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那天晚上喝得有点多，第二天上午起得很迟。出来以后才发现，一层白白的厚雪将我的“鸟蛋”完全覆盖住了，确确实实像一枚硕大无比的白色的蛋，又有点像爱斯基摩人居住的雪屋。
我坐地铁来到Z公司，一方面来收拾东西，另一方面想在槐花岛里外转一转，和Z公司做个彻底的告别。
圣诞节放假，公司里阒无人迹。我拿上钱一民留下来的那串沉甸甸的公司钥匙，朝槐花岛走去。
说是转一转，其实我潜意识里是很想到一个地方去看一看，这是昨天晚上就想好了的。这个地方就是“大老板”的办公室，就在雅希办公的旁边。我入职半年以来，从未见到过“大老板”，也从未见那间办公室的门打开过——那间办公室对我充满了神秘感。今天是我离职前的最后一天，以我目前的权限，是可以以假期安全巡视的名义进去看一看的。
放假了，核心区的前台女孩秋怡也不在。好在我有钥匙。
我捏着一串钥匙，悄悄上了二楼。
路过二楼小会议室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种断断续续的声音——是那种男女在一起发出来的声音，而且我迅速地就判断出了里面的人是谁。我浑身的毛孔、神经细胞就像一下被万千条细线提起来一样，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
这时候，我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礼貌地、谦和地、知趣地退出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过这是以前的我。现在，我经历了人间疾苦的百般摧残，知道要为生存而战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于是，我选择了第二种——用钥匙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啊——！”卡罗琳匆忙地离开哈之卡的身体，捂住脸蹲在地上。
“你这混蛋！”哈之卡开始匆忙地穿衣服。
我举起手机，开始从容地拍摄。
哈之卡像熊一样扑过来抢夺我手机的时候，我掉头就跑。他追不上我，因为他没有穿鞋，外面很冷。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是个多好的人——可是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件，我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变得不太好、不太像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口口声声让刚毕业的学生“融入社会”、“适应社会”的那一套说教，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在这个社会上，我觉得你宁可去伤害一个坏人，也不要随随便便伤害一个好人。因为，没了天使，这世界只剩一群野兽。
接下来，我就待在我的“鸟蛋”里，等哈之卡给我打电话。
第三天，哈之卡的电话来了，让我去他办公室。以下是我和哈之卡在办公室的对话——哈：“今天是我们两个男人的对话，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不想怎样。”
哈：“不想怎样到底是怎么样？”
我：“不想怎样就是如果我想怎样了你到底会怎么样！”
哈：“你不想怎样，那我就不会怎么样。”
我：“好，我想当副总裁。”
哈：“这不可能。”
我：“我知道，可是我并不想永远地当下去，只当一段时间，否则我就会怎样，你懂的。”
哈：“一段时间是多久？”
我：“一段时间就是凑够我买房子的首付为止，大概十个月吧！你知道，我现在还住在‘鸟蛋’里。”
哈之卡沉默。
我：“你不必让我做任何事，只是把我象征性地当作一个副总裁，就像英国女王一样，出席出席什么签字仪式什么的，重大决策都是你们定！”
哈：“可以考虑，不过你我要签一份合同，双方签字，防止你反悔或不守信。”
我：“可以，没问题。”
于是，接下来哈之卡用十五分钟时间拟好了一张“君子协议”，偶尔还就某一条款友好地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签完字之后，哈之卡握住我的手说：“合作愉快——！”
最卑鄙的事情就这样用最冠冕堂皇的方式实现了。
然而，在副总裁的位子上呆了一个月，我就不想干了，因为——没人理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就是去跑、去跳、去唱、去叫，去对世界上的一些东西和一些人有所作为。如果全然没有这些，光让你呆在一间黑屋子里，顶一个名头，拿一份薪水，那种荒谬和痛苦的感觉也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开始有点怀念以前裹着棉大衣喊着大喇叭站在寒风里拍外景的那种感觉了。
于是我向哈之卡提出辞职，并表示我、他，还有卡罗琳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哈之卡允许了。
彻底离开Z公司之前，我想应该向雅希道个别，如果气氛允许的话，我还想说一句“我喜欢她”。因为只有雅希，是我真心欣赏、真心喜欢、从头到尾在我的记忆里一尘不染的女孩。只是由于现实的原因，我无法拥有，甚至连求爱都不能，虽然我们两个走在一起，从外表上来看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于是我走上二楼，来到雅希那间小办公室门前，敲响了房门。
房门开了，仪态端庄、明眸皓齿、娉娉婷婷的雅希微笑着走出来。
“雅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对你说一句——我——我喜欢你！”
雅希这儿还没搭腔，“大老板”办公室那两扇从未开启过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体态臃肿、脑袋光秃秃的五十多岁男子，说话嗓门很大，声音很冲，一股唐山话味儿：
“你这是揍啥来你这是？你刚才对她说啥？”
“我说，我喜欢她！”
“你凭啥喜欢她？”
“我凭啥就不能喜欢她，我们年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瞧你那揍性，你给我滚！”
“本来就没打算在这儿呆着！”
“大老板”气喘吁吁地朝我追过来。
我撒腿就奔，他追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