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曼桢念叨的顾母,现下正在舞厅门口徘徊,是曼璐所在的那个舞厅。
前些天给大伟他们换了新的书包;大伟又提了自己皮鞋有些旧,就给他买了新的,当然小儿子也是不能落下的;对了,还给接送两个孩子上下学的黄包车付了月租!
现在,口袋当真的是比脸还干净了。
顾母皱着眉头在那里踱来踱去,想着钱的去处,底气就足了些;可这好像还不足以说服自己,不值得她到这下贱地方“里面”去“冒险”,于是心里又不断地想着:
曼璐给的家用,婆婆都会从自己这儿拿走,只留给自己十几块,自己用完了,婆婆就会给自己些;有时候自己也会去跟曼璐再要些。昨天她就向婆婆讨要家用了,可婆婆却骂了自己一顿,直说自己败家。事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给自己些钱。仅剩的钱根本不够买肉,好在前些天买的肉还有剩余,自己只好买了些青菜。结果又招来一顿骂。都是自己没用,尽惹老人家生气,没有照顾好婆婆,辜负了丈夫对自己的信任。
顾母左思右想,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担负”着一家人的“生计”;于是尽管要去的地方实在委屈得很,但她觉得自己也是没有办法了,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为了整个家庭所做出的“伟大地牺牲”,是在“三从四德”的范围之内,更是一种“高贵”的、“不可玷污”的“品行”!
兜兜转转,顾母终于说服了自己,进了偏门去寻人。
尽管白天不营业,但有个别的包间还是会正常待客的,所以还是有当值的服务生。
恰好有个在里面工作的小伙子是认识顾母的,听她来找曼璐,就领着去了经理那儿。
“曼璐这些天都去陪一个外地来的大老板了,不在这儿。”
经理对顾母的到访有些反感,瞥了对方一眼,就继续手头的工作,很是冷淡地敷衍道。
“这个月曼璐都没怎么上班,最多只有十块大洋。”
片刻之后,经理觉得实在没有意思,就对着那坐立不安,战战兢兢的中年妇人开了口,还从抽屉里数出十个大洋来。
顾母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经理是这儿的老人了,他见证了曼璐的成长。
那差不多是十多年前了!一天傍晚,一个红着眼睛的小姑娘被领了进来;当时她就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补丁衣裳,脚上的那不算合脚的“千层底”鞋面都快要磨破了。但瑕不掩瑜,那个时候曼璐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谈过话后,也感觉她很聪明;就当场签了长达十多年的合约。是个好苗子,就有心培养她当台柱,开给她的工资也高。刚开始跌跌撞撞的,还被陷害了几次。但后来就好了,客人们也都喜欢这个漂亮伶俐的丫头作陪。
如果只是这样陪客人喝喝酒,跳跳舞,也不会把自己搞成现在那个样子。毕竟,这里是正规的舞厅,多是赚酒水钱;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楼子,净靠卖肉来得钱。不过虽然舞厅里的姑娘并不会被强制卖身,但如果女孩子自己愿意,还是可以的,不过舞厅会从中抽些好处。
后来曼璐这丫头就好像急着用钱,被客人破了身。之后就怀孕堕胎了好几次,把身子弄垮了,颜色也不如以往了。好在她聪明,还是有好些客人继续捧她的场。
但终究是不比以前了。
透过他后面那扇大玻璃窗就可以看见舞厅外面,而他也早就看见顾母在外头来回走了,好像自己这里养了一头怪兽一般!但可笑的是,她最后还是进来了,而且还在刻意的“冷遇”中“坚守”了片刻,拿了那黄白之物走了。
那白花花的几个银钱,就引得那“矜持”的妇人眼里溢出奇异的光彩来!
这一幕,眼神一贯好使的他可没有错过!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顾母第一次来的时候,说是家里有事,经理就把曼璐还没来得及领走的一百多块钱全给了她;结果没几天曼璐就来领钱,她的脸色很不好。
当时他很奇怪,因为在他粗略的调查里,顾家人还算是可以的,老太太有些古板,顾母则是温柔,几个小的也争气,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就问她是不是在客人那儿受了委屈,她却说自己是从家里来的,身体不太好,可能要去医院一趟了。
他略一思索,就告诉曼璐,她母亲把钱领走了,说是家里有事。
曼璐听了这话,脸霎时就更苍白了,那不可置信的神情,再明显不过。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也是看她真的不好,就预支了五十块给了她。接下来几天都请了假,怕是又打胎了吧!
后来顾母又来了几次,每次都说家里有事。
尝了甜头的人,最是难打发!何况对于这样的普通人,他也不好狠着心肠使手段。
就这样,每次只给顾母不超过十块钱,这钱还要从曼璐的工资里扣;而曼璐每次得知顾母又来经理这儿拿钱,也只是苦笑一声,拿了剩下的钱就走。
这妇人,前两个月每月来个一两次,后来竟然隔三差五过来,理由还不换,都是家里有事。经理觉得这样的嘴脸实在太难看,就让手下故意使了些绊子,他自己也刻意难为了顾母几次。渐渐地,她就没有再来了。
可没想到,安分了几年,竟又来走老路子!
她自己连进来这里都战战兢兢,像是去打仗。怎么不想想她的女儿近十年来,日夜都要在这个让她视若虎口的地方陪笑卖身?拿着一个女儿的卖身钱,供养另一个女儿成了大学生,真的感觉很好吗?
经理看着顾母那轻快的、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突然就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