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他骑着摩托在小镇上溜达,终于难得的发现一条无人的道路,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没人泡的漂亮姑娘,眼前的事物激起了杜小为野性的一面,摩托车发出一声怒吼,开始恣意驰骋。但是一趟还没跑完,背后就冒出来了一辆小轿车,不停地对着他鸣笛。小为心想,今天要是让你,我就是你孙子。他把车移动到道路正中央,背后的车这时叫得就更凶了,直到一个岔路口,这种局面才得到改变。小为看着拐向岔路的黑色轿车,发现居然还是辆奔驰,虽然已经老旧,但是心里的自豪之情还是不可抑制的溢出。
但是突然有一瞬间,他觉得那辆车的所有在自己的脑子里有存档。小为疑惑,难道以前打败过它而自己忘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刚才的比拼是多没意思。好奇心一起,他隔着二三百米的距离跟着那辆车。
跟了有十几分钟后,车在一处房屋的废墟前停了下来,无人下车,没呆几分钟就又离开了,小为觉得无聊就没再跟下去。这晚,他遇见了一个姑娘。
当时小为刚逛完夜市,因为用电时间的调整,又加上为了迎合大城市里来的游客们的口味,小镇的夜市开始兴旺。他去到大鸣影院,发现屋内漆黑,空无一人,索性转回自己的住处。快到家门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的路面上停着一辆轿车,因为夜色的遮盖,所以看不清颜色和标牌。但是刚进家没多久,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小为躺在床上向门外问话,“谁?什么事?”但是问完之后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有变得更加急促的敲门声。他被这情况弄得紧张起来,以为是不小心得罪什么人,人家现在找上门来算账了,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一根木棍握在手上。
小为又耐心问了几声,但是门外的人竟然比他还要耐心,依旧一言不发,敲门声也一刻没有停歇。他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像是来寻仇的,毕竟哪个寻仇的会那么有耐心呢,而且只是用手敲门,用车撞开不就得了。他换位思考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向内拉开。小为边开门边想,这个门设计得还是不错的,因为如果是推开的话,至少会有一只手会暴露在敌人面前,那对自己就太不利了。
小为打开一个不大的缝之后,向后退了几步,右手紧紧握着放在身后的棍棒。电光火石间,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妈的,中计了,刚才自己所想的肯定早就被对方料到了,太阴险了。但是这时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他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恶斗。
门缓缓开启,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粗壮大汉,而是一个穿着长裙披着长发的姑娘,只是看不清脸。小为松了口气,弱弱地问了一句,“你找谁?”
姑娘走近屋里,说:“你是杜小为吧?”
灯光之下,小为看清了她的模样,回答道:“是,我是。”
姑娘笑着说:“我找你。”
小为带着困惑地目光看着她,问:“你是谁?”
姑娘看着小为,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她看了看屋子,问:“你没凳子吗?”
小为说:“没,要么你坐床,要么你坐摩托上。”
姑娘拍拍摩托的座椅,咦了一声,然后走向小为的床,坐了下去。那一刹那间,小为感觉床似乎发出了一声奇怪地闷哼。有歌声从姑娘的嘴里飘出: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儿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小为才听完前三句,脱口而出,道:“罗大佑。”
姑娘笑笑说:“好久不见了,小为。”
杜小为此刻宛如梦里,如果眼前所发生的真是梦的话,那这一梦就是二十多年,梦里花开花落也有二十多次了,真是知不了有多少。他开心得嘴唇开始颤抖,问道:“左左,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坐在床沿的左左掩着嘴呵呵直笑,说:“我想回来就回来了啊。”
小为问:“刚才你敲门,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左左接着笑,说:“不能面对面的说话我觉得没意思。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在第一秒,我们是要见到对方,而不是听到。声音会破坏很多东西的。”
小为边笑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家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左左笑说:“我想找就能找到啊。”刚说完,从门外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她站起来,问小为:“你有空吗?”
小为没怎么想,点了点头。他和左左走出家门,左左跑到轿车附近说了几句话,小为没有听清什么内容,只顾着在看车头,车牌、标识、颜色、款式他都觉得无比熟悉,但是却记不起出处。左左说完话回来,等车子开走后对小为说:“走吧。”
小为说:“这么晚,去哪?”
左左指着偏右方,说:“公园好不好?”
在西横街的路边坐落着小镇最大的一个小树林,说是公园虽然勉强,但是也可以。它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产物,最初也不外乎就是散步和闲谈的场所,因为疏于管理,后来一度发展为学校帮派人员决一雌雄的必选场所,那里发生过的规模最浩大的一次帮派决斗,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群架事件,小为有幸目睹。
据小为的打听,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两个帮的老大带着一群小弟在吃饭,席间两个人喝的都有点多了,然后一个老大就要介绍个姑娘给另外一个,可那一个说什么也不要,执意说自己有人了。那个老大劝了十几次都没成功,便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然后借着酒劲说了一句狠话,“你不搞她,老子就搞你”。另一个觉得小弟在面前不能这么没面子,于是还了一句,“胆够肥的啊,有种就试试”。只是开玩笑的一句,结果不仅开完之后大家都没笑,而且那个人还真有种了一下,举起酒瓶砸了出去。可惜喝多了,瞄成了自己的小弟。当时全场基本就全傻了,想没这出啊。大家互相看着对方,不知所措。
这时那两个老大的酒也都醒了一半,但局面既成,双方都骑虎难下。在一分钟的沉默之后,突然,那个砸错人的老大,冲着被砸的小弟抢先喊了一句,“你******原来是个叛徒,敢替他挡,无间道是吧。”全场的人都被雷住,半晌之后,各自都反应对来,战斗瞬间便爆发起来。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姑娘从未出现过,这属于一次彻彻底底的帮派事故。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为了女人打架能显得自己特别男人,所以虽然过程比较荒诞,但大家还是接受了这件事。
第二天,双方各自纠集上数十人人,带上砍刀,猎枪,聚集在学校旁的小树林里开始了野战。小为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挑选了一个安全,全视角的偷窥地点,场面非常火爆。打到最后,双方老大都最先被打倒,没办法,都熟悉“擒贼先擒王”,也都太熟悉“王”了。后来拼命的小弟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么打太没目的性了,但是,《英雄本色》《古惑仔》教育大家,在道上要讲义气,跟定一个老大就必须永远跟下去。
就在这时一群民警出现在四面八方,瞬间将打架的那群人包围了起来,而且连小为这个围观的也没放过,幸亏是小波的爸爸,他才得以脱身。
警察们就地对混混们挨个进行了审问,之后通知他们的家长一一领回。之后两三年,打架事件慢慢变少,因为……因为,混世的那些都毕业了而且都没培养好接班人。那场决斗就此成了“绝”斗。
小树林重回安宁之后,小镇领导为了造福群众,在里面铺了几条石子路,盖了一个凉亭,又添置了一些健身器材和石椅,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公园,并且为了长治久安,把新的政府大楼也盖在了它的旁边。
小为回答左左的建议,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公园?”
左左依旧用同一个句式回答,道:“我想知道就知道了啊。”
小为说:“不行,那里现在已经被改成了收费景点,安了铁栅栏,这么晚了进不去。”
左左伸过手一把拉住小为,说:“去看看,就去看看。”小为在她的牵引下,挪动着脚步。
小为走在西横街上,感觉小树林在政府大楼里灯光的映衬下像是一头猛兽,左左拉着他快快地向树林里走去。到了跟前,果然铁栅栏无情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为四处看了一下,发现上面挂着一个牌子,接着朦胧地灯光,他对左左念出了上面的字,“你看,这个公园的名字,‘忠公园’,好奇怪的名字。”
左左也凑上来看,然后念道:“中心公园。”
小为听了,一阵尴尬,幸亏是黑夜掩饰了脸色,他又看了一眼那个牌子。
左左没再说什么,试着推了一下面前的那道铁门,后者发出一声怪响,竟然开了。小为诧异眼前发生的事,来不及思考,又被左左拽了进去。
园内一片漆黑,左左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手电筒,地上多出一丝光亮,看清眼前小路的同时,树的影子也变得庞大。在光的牵引下散步,两人无话,偶尔从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音,左左问:“那里面是什么?”
小为回答,道:“不要紧,都是小动物。”说完,路上蹦出一只癞蛤蟆,小为要去踢走它,但是被左左拦住,“让我看看,好久没见过了。”
又走了不久,灯光吸引的飞蛾越来越多,见有食物,路上又多了几只癞蛤蟆。小为说:“你看,打扰它们睡觉了,我们回去吧。”
左左没回话,等到两人走到树林中那片空旷的草地时,她终于把灯光熄灭,小为的眼睛里突然少去了光亮不能马上适应,抬起头看星星缓解。左左已经走到了草地中央,她对着小为呼喊,道:“小为快来,这里有东西。”
小为以为她是碰到了什么更庞大更危险的动物,急忙向她跑去,却没有什么小动物,眼前的草坪上只摆着一个厚厚的垫子,像是跳高时用的那种,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左左却没有多想,坐在上面不停地叫小为坐到她旁边。
二人躺在垫子上,仰面望着头顶的星空,周围安静的只有蛐蛐和青蛙的叫声。一阵微风拂过,小为开口说:“左左,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左左听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小镇这件事刚刚发生不久我就回来了,这么长的时间找谁是找不到的?”
小为没说话,像任何一部偶像剧一样,这时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左左高兴地大呼小叫。小为对她说:“你知道么,许多观察流星的人都说自己在看流星掠过的时候都听见了物体爆炸或空气嘶鸣的声音。有一年狮子座流星雨时,有一些科学家专门跑去蒙古草原去观察和记录流星的声音,发现流星和它们的声音确实同步飞行。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光的速度远远要比声音快,为什么在流星的身上会同步呢?”
左左听完,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笑。
小为说:“说实话,其实我就像科学家不能接受那件事一样看见你的突然出现。”
左左说:“我一直都在,只是你一直不知道。”隔了几秒,又说:“但是我明天就又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回来。”
小为问:“为什么?”
左左突然拉过他的手,塞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说:“这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要好好保管。”
小为凑在眼前看了看,但她似乎是故意的一样,用纸和字的颜色全部都是轻淡的暖色,二者经过这么一搭配,如果没有自然光的话根本就无法看清。左左这时说:“收起来吧,回去以后再看。”
小为把纸塞进了裤兜后,想到一些陈年旧事,他从垫子上坐起来,挠了半天的头,然后说:“左左,对不起,你搬家那次我没能送你,也没有送你草莓。”
左左过了很长时间才回话,说:“我对不起你,是我记错了日子,我家人提前一天搬了家。”
小为听完自是一阵惊讶,但是积攒在心里多年的一个负担随之减轻了不少他重新躺下。左左在一边说:“好了,我也不骗你了,没那么多巧合,那门是我叫他们别锁的,这垫子也是我预备好的。”
小为望着她,问:“你现在是什么人?”
左左自顾自地说:“其实这都是早就准备好了,在你家门口等了好多天,但是到今晚才碰见你,不过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小为继续问着自己的疑问。左左说:“嘘,看星星,你现在还找得到北极星吗?”
他眼睛扫视天空,叹口气说:“找不到,我觉得可能我一辈子都找不到。”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在公园的垫子上躺到半夜,气温开始下降,小为被冻得发抖,拉着左左要回去。左左说:“我困了,走不动了,你背我一下吧。”
小为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时无措。左左突然大笑,道:“我说着玩的。”
小为说:“那回去吧,你回哪去?”
左左安静下来,说:“不了,我还想再在这里坐坐。”
小为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又重新躺了回去,面对着左左的方向蜷缩成一团进入了梦乡。
天没亮的时候,小为被一阵鸟叫吵醒,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蓝色的老旧外套,而旁边又是空无一人。因为有过小红和鞠子的经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他抹了抹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借着那份潮湿顺便擦了一下脸。路过铁门的时候,旁边的小屋里一个老人叫住他。
小为问:“干嘛?”
老人说:“衣服呢?一个小姑娘从我这借的。”
小为无精打采地回答道:“丢在里面了,草地上有个垫子,在那上面。”
老人听完没再说什么,锁好门进去了园里。小为把手揣进兜里往回走,摸到了一张纸,想起是左左给他的,掏出来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她的家庭住址、家庭电话、手机号码和网上的联系方式。交代完毕后,在纸面的最下方还写着另外几行话:
小为,其实一直以来就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我觉得当着你的面我可能没办法说出来。告诉你,其实,我和你一样,对北极星的位置也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我根本就找不着它。
杜小为看完纸条,抬头望着已经半白的天空上还剩下的几颗星星,叹了一口气。
这段期间里,小镇官方邀请了几个全国知名的大媒体前来进行采访报道,比如《南方周末》、凤凰卫视和中央电视台。但是领导们都比较喜欢央视,因为《南方周末》和凤凰卫视的记者一来就问了几个非常令他们头疼的问题,比如:
“在科学还没能彻底解释影子消失原因的情况下,就放开外地游人进入是否存在风险?假如出现事故,政府是否会主动担责?”
“据我们以前收到的消息,小镇存在一个庞大的地下赌窝,政府这几年有尽力去解决吗?”
“小镇开发温泉使用的那块土地,是否与居民产生了利益纠纷?如果有,是如何解决的?”
“我们调查了在小镇投资的各位投资商,发现其中有几位资产的来历涉嫌违法操作,政府在接纳投资之前有考虑过这点吗?”
“有小镇的居民向我们反映他们平时的生活用电存在短缺,小镇的停电政策为什么会与上级要求的不符?”
……
因为许多问题领导都没办法回答,所以他们显得十分不高兴,好在还有央视的记者。央视的记者对领导说:“请了我们其实就没必要请他们了,我们是中央的,更权威更负责,凤凰不就是只鸟嘛,它和南方就喜欢瞎捣乱。”
领导听了纷纷称赞央视的记者有大局观。
他接着说:“而且凤凰卫视的信号覆盖率根本不如我们台,至于《南方周末》嘛,毕竟还是报纸,覆盖率和速度也都不如我们。”
之后,在施必妥的饭店里,小镇领导宴请了各路记者,把南方和凤凰安排在了“展昭”包厢,自己和央视的人则在“公策”。在饭桌上,领导与央视的人展开了积极的交流。
央视的记者说道:“我们的上级和领导都非常重视这件事,所以给我们这个采访小组派发了直播车,要求第一时间发回各类消息。当然,追求速度的同时,我们对每条新闻都会认真负责。还记得上次地震和泥石流吧,那几次报道我们这个小组也有参与,事后因为表现出色,得到了上级的表扬……”
一众领导听完之后纷纷称赞。
而在另一个包厢里,《南方周末》和凤凰卫视的记者正在对之前提出的问题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和整理,双方虽然属于不同的媒体集团,但是做新闻的思路很一致,二者都觉得除了影子这件事是个很好的报道之外,也被小镇其它的事情吸引住了目光。二者破天荒地决定合作一次。
但是,事情很快出现了变化,在隔天的现场直播中发生了意外。
当时央视的记者正在采访由政府事先安排好的几位小镇居民。记者问居民:“你觉得影子消失这件事情给你的生活造成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然后居民开始背诵领导之前让他看过的稿子,他堆着笑脸说:“其实在政府领导的及时英明的决策下,我们的生活并没有被这件事破坏……”刚说一半,摄像记者突然打断了二人的采访,拿着话筒的记者脸上露出了两分不快的神情。而这时他的耳麦里传来了演播室里主持人的问话,“小郭,前方是怎么回事?演播室只听你们的声音,收不到任何的图像。”也就在这一刻,观看直播的群众都发现自家的电视机成了广播。幸亏央视的导播训练有素,及时插入了一组广告。
在广告的这段间隙里,北京演播室里的主持人仍旧在和远在石塘镇的记者进行沟通。记者一开始是认为摄像机出现了故障,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假设,因为一来耽误采访,二来需要向台里赔偿机器的费用,动辄就是十几万上下。但是换了随身携带的其它几个机器之后,依旧是一片漆黑。而电视台那边,央视的商业广告已经播完,开始播出公益广告。领导们得知后,心里无不难过,如果直播一直进行不了耽误太多时间的话,将会直接影响晚间黄金时段各广告的正常播出。
很快,在石塘镇的记者想通了这件事,他们拿出照相机,和摄像机一样,屏幕上一片漆黑。央视很快以简讯的形式发出了这一爆炸性新闻:
“本台记者在石塘镇刚刚得到的消息,由于影子消失情况的进一步恶化,小镇范围内的摄影摄像等一切以光影技术为设计基础的器材已经全部失效。因此我们的直播也被迫中断,稍后我台前方记者将带来进一步的报道。”
消息一经播出,取得了爆炸性的效果,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这之后,央视和凤凰卫视的记者只能像《南方周末》那样,写点文章发回总部,连照片也拍不了,要不然用电脑PS一下之前的照片,再不行就只好动笔画画,然后扫描后传回去。
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央视的记者最先打道回府,然后是凤凰卫视,只有《南方周末》的记者因为硬件障碍比较少所以继续留在石塘镇采写。
这些事在小镇传开之后,大鸣最先感到绝望。但是小为依旧安慰说:“你看,其它地方都还有影子嘛,摄像机也就只有在石塘镇才失效,我知道你以后想在我们这拍片子,炫炫牛逼。没事儿,乡亲父老以后会知道你的牛逼的。”
这句话说过没多久,从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云南、四川各省部分地区和北京市纷纷传来消息,均发生了影子消失的现象。大鸣知道后,整天念道着完蛋了,小为再接再厉地鼓励,道:“没事,大不了以后去国外,你看,国外都还有影子。”
但是这件事情最生气的还不是大鸣。其一是小镇政府,因为本来稀有的旅游资源一时间突然泛滥严重缩减了小镇的客流量,同时对经济发展也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其二是驻扎在各省的电影电视剧剧组,突然出现的意外,打乱了他们的拍摄计划,演员的档期、电影的上映,以及拍摄的成本都受到了很大的变动。更有著名导演张一眸向媒体抱怨,突然的意外会影响出片时间,将耽误影片顺利参加奥斯卡奖的角逐。
但是没有几天又传来了好消息,之前出现怪像的各省都不同程度地恢复了原状,但还是有些剧组抱怨说,一流的胶卷拍出来的画面不行,质量像是动画片,而且还是国产动画片,并且还是黑白的国产动画片。
记者撤走后,“安理会”上通过了一项重要决议,决定三天后在小镇的露天广场举行第一届文艺比赛的颁奖大会。消息发出,小为喜忧参半,喜是因为领导终于开始办正事了,忧的是那天也是假光男与他约定一战的日子。第一,他担心在具体的时间上二者会彻底的冲突;第二,两件事放在同一天进行,如果一赢一输还算好,情绪上可以有个安慰,不至于太难过。但是要是两者全输,那不就悲剧了嘛。杜小为觉得比速度自己肯定还能获胜,他真正想要的全赢,而不是一赢一输,可作品的评断是他人的事,所以自己只能意淫艺术。
在剩下的日子里他勤练技巧,也经常去“车城武装”让老板帮忙调整一下车的零件。很快,小镇文艺青年或中年或老年们盼望的一天到来了。
颁奖大会将会在晚上七点举行,这个时间虽然很方便群众观看,但是却是很不和谐的,因为会对《新闻联播》的收视率构成影响。小为在这天中午刚过的时间就开始在一个月前的那条路上等候假光男,直到下午六点左右,他才出现在小为的视线内。
两人见面,客套完几句话,小为开始发动摩托。假光男这时说:“我们下次比吧。”
小为问:“怎么了?”
假光男说:“我等的发动机还没到,现在用的这个是半废品。”
小为已经沸腾了数日的鲜血和引擎声一样慢慢归于平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假光男说了两句不好意思,转身要走却又被小为叫住。
小为说:“我问你件事,我上上次的时候为什么要和你比车?”
假光男问:“你忘了?”
小为说:“嗯,忘了。”
假光男困惑地看着小为,从摩托车上下来,坐到路边的石头上,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后说:“我这么说吧,我出钱征人和我赛车。”
小为也下车坐到旁边,问:“为什么?”
假光男吐了口烟,说:“我小时候就对车感兴趣,那时候起我就想要得到两辆车,悍马和路虎,我叫悍马‘马马’,叫路虎‘虎虎’,结果长大后只得到了一辆马马虎虎的车,桑塔纳2000,而且后面还被别人抠走了一个零。然后我开始改变目标,得不到四个轮子的好车,我可以折中一下,两个轮子的其实也不错,改车的成本也比轿车少一点。我有了摩托车之后,开始在小镇和别的人比赛,因为我想做小镇的第一名。”
小为问:“你为什么要做第一名?”
假光男说:“好吧,难得碰见一个实力不错的,我就和你交交心。因为我哥,他在初中和别人赛车的时候,不仅没赢,而且连全程都没跑完,他说是被一个坑给坑了。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是他的速度不够,只要有速度,没有什么鸿沟是飞不过的。”
杜小为听了,问:“哦,那你哥为什么要和别人赛车?”
假光男说:“为了一个姑娘吧。但是我后来打听过了,他和另外一个人被那个姑娘摆了,而且第二天姑娘就转校了。”
小为吞了一下口水,问:“你哥他们比的是……”
假光男说:“哦,那时候还是学生,所以只能是比自行车。”说完他骑上摩托,打了个手势离去,杜小为坐在原地,脑海里的一些记忆和黑夜里的摩托车红色的尾灯一样,变得醒目。
这时,一声响声涤荡在小镇的建筑和田野之间——夜空中升起了礼花,晚会就要开始了。小为跨上摩托车向着那短促的光亮驶去。
赶到广场的时候,眼前是人头攒动,灯光乱舞的景象,远处灯光最盛处是主席台,领导们还没有入座。广场边的大广播在反复播送一段话,大意是请参赛的人员带着报名时拿到的证件到广场西南边的一个大棚底下登记,登记完后,再到政府规划出来的选手区内观看晚会。
小为找到广播中说的登记处,因为太晚,所以没有多少人在排队,工作人员在不停地对他们催促快点快点。小为出示了身份证和参赛证件后,刚登记完就遇见了一个熟人,刚才的假光男。两人礼貌性的抱之一笑,小为问:“你也参加了?”
假光男说:“当然。”
小为问:“你投的是什么?”
假光男说:“小说,你呢?”
小为哦了一声,说:“和你一样。”说完,两人散开,各自找自己的位置。
这时,广场上一声澎湃的音乐声响起,紧接着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他拿着话筒说:“大家好,我是本场晚会的司仪,相信很多人都认识我,我也就不多作自我介绍了,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石塘镇的各位领导。”说完,带头鼓起了掌。
小为认出了那个主持人,省电视台的,司职新闻播报,他曾经看过那个人主持的娱乐节目,但是特点全无,根本就看不下去。不过这无所谓,因为晚会和主持人的定位是一致的,小为坚定地认为这将是一台大型的面对面版的新闻联播。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晚会要选在晚上七点举行。
由书记带头,领导干部登台结束后,再由书记一声令下,晚会正式开始。书记接着慷慨激昂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好,晚会开始前呢,我还得完成一件小事。”说完,有秘书上台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众人一阵困惑,只见书记又从那个小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电视遥控器一样的东西。他把那件东西高高举起,指着一个方向,说:“乡亲们,你们看……”许多人都随他指的方向看去,但小为偏偏不转头,他想看看台上的书记到底要干什么。
书记郑重地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过了十几秒,四周毫无动静。杜小为正在困惑的时候,背对舞台的人群突然发出一声声的惊叹,他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的高楼上荧光闪闪,四个超大的LED显示屏屹立在夜空下,小为对那个位置感到非常的熟悉。人群里适时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掌声,大家都说:“大屏幕电视,牛逼,远程遥控开关,更牛逼。”但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是这样的,书记手中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遥控器,而是一个像极了遥控器的手机,他按下的实际上是手机上的拨号键,按完之后,接通的将会是秘书的号码,当然书记并不知道那个号码是秘书,他以为是工程队队长的。实际上,是秘书为了能在百姓钱更加凸显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把自己的号码谎报给了书记。秘书的电话被接通知之后,他会马上通知身在大楼下的工程队长,所以就出现了那十几秒的时间差。工程队接到电话后,会马上命令在楼下的工人通过绳子把幕布拉掉,然后给大屏幕接通电源。政府领导很好的掩盖住了这一粗陋地操作流程,又一次在群众面前提升了自己的形象,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好干部。
此时,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些“请您欣赏”的风景录像,并在当中反复插播关于石塘镇的几十秒时间的宣传片。但是由于间隔不明显,所以一些人就直接认为那全部都是石塘镇的宣传片,纷纷感叹,“大电视就是牛逼一些啊,小镇的一个小土堆看起来就跟山一样,草就和树一样,烟就和云一样,幸亏人还是原来的人。”
有人觉得这是种浪费,气愤地说:“管个毛用。”
旁边有人回答说:“有用是肯定有用的,你看,它把东西放大了,这样大家就都能看见了。”
那人又说:“看清楚管个屁用,你能看清楚领导们怎么做事吗?花的都是我们的钱。”
旁边的人乜斜一眼,冷笑一声。
书记担心大家看的时间太久,自己的风头会被LED屏幕抢走,于是甩了一下自己的分头,在台上咳嗽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遂又被转移回了主席台上。接下来的事,延续了政府做事的一贯风格——永远不会在第一秒就开门见山。
司仪说:“大家都等很久了吧,下面让我们用掌声欢迎第一个节目,《石塘是个好地方》。”选手区的人听了都是一阵怨言,“妈的,还颁不颁奖了。”
小为正在看台上他不认识的那些人,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黄晓明。小为问:“你也参加了比赛?”
黄晓明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来凑个热闹。”
小为问:“台上那些人你都认识吗?”
黄晓明手里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问:“你没有拿到这个吗?台上从左边数一直到第四个都是这次比赛的评委,剩下的就都是镇政府的人。”小为接过传单,借着灯光看,与台上的人对号入座。
左边第一个,青年作家韩冷,1983年出生,青海人,著有长篇诗歌小说《三崇门》、《四书院》、《五经墙》,号称现代文学的“大院三部曲”。
左边第二个,青年作家黄亚,1985年出生,本省人,代表作品有《我的祖宗许的什么愿望》。成名是缘于一场笔仗,四年前他和一群作家进行了一场有关娱乐文学的争论,他最终胜出,由于那群作家的祖籍多数都是西部省份,因此,那场争论被命名为“亚克西事件”。
左边第三个,著名导演钱从文先生,1965年生,毕业于华北戏剧学院,是该学院最杰出一位毕业生。成名之作是于上个世纪拍摄完成的“城池三部曲”,依次为《边城》《围城》《伤城》,讲述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上世纪90年代,有部分地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不仅早婚早育而且还偷生超生,政府开始对违反政策的居民施行罚款,但是遭到对方的抗议,并使用暴力对抗了执法人员的执法行动。上级决定彻底制服,以儆效尤,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执法人员们摸黑进入村庄。但是没想到的是,村民们有先见之明,已经连夜潜逃,逃去了一个远在深山的旧城,是为沈从文书中说的那个边城。这是第一部的剧情。
第二部剧情:警方得知了村民们逃入边城的消息,决定与当地警方合作进行跨省追捕,一时间,执法队伍迅速壮大。但是战斗刚刚打响,执法的一方就吃了亏。他们没有料到边城里里每家每户都超生,都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当初潜逃进去的村民对里面的百姓歪曲了政府的执法行动,煽动他们起来反抗,再加上那个小城占尽地利原则。执法人员们百攻不下,十分懊恼,纷纷要求上级派出战斗机,上级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因为虽然中美关系有所好转,但是还是要时刻提防对方。大家迫于无奈,决定把小城包围起来,断他们的粮食。是为《围城》。
到了第三部,剧情渐渐明朗,因为多日没有进食,小城里的百姓早就饿得没有反抗能力,而且又有一群新的力量加入了执法大队,那就是城管大队,一时间执法的力量大增,很快拘捕了城里所有的刁民。最后,为了彻底斩草除根,城管大队烧光所有的房子,把城市毁成了残垣断壁,是为《伤城》。
因为这三部曲,导演获得了同一年的金马和金鸡奖。港媒用的新闻标题是“一马一鸡,堪比马杀鸡”。
左边第四位,著名的国画大师,徐张齐。
这时第一个节目已经结束,杜小为把看完的宣传单递还给黄晓明,轻轻地呼了口气。司仪走上台,手里拿着一张白纸,说道:“接下来的时刻,我相信许多人已经等很久了,我将宣布石塘镇第一届文艺比赛的三等奖的获奖作品。”
周围的人纷纷站起往前挤,小为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心跳的速度已经可以媲美摩托车的转速,心跳的声音也已经可以盖过发动机的怒吼。
台上的主持人慢慢念道:“三等奖作品如下:油画《我的太阳》、诗歌《面向石塘,春暖花开》、小说《爱的就是党中央》,请获奖的选手上台领奖。”主持人的声音在广场回荡,周围的人一片叹息,但小为却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爱的就是党中央当然是好事,但是《爱的就是党中央》算是怎么回事?是他的作品被改了名字还是说有其他人作品的名字比他多取了两个字?
三名领奖人此刻只有诗人上台,还剩两个迟迟未现身,主持人急领导之所急,催促道:“请获奖人员速上台领奖。”周围的人一阵唏嘘,“操,一个三等奖摆什么谱,别耽误颁一二等奖啊。”
这时秘书递给他一张纸条,主持人说:“我刚刚拿到了作品的编号,我念出来,请各位对号入座。”场上的人像听那支股票会涨一样,安静下来,但是主持人报完号码之后又骚动了。小为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他获奖了,《爱的就是党》被领导们改了名字。他意识到,从现在起,他就是得到小镇承认的石塘镇的第一位作家了。
小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踉踉跄跄地走上台,中年男对小为抱怨说:“他们改了我作品的名字,怎么能改名字呢?”
小为说:“我的也被他们改了。”
中年男自顾自地说:“能那样改吗,《我日》给他们改成了《我的太阳》,太啰嗦了。”
小为终于踏上了舞台,他的眼前和脚下是黑压压地人群,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和脚丫子里全都是冷汗,脸颊却又火热。小为发现自己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比这一刻更爽的事情。曾经,小为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在舞台上找不着北的人,但是事实证明他的估计错了,他找着了北,远处的LED屏幕就是。而且他也突然想通了,名叫世界的那个大舞台其实并没有多骇人,在那个上面,小为也能找着北,那就是台北。
此刻屏幕上是一座山的画面,他感觉脚下的舞台与那座山无异,他大口吸着舞台上的空气,眼睛环视前方,一张脸对一千多张脸,丝毫不落下风。这时,主持人打断了他的遐想,小为转身从领导的手里接过了获奖证书。领导说:“我们工作的疏忽,忘了通知你们,但是一通知你们的话又显得我们欲盖弥彰,我们也是想把结果留到最后一刻才公布。”
那个叫黄亚的作家冲着他笑了笑,小为看着他圆胖的脸,也抱之一笑,但是心里却在想,原来你们都不如我,连我看过的东西你们都没看过。
之后晚会继续进行,小为依依不舍地走下了让他风光了几十秒的舞台,脚刚刚踏上平地,他就看见黄晓明和大鸣迎了上来。大鸣拍拍他的肩膀,直说不错,小为脸颊依旧发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为二人做介绍,“大鸣,这是黄晓明。晓明,这是李大鸣。嗯,你们俩的名字真配,真像是兄弟。哈,大鸣,你要是不改名字的话,你们俩就更配了。”
三人坐到大鸣事先占据好的高处继续看晚会,但是舞台上的一切小为都没再看进去,只是翻来覆去地摆弄自己的证书,而大鸣和晓明似乎已经被台上的节目吸引住了。台上此刻正在表演一个小品,表演者是小学的老师和学生,说的是这样一个简单地故事:
某个地区的发展比较落后,当地一个有志青年在大学毕业之后毅然决然地投入了本地的教育事业,办了一家幼儿园,在这之间他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但是经过不懈的努力,他让学生的家长们接纳了他,幼儿园开始红火。
表演老师的那个老师最后盛情并茂地对家长们说:“我小的时候没有上过幼儿园,接受的小学教育也只是五年制,我深知教育的重要性,特别是学前教育。人在最初的时候总是纯洁、善良、可爱,而所有的在大人世界里打斗和其它肮脏龌龊的行为发生在他们中间都可以视为幼稚淘气,因为他们的思想、价值观和人生观都还没有成型。我做为老师的责任就是要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可以拿自己的家境炫耀,拿自己父母的职权撑腰的时候给他们灌输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
说到这里,全场响起了一片掌声,老师鞠躬表示感谢,书记边鼓掌边对旁边的人说道:“说的太好了,真是小镇之幸啊。”
司仪把负责表演的老师和学生留在了台上,随性采访了两句。然后主持人对小孩们说道:“叔叔考考你们好不好?”
老师在一旁说:“考吧,不要太难就行了。”
主持人说:“小朋友们,六月一日是什么节日?”
小孩们众口一致的回答道:“儿童节。”
主持人笑道:“小朋友们真聪明啊,这是你们的节日,那我再问一个,五月四日是什么节?”
小孩子听了,互相看了看,大声说道:“愚人节。”
台下听完,笑成一片,笑声比刚才看小品的时候还要响。领导们听了是一阵奇怪,有的甚至瞬间就绷紧了政治神经,旁边的老师一阵尴尬,蹲下问孩子:“谁教你们的?”
主持人把话筒递到孩子嘴边,孩子说:“买的《基础训练》上是这么说的。”
老师半天没说话,之前因为价格的原因,“基础训练”丛书用到一半就没再用了,所以也就不再在课堂上订正,但麻烦的是辅导资料都是错误百出的。
老师心里骂了一句主持人和辅导资料,带着孩子们尴尬地走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