新的来。还有,把朕的棋拿来。”
司徒炎烈低着头,余光偷偷地瞥向景帝,皇帝脸上哪里有什么笑意,分明是眉眼冷凝,眸光清淡,更多的是几分老谋深算的似笑非笑。司徒炎烈愈发忐忑,这时候,皇帝要拿棋来做什么?
两人终究是各怀心思,屋内的气氛几乎凝滞。待到小李子躬身取了一只锦盒来,景帝脸上的表情才又鲜活起来。他伸手接过锦盒,只扫了司徒炎烈一眼,又恢复了在臣子面前一贯的温和,指着打开了的锦盒说:“爱卿,这是用南进国进献的美玉制成的棋子,美玉难得,还未有人使用过,丞相可愿与朕对弈一局?”
皇帝开了金口,纵使司徒炎烈心内惶恐也不敢不应,“微臣怎可驳皇上雅兴?只是微臣棋艺不精,只能献丑了。”说罢便走近棋案,与景帝对坐于软垫之上。
侍应的小太监铺好棋盘,小心翼翼地将棋摆定分好。司徒炎烈看着手中的棋子,黑白子都是上等的纯玉制成,黑子用的是墨玉,白子则用暖玉,玉质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光华。这两种玉本就稀有,世间难求,仅有的一些存世的也大多制成了精美的玉雕,如今却进宫他国,凑了这么一副棋子,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副了。细细看来,棋盘也是上好的天蚕丝软稠所制,棋盘的线脉都是用最好的金丝线穿引。针脚仔细,绣功堪绝。配这样一副棋子,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司徒炎烈不禁皱眉,按着景帝素日里的性子,这样的一副棋,该是仔仔细细地保护在珍宝馆中私藏起来,原不是他这样级别的臣子能够得见的,今日却被大大方方地拿出来示于众人,其中缘由倒也并非难以捉摸,只是他不愿也不敢去细想。他略略平复了思绪,才得以用一种稍显镇定的语气开口:“陛下,请。”
司徒炎烈原也是个善谋略的,真到了这时候也不含糊,没什么迟疑便伸手去抓棋子,刚触到黑子,便觉清凉如水,再看那白子,也是温润如骄阳。于是指尖挑开,径直拿起了黑子,只见天蓝色的水袖扫过棋面,将棋子落在了正中间。
好一招一举中锋!只见景帝黝黑深邃的眸子微闪了一下,没有更多的情绪,只伸手拿起一颗白子,贴着方才的黑子落了下去。并不高明的走法,意图却格外明显,夺了皇帝的先手已是冒犯,怎可容你占着上风?这一招并驾齐驱都是抬举。
司徒炎烈看着景帝落下的白子微微蹙眉。伸手再拿起黑子,放在棋盘一角,景帝同样不放过,执起白子尾随而至,仍是照旧落在黑子旁边。
眉梢微微一挑,司徒炎烈也起了执念,早已忘了什么君臣相处之道,手下动作加快。景帝也不含糊,一颗颗棋子簌簌而落,几十个棋子转眼而就。只是每颗白棋都正巧落在他落下的棋子旁边。
棋局渐渐焦灼,愈到后来,司徒炎烈的心愈发凉了几分。按这个架势,景帝大约是铁了心要坚持之前的想法了,不仅半分没有退让的意思,还越发表现在明面上,他是真的执意要封霖儿为后啊。
司徒炎烈低下头,做出一副审视棋盘且苦思不得解的样子,内心里却在不停地盘算如何跳出当下的困局。如今景帝已近暮年,他对司徒祭司的倚赖,司徒炎烈再清楚不过,不仅利用司徒夫人,知晓她资质不高灵力不够后,居然明目张胆地开始把主意打到了霖儿身上。纵使司徒炎烈对权力有着不可遏制的欲望,他也不禁迟疑,这样的赌注是不是太大了些?
“陛下,司徒祭司自古一脉相传,您是知道的,不仅只有霖儿亲自点头才能作数,且这背后的代价,于帝王家而言,终究残忍了些。”司徒炎烈到底是心有不安,斟酌许久还是开了口。
“哈哈哈。这些朕怎会不知?”景帝轻笑着摇头,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言语,右手食指与中指慢悠悠地夹住一颗白色棋子走下一步棋,竟将司徒炎烈的黑子逼得毫无退路。
司徒炎烈也只是淡淡一笑,“陛下这步棋走得是真妙。”说着,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黑子落下。随即便发觉景帝使出一招“一子解双征”,这招的要义是“以征解征,借劫酿劫”,可见皇帝的心思已不再是步步紧逼,而是想一举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