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奶奶饶有兴致地看着月光，叹道，“哎，婉裴当真好福气！有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你还年轻，若所学不博，或者没有融会贯通，将‘道’、‘密’视同冰炭。殊不知无论学‘道’、学‘密’要达到最高级的境界，除了以身心作工具，由这个身心来实验方术的效果以外，更无别的依据了。”
月光凝神注视着韩奶奶，不由得频频点头，“月光听奶奶一席话，胜过之前读的那些书本，忽然有所感悟，不知道对不对。奶奶的意思是既然‘道’、‘密’皆是运用一副身心，不会因方法的不同，使得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易位，换成别的形态。因此修行也不必执着是‘道’还是‘密’，或者儒、释、禅均可为道所用。”
月光说着，一边看韩奶奶的表情，她不知道月光这番刻意卖弄，实则在古墓中跟随德朗学得一、二。
只见韩奶奶面露喜色， “你可知晓灌顶密法的高层？”韩奶奶询问道。
“啊哟，奶奶！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月光如何得知！”月光将头在韩奶奶膝下蹭了蹭，娇笑着说道。
“也是！”韩奶奶抚摸着月光，说，“密宗技法通常为师徒传承，尤其到了高层，除非活佛级别的人知晓，其他人都不得而知。”
是心中的琐事太多，时间过得好慢。月光觉得是不是被时光抛弃了，在安西左右不过半年的光景，让她觉得过了一千年之久。德朗的神魂不知在何处安息，月光自神女峰那次以后一直都感知不到他。从前便是他有半分疼痛苦恼都会分一丝给她，这么久，悄无声息地……该死！
离巫云给的一年之期还有两月，疯道士的那本秘书也一直没有下落。韩奶奶本来神行气定，这半月来，也渐渐有了焦躁之意。
这天一早离娘罕见地主动来见韩奶奶，在门厅躬身站了许久，“孙儿想跟奶奶讨月光半日。”
月光漠然地做自己的事情没说话，韩奶奶也没开口。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容易就被伤了，不妨再重些。”韩奶奶传音入密给月光，月光“噗嗤”一笑，停下手中活计俯身在她膝下，“好奶奶，孙儿难得求你，允了吧。”
纵是神仙般的人物，总归是个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爱憎喜厌。韩奶奶喜欢月光毋庸置疑，月光跟德朗是一类人，天生愿意与人亲近，容易获得旁人好感。
许久不见，在狂风肆意的土城楼上，离娘显得成熟而忧郁。
小满从玉镯里面钻出来，经过老鬼和韩奶奶的助力加上自己日夜修炼，如今她大白天的，在有遮阴的地方也能出现。“哥哥姐姐你们放心聊天，我帮你们圈个屏障。”说着拿出那日老鬼送的小铃铛，飞到一边去了。
“雀儿将你照顾得很好。”月光微笑着看着离娘。他身上的衣服精美华丽，里里外外都紧致合体。头发也越发地长了，由一根龙纹玉簪子束起来，如墨一样的发尾垂在肩旁，大西北的风暴也没有吹裂他的面庞，仍旧散发着玉石般淡淡的光芒，月光看着不禁神往。
“我也想感谢你。”离娘幽幽地说，“离娘总算明白，你费尽心力留在奶奶身边，是为了给我一段安稳的日子，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自作多情。自从你跟在奶奶身边，她的情绪稳定很多，也不再日日无事便拿我施法。”
“是吗？”月光皱着眉头，看到离娘越发幽深的眼眸，“我并不知道跟着韩奶奶便能换你安稳。不过你也没有自作多情，我的心里，确实希望可以为你做些事情，你知道的，因为……”
月光忽然打住，下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因为内疚对吗？”离娘忽然笑了，看着月光如同阳春三月那么明媚的样子。“你们早就设计好了，一年之期。你在等着那一天对吧？”
月光忽然喏喏不知如何回答，要说有，其实哪有。没有吗？她的心中又跃跃欲试在期待着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也许根本没有呢？你不是说，德朗早就飞灰湮灭了吗？”月光扭头不再看他。
“对啊！”离娘的笑容越发盛开，“大概是我高估了奶奶的能力吧。昨夜在乔木身旁睡了一晚，它带信给我，当年它要我长大，霸占地盘，赶快开出最艳丽的花来。是希望赶在天火来临之前被人发现，带我离开那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便是韩奶奶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山崩地裂吧。我的命运就是如此，逃不掉，也摆脱不了……雀儿的母亲为救我而死，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弃她，给她想要的快乐，便是一刻钟也好。”离娘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低了下去。
忽而他又抬头看着月光的脸庞，“可是我既然生而为人，若是不管老天跟我开的这个玩笑，我的心里希望永远在一起的人是你。”离娘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月光，此刻更是闪动着灼灼的金色光芒。
月光心中一片茫然，唇角咬得死死的，心想他该不会又控制不住扑上来了吧。
只见离娘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你怕我？”
月光咽下一口口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离娘。我希望你平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让你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个世上，你信我！”
离娘带着清澈的眼眸，金光熠熠，唇角勾出一个不小的幅度，“月光，我信你。”说着，转身离去，“奶奶近日便会出发，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依偎在月光身边，“哥哥说的什么地方，是你想去的？”
月光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娘离开的方向。
果然如离娘所说，过了一天，整队人马便启程往回走。
临上车了，离娘来到月光跟前，“我将雀儿拜托给你好吗？”
月光不解，朝马队中望去。只见那手持金雕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雀儿依偎在白马身旁，见月光望过来，便将她带到马车边。月光见雀儿穿着宽衣长袍，恍然大悟。她赶紧禀报韩奶奶，请雀儿上车。韩奶奶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尽管月光小心翼翼，也不太容易讨好她，别说是雀儿了。她经常会一入定便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动。
马车行了三天，韩奶奶忽然睁开眼睛，“雀儿你一天到晚嘴里在嚼什么东西？”雀儿蜷缩在角落里，忽然吓了一跳，吐出嘴里的东西，喏喏道，“没，没什么。”
月光眯着眼睛朝韩奶奶笑着，“还没来得及恭喜奶奶，您快有重孙儿了。”
韩奶奶并未出现一丝喜色，反倒斜睨着月光，“你就这么不愿意做我家孙媳妇，上赶着让给别人。”月光赶紧住口，垂着头低声说道，“奶奶明白月光就好，月光希望大家都开心，尤其是奶奶您。”
“不知长进的臭小子！”韩奶奶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又闭目养神去了。
傍晚月光指挥众人将帐篷搭好，到马车跟前请韩奶奶时，却发现她不在车上。雀儿噙着泪水看着月光，“奶奶将离娘带走了，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奶奶大概又犯疯病了……”
月光不解，“奶奶什么时候犯过疯病，我这一路都没见过。”一边说着，一边将雀儿安置妥当。雀儿已经显怀了，七八个月的样子。“我在这里陪你吧。”白天离娘便将雀儿拜托给她，定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况且天色晚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这时，那位名叫“布和”的带金雕的男子站在帐外，躬身禀道，“奶奶和公子去了五里外的凤岭坡，半夜才会回来，姑娘早些休息吧。”
月光放下心来，心想离娘是她亲孙子，再疯也不会杀了他吧。
下半夜的时候，离娘走回帐篷。他掀开帘子，看到月光、小满和雀儿偎在一起聊天吃东西，开心地一笑，也坐到跟前来。
雀儿趴在离娘膝前，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离娘，“这么久……没事吧……”
月光见状，便起身告辞。离娘送至门口，看着月光，眼神坦然，平静无波，“谢谢你。”
“哎，进去吧！”月光笑笑，一边伸手将他朝里面推了一下。离娘碎不及防，如同挖心的比干，按着胸口眉头拧成一团，全身发紧。
月光吓了一跳，对帐篷内的雀儿道，“我带离娘去找奶奶。”一边说着拉着离娘出来。
“你怎么啦？雀儿说韩奶奶疯了，是吗？”
“她，责怪离娘迷醉红尘，不思进取。”离娘淡淡地笑了一笑，“是你跟她说的，你的夫婿绝不会如我这般模样。”
月光“嘶”地一声，“我那不是……”
离娘赶紧地一摆手，打断她，“我明白。”
“她失心疯了，挖你心吗？你是她亲孙子啊！”月光一边说着，一边要看看离娘的心口。刚伸到跟前，忽然住手，她尴尬地指了指离娘，“你这里……怎么回事。”
离娘垂着眼脸，“是巫云种下的巫蛊。这几日，奶奶绞尽脑汁，也无法阻止巫蛊上移，反而伤了心脉。”一边说着，看向月光，“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我……”月光几欲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得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没事。”一边说着背过身去。
“离娘？”月光忽然轻声唤了一声，离娘一听便站直身子，“你要当爹了，保重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