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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为决定写作始于三个月前的那场怪梦。

梦里他在自家屋后的大树下尿尿,尿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眼前莫名地多出一座山,他惊讶得大脑完全忘记了大老二,边尿边往山的方向走去。山不高,没有任何树林覆盖,使得他视野开阔,远远地望去,山上赫然印着一个偌大的皮卡丘图案。杜小为心想这是怎样一个诡异的情况?山的名字是不是就叫皮卡山丘?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大的皮卡丘突然说话了。

皮卡丘说:“你好。”山上的图案丝毫未动,声音不知从天空的哪里传来。

小为意识到此刻正在与自己童年的动画偶像对话,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裆部,发现刚才忘了照顾的小弟弟已经在裤子里了,拉链已经拉上。他回道:“你好”。

皮卡丘问:“你能猜出我是男是女吗?”

小为感觉莫名其妙,半天毫无反应,在短时间内,皮卡丘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小为说:“能给个提示吗?”

皮卡丘说:“好,提示是我不能生小狗。”

小为大脑一阵缺氧,说:“你不是皮卡丘吗?皮卡丘不是狗,当然不能生小狗……”

皮卡丘突然很生气地说:“谁说我是皮卡丘,我只是长得像皮卡丘。赶快猜。”

至此为止,小为已经彻底糊涂,正欲说是“公”的时候,那个东西又说话了,“忘记说了,如果猜错,你就会被送去天堂。”

小为一下欲言又止,在“它是公狗”和“它是一只得了不孕症的母狗”之间犹豫不决。恍惚间,皮卡山丘突然在眼前崩塌,周围的事物瞬间都被染成了白色,他愣愣盯着眼前的一切。不远处的开阔地上竖着几根圆圆的柱子,全部都是肉色,小为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看了看弟弟,然后第二反应是为弟弟感到自卑。正在自卑情绪不可自拔的时候,鼻子突然闻到阵阵似曾相识的香味,他感到一阵蹊跷,往柱子前跑去,香味在跑近的过程中愈发浓烈,小为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柱子不是阳具,而是火腿。火腿肠算是小为最爱的食品,他咽着唾沫想把它们弄回去。

正准备上下其手的时候,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制止住了他的行为。小为回头,来人是个中年男性,一身黑色长袍,头顶短发,上唇一抹浓厚的一字胡,手上拿着一个烟斗,杜小为感觉这个形象与记忆深处的某人相似,呆站在那里。

那人愈走愈近,小为开口忐忑地问他:“请问,你是,是鲁迅先生么?”

他吸了一口烟,说:“叫我小树吧。”

小为脑袋里回放了书中所读,心想,鲁迅,原名周树人。

小树接着说:“不要叫我鲁迅了,在这里,大家都是很平等的一家人,可以互相取绰号,昵称的。”

小为问:“这里?这里是哪里?”

小树脸上堆出笑容,说:“我几十年前就死了,我在的地方还会是哪里?”

小为不确定地说:“天堂?”

小树点点头。小为心想,妈的皮卡丘,老子还没说答案就把我送到这来了。

小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为说:“杜小为,木土‘杜’,王小波的‘小’,因为的‘为’。”

小树唏嘘道:“那你这个昵称就很难取啊,跟当初替王小波取的时候是一个情况,叫‘小王’的人太多,叫‘小小’的又都是女人,但是叫‘小波’吧,就又太占便宜了,我们取昵称的规则是只能用名字里的一个字。说到这个规则我就多说几句,我弟弟你知道吧,周作人。比我晚来几十年,叫‘小周’肯定是不行了,叫‘小作’也不行,因为作霖比他先到,还不好跟他抢,毕竟人家是有武装的人嘛,而且还都是东北壮汉。最后大家只能叫他是‘小人’……”

小为看着偶像在自己面前成了话痨,一时间也不想自己,只关心小波的昵称问题。小树说:“最后只能拆字,叫“小三”还是“小皮”让他自己选,他现在叫小皮,很可爱的一个人。现在说说你的昵称问题,就叫小木吧。”

小为说:“小木好,小木好,十年树木嘛。”

小树突然换了一种腔调,怒斥一声,严肃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和谐的氛围一时突变到诙谐,杜小为不知道该说什么,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巨型火腿。眼前的小树突然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同样中年,身体发福,头顶微凸又微秃。

他一把握住小为的另一只手,不住地摇,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石塘镇的杜小为,我是石塘镇以前的镇长,现在的我很惭愧,因为我们镇里从来没有出过一个作家,这对我在天堂里的职位考评是很不利的。所以我现在命令你,你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给我写几本书,做石塘镇历史上的第一个作家。”

小为用另外一只手擦了擦汗。镇长接着说:“你不要以为这是梦你就不重视,这是我在给你托梦,你一定要给我记住,否则……”

小为说:“镇长你能笑一笑吗?”

镇长脸上立即堆出一层笑,然而他一笑起来,似乎又成了另一个人。小为趁机岔开话题,“镇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镇长说:“开大会。”

小为没想到话题岔得这么容易,于是再接再厉,“开什么会啊?”

镇长说:“你看到你身旁的柱子了吗?”

小为点点头。

镇长说:“这就是大会的象征。”

小为摇摇头。

镇长说:“你啊,年轻人。我们国家每年三月份不都会在北京开一个大会么,这是与它对应的,所以竖了这几个柱子。你往柱子上瞧……”

小为往火腿上瞧,在顶端的肉体上赫然刻着两个大字——“双会”,小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双汇”。再回过头的时候,镇长已经不见了,另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地上哭。小为感觉心理承受能力在这段时间强大了不少,鼓足勇气走过去,地上的居然是一个金发的外国男子。

小为组织了一下单词,用英语关切地问:“WHY ARE YOU CRYING HERE?”

男子回过一句正统的中文,“因为我伤心。”

小为吃惊之余,又问:“为什么伤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说:“你可以叫我哥,他们都叫我哥。”

小为耐着性子问:“全名,你全名叫什么?”

男子说:“哥白尼。”

梦里的小为毫无反应,问:“你哭什么?”

哥白尼说:“哭,是因为我没有名分。”

小为隐约觉得曾经的科学英雄蒙上了琼瑶的色彩。问他:“怎么回事?”

哥白尼说:“你知道小树,小人他们吧,都是你们国家的,他们在下面的时候都是文学家,上天之后,上帝说,下界的名头就留给下界,既然上了天堂那就要换了名头,所以他们从文学家就都成了天文学家。我这个正统的天文学家反而没了名分。”

小为象征性地抚慰说:“不要紧,不要紧,都是虚名嘛……”

这时,哥白尼不知从哪里突然掏出来一把枪,枪口对着小为,说:“你是不是文学家,说,你是不是文学家……”突然,一小撮火光闪过,震耳欲聋地声音传来,枪走火了。

小为从睡梦中惊醒。

在这个夜晚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再睡着,躺在床上反复揣摩这个梦的含义。周公的理论在这个复杂的梦面前变得毫无价值,读过的书中唯有佛洛依德的《梦的解析》可以参考,但是残存的记忆不多,只记得他说过,“人的梦与潜意识有关”、“人所做过的梦,多数都与性有关联。梦中出现具有延伸性的条状物体都是在影射男性生殖器”。可是小为思前想后,发现梦里也就只有那几根巨型火腿能扯上点关系。

他想起梦中镇长的话,情况和他所说的一样,在过去的岁月里,小镇的确从来没有出产过任何靠写字为生的人,它深得国家真传,文化事业萎靡。这一刻,小为的内心很复杂。

到破晓的时候,因为这个梦,他决定执笔,原因不明,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解释,许多事刚刚发生的时候,可能觉得莫名,但是一旦结束却又感觉奇妙,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当然,执笔的路可能未必会笔直。

他第一时间找到大鸣告诉自己的决定,说他要做小镇第一位作家。他不怕被人泼冷水,因为被泼冷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把水烧开了再来泼。

大鸣说:“好吧,那你写吧。”

他动手写的长篇的故事情节大概是这样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某地某处农村,某男出生。他天生一双极嫩极滑的手,无论做多粗多重的活,细嫩不变。在文革时,他与领导结仇,因为那双手,被诬陷为享乐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得已,他忍痛把手放进火炉,剧痛让他昏迷,可次日之后醒来,他怪异的发现双手完好如初,而且更是细滑,他突然明白,这手就像水击石,越磨只会越滑。犹豫几年后,不见文革结束,为求活命,自剁双手。可惜不久,文革结束,其精神受到刺激,跳江自杀。就在他在水中的瞬间,他意外地发现断掌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一双手掌。不久,他的尸体被人发现,只是手指有残缺,最后,人们意外发现少去的那些竟躺在他的嘴里。”

这是他构想的第二个情节,之前已经自毙了一个关于买凶杀人的故事。放弃的原因是:一,主人公的名字非常难办,在他动笔之前决定叫阿手的,毕竟叫阿杀太傻。可是,到最后,他发现这是个更傻的名字,因为所谓阿手每次都能得手,次次皆赢,那就是手赢了,实在有损形象。第二,他想要追求极度地真实,但是自己并不了解杀手的工作和杀人的具体过程,虽然他找来了大量的电影当作素材,但是发现不行,有的一到关键时刻,镜头就转向了天花板,有些电影更是过分,说是杀手的故事,结果从头到尾一个血腥的镜头都没有,姑娘哭泣和呻吟的画面倒是俯首即是。看电视里的男女搞了半天,他才大悟,搞了半天,原来是情场杀手。他想起买光碟时和老板的对话,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要什么样的碟?”

杜小为看着他,想了想,“凶杀的,血腥的”

“看看这些,全球二十大禁片……还有,给二十一世纪的献礼之二十世纪二十大禁片……这个血腥,主角恋尸……”老板在一堆碟片边翻捡边呢喃。

“名字差不多,什么区别?”小为看着那些幽绿色的封面

“全球包括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二十世纪的禁片就只有二十世纪的。”

“那两个里面重复的有几部?”

“没有重复的。”老板回答到

杜小为感觉自己的逻辑不太够用,困惑地看着老板。老板解释说他的影碟都是从北京武汉的音像市场批发来的,“狗日的,首都和武汉的无业游民和文艺青年越来越多了”,匪夷所思地把片商的消费市场垄断了。多数的影碟他们都浏览过了,而且他们的胃口是一天两部电影,照那样的消费量,全世界的电影产量也迟早是被赶超的命。由于盗版市场竞争激烈,片商只能想尽办法满足客户要求。最后,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市场,同一个梦想,大家一起进步了。

杜小为说:“最近胃口不行,有没有看过不犯恶心不淌冷汗不做噩梦不夜里惊醒的?”

老板说:“你直说不看大陆电影不就行了,放在这里没人买,我看着也恶心淌冷汗做噩梦夜里还惊醒。”然后,他找来《罪恶之城》之类的一大堆影碟。杜小为抱着回到家里,塞进机器里一读,屏幕上,黑底白字,熟悉刺眼的汉字,“西安电影制片厂”。

对于这个手的故事,他人自得算不错,只是现在,卡壳了。第一次写长篇,仿佛第一次和姑娘恋爱,该说什么,风花雪月还是冷酷严肃,该怎么说,如何幽默,如何诗意,太多的未知,学会这些技巧,多看、多问、多想,实在词穷,那就两个办法:一是睡觉做梦,弗洛伊德说过,人的潜意识里藏着许多人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人在睡熟,理智在休息的时候,那些不可见天日的才能偷偷地溜出来。但是精神分析学对于小为的吸引力是很低的,他对于这名著一类所持的观点是,某人昨晚做了一桌好菜,当时尝过的人评价色香味俱馋人,然后隔天中午大家都去尝,但端出来的只是昨晚剩下的。在他的意识里,所谓的世界名著其实只是某些人的宣传,比如现代社会所推崇的以前的封建社会里的名著,在封建社会的时候就被定为垃圾,因为那些书是反封建的,于当时不利,但对现在有益。总之,于是就有了第二个选择,与小波有关。

小波是他自小见过的最富正义感的人。这个“富”字很形象,很多时候,正义感就像盲人手中的一笔巨额存款,自己可能知道有这笔钱但是不敢确认,只有通过别人,瞎子才敢相信确实如此。大多数的旁人虽然无比羡慕,但是一旦碰到大批的流氓分子,你身上有着太多的正义感实际就像身上带着太多的现金,越展示越危险,在除了正义感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使用正义感,使用的越多,剩下的日子越少。使用正义感得像使用钱一样,要有脑子。很幸运,小波有个好脑子,因为他有个好老子,他的老子是个警察,通过各种方式告诉他各种各样的社会经验,最常说的居然是一个比喻:生活就像方便面,别被外包装的图案给骗了。小波顺便传授给了小为,小为想了想,然后抿了抿嘴说,你爸真像诗人。在当时,小为学的还是冰心席慕容郭沫若,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说错了。之后的某天,小波的爸爸从诗人成了尸人,死因小为不祥。但是就这点而言,生活的确像方便面,吃的多了,迟早出事,生活固然诗意,但是更另人失意。然后就是前几年,小波落地小镇派出所,成了一位人民警察。小为有时会想,多像香港电影啊。

小为喜欢和他闲聊,高雅低俗,凶杀色情,五湖四海。

杜小为问:“手上破过大案子么?”

小波说:“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大案子。”

杜小为说:“最大的案子。”

小波想了想,说:“前年有一家三口和一条狗在十字路口被车撞死。”

杜小为说:“是,我记得,那时我还在报社,采访过。”

小波说:“当时我和其他人负责清理现场,孩子的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杜小为问:“司机怎么样了,死刑?”

小波说:“没那么严重,不是醉驾,看不出是故意的,认罪态度又良好,赔了点钱,估计关四五年。”

杜小为说:“三条人命加条狗命就这样了?”

小波久久说出一句,“有的时候,那就是四条狗命。”

杜小为说:“没有其它案子了么?”

小波说:“没了。”

杜小为说:“我们这边治安怎么这么好。”

小波说:“你想给我添麻烦么?”

杜小为说:“最近在写东西,有些细节没有经验。”

小波说:“什么?”

杜小为说:“杀人。”

当时自然不解风情,生起一阵暖风,从他们冰冷的字眼里刮过,树叶开始摇曳,空气暖和的想让人抱着自己的姑娘跳舞。小波的电话这时响了,哥哥的《风继续吹》在风中飘起。半晌,小波接完电话,对小为说:“所里有事,先走了。”说完,跨上摩托,尾气在风中画上了奇怪的符号。

至此为止,杜小为的计划不得不搁浅。他走到窗户边,外面,阳光毒辣,每一块阴凉的地方弥足珍贵。空气中的虫子成群结队地飞出,知了叫得愈来愈响,狗们都不再东奔西跑,集体趴着,肚皮贴住地面,哈着舌头。关键是小卖部的老板娘也已经把冰箱推放在了店门口。种种迹象表明,夏天到了,可是这才四月份而已。他翻过了日历,节气“谷雨”,季节的过渡如此模糊,小镇的天气早熟了。

小为长大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解集乡,这个名字让他一度很反感,缘于初中数学里学到的一个叫解集的东西,而他是讨厌数学的。值得一说的是,那里已经梦想成镇了,名字改成了包公镇,因为的确是包拯的出生地。另一个地方是与包公镇相邻的石塘镇,这个名字也是有历史原因的,但是不是野史就不好说了,相传当初虞姬自刎后,尸体顺水一直漂到了这里,在这被桥墩拦住。小为其实是有疑问的,尸体从那么远的地方漂来,又不怎么顺流,是个生物肯定都泡得面目全非了,那当时的人民到底是如何辨别出她的身份的呢?总之,这两个地方,一个与黑人有关,一个与死人有源。

在他看来,石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地方,而且不能再打折扣了,否则就成食堂了。小镇总共四条街,西横,金桥,镇东和老街,所有的路都是90后。但是由于经常的使用和不经常的维护,西横早就西天,而镇东也差不多要阵亡了,金桥和老街由于位于镇中心,所以得以幸免。金桥街得名于桥,桥下就是那条运来虞姬的河。有河是件好事,虽然河道很窄,虽然它作为长江千千万万条支流中的一条就像石塘做为全国百万个小镇中的一员一样不足挂齿,但是不说灵气,它很成功的承载了小镇绝大部分的污水和垃圾。金桥是条很紧俏的街道,镇上大部分的店面都位于这条街,金桥之于石塘仿佛筋肉之于食堂。但是,所有的路都是上世纪修建的,在现在看来,它已经很窄了,这是可喜的,也是可悲的,喜的是经济发展了,悲的是道路没有发福,每逢春节及其它重大节日,所有的摊子就都铺满了整条街。每逢此景,小为都觉得现实在生动地告诉他一个道理,所有东西都要为经济发展让路。

说的经济,有必要提一下石塘的特产,驴巴,也就是所谓的驴肉。很多时候,小为都在庆幸他们生产的不是鸡肉,否则名字就难听多了。据说此特产与包大人也有莫大的关系,因为是据说,所以一切都不好说,很多人也权当它是在为自己宣传,毕竟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一个还没怎么发展的省的一个相对比较落后的地区的一个刚起步的民营品牌是需要这种非技术手段来做为支撑的。本地的这一行业竞争颇为激烈,单单品牌就有不下四个,所幸,竞争还算良性,产品主要是用于出……镇的。企业想做大是一方面,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小镇多数的人而言,驴肉的价格好比它的身高,是很多家禽无法企及的。

小为每次和朋友介绍完自己的小镇,都会加上一句,“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说你的小镇,那么我除了承认你的感觉很准之外,只能承认你的感觉很准,这就是我们的特色,外国能够每个不一样是不容易,但我们能让所有的都一样也是不简单的。”

小为走出屋子,在树荫下闲逛,这个时间,这个温度,街道空无一人。他想起来学校的生活,这个时候,该有越来越多的姑娘穿着越来越少的衣服,腿蹬丝袜,吊带分饰两肩,多情地搂着自己的男友,两人有意无意地蹭来蹭去,而整个空气里则飘着的则是劣质香水、蚊香和沐浴露的味道。

杜小为口渴难耐,走进路边的小卖铺,门口有位老太太躺在靠椅上打盹,他估计,这该是老板的娘,但是老板娘呢?他在旁边的阴凉处坐下,顺便环顾四周,唯一的动物是两条狗,它们正在互舔私处,细看一下,两只都是公狗。镇上的母狗都去了哪里?还是母狗也喜欢上了母狗?他想起一件关于狗的往事。中学的时候,小波家养了一只还算可爱的母狗,天生残疾三条腿,黑色矮小会耍宝,当时电视台正在热播情深深雨蒙蒙,林心如演的如萍养了一只狗,叫乐乐,然后,他家的狗也叫了乐乐。某年春天,正是狗儿交欢的时节,那年母狗奇缺,于是小波的乐乐成了方圆两里之内公狗们觊觎的对象。白天的时候,十几条高矮胖瘦的公狗嘴里流淌着发情的口水在小波家门口撕咬打斗,到了晚上,那些公狗也不离半步,滞留门口叫春。小波的爸爸当时事务缠身,晚上被那群公狗吵的无法入眠,遂取绳棍,逮住乐乐,倒挂门前树枝,当着那群公狗的面,一棒毙之。然后,小波的爸爸指着乐乐的尸体对那群发情的公狗们说,看,红颜祸水的下场。整个事情的过程,小波只说了两句话,杀狗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要”,完后,他爸问他还要不要狗了,他回答“要”。之后不久,他爸从派出所拉回来一只彪悍的狼狗,公的。常年锁在家里,只有每到春天,他才会放它自由,拍着它的屁股说,去,把那些母狗都抢过来,让这方圆里都是你的种。狼狗依旧叫乐乐。当时,小波的爸爸已经鳏夫三年。

正想着,老太太醒了,问:“买东西啊?”

小为看着挂着墙上“×牛”(此处省略,避免广告嫌疑)的牌子点头,说:“冰棒。”

老太太说:“自己拿。”

他打开冰箱,发现满眼都是“×牛”的品牌,抬头问:“有其它的么?”

老太太说:“这些不好么?”

小为说:“好,有没有其它牌子了?”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他,表示不懂。

小为指着LOGO对她说:“你看,它们都有这个。”

老太太继续不解,这时,之前两只互舔的公狗突然咬了起来,小为转头看了看想,大概是发现对方性别了,的确是够恶心的。再转头时,一个妇女从里屋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老板娘。

老板娘问:“要些什么?”

小为指着冰棒说:“有没有其它牌子的?”

老板娘说:“只有‘×牛’的,批发部也只有这种,他们说‘×牛’是全国最牛×的。”

小为出了小卖铺继续沿街步行,在一家音像店门口停下脚步,墙上贴着两张海报,《静静的嘛呢石》和《三枪拍案惊奇》,本不是一期的电影出现在了一面墙上,中国电影的两个特点也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不是让人看不懂就是被人看不起。他依稀记得《静静的嘛呢石》是一部关于西藏的电影,幸运的是那是在“西藏”成为敏感词之前拍好的,当年的票房似乎不及千元,这样的文艺片诞生在一个群众不怎么关心文艺,文艺又总被阉割的国度是个不幸。杜小为突然觉得要为文艺做一点贡献。

老板正在店内摆弄电脑,小为问:“老板,有墙上那部电影么?”

老板说:“没了,三枪太火了。”

小为说:“另外一部。”

老板看着小为,半晌笑笑说:“爱好够特殊的。”

小为说:“那才是真正的电影,有多少我拿多少,还送我朋友。”

老板说:“你和你朋友都喜欢那个?”

小为说:“是,我们都是文艺青年。”

老板说:“文艺青年口味还这么重。”

小为愣了一下,问:“什么?”

老板不回话,蹲下在货架底下翻着影碟,偶尔有“黄秋生”之类的字眼出现在视线之内。半晌,老板说:“找到了。”然后把碟片递给小为。

小为拿在手上端详,“动物性交大全”。老板说:“没多少了,只剩下三盘了,都让我家隔壁的人买了,说是学生物的。你如果要我用电脑再刻几盘给你,还有其它的,除了人兽、兽兽,还有最近的兽兽……”

小为尴尬地打断老板,“墙上写的不是这部……”

老板发出一声“咦”,走向门外,然后传来一声“操”。小为看见他正在奋力地扯下海报,边扯边说:“操,又让那小子给我换了。”

小为问:“谁换的?”

老板看着手里的海报说:“这个什么石……”

小为说:“静静的嘛呢石”

老板说:“是,这个石我这边没有,你看看你还要不要其它的?”

小为看着墙,撕下的海报之后,露出的是另一张海报,晚霞之下,河流之旁,荒草丛生,一头公犀牛正骑着母犀牛。这时,几个老年人进了商店,老板转去招呼他们。一个老太太张口向老板打听新出的二人转的影碟。老板以一贯的口吻告诉他们很幸运,再不来就没了,然后随手从货架拿出两张影碟递给老人,小为细细一看,《三枪拍案惊奇》。老人们拿到手笑呵呵地谈论着。

小为想到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仅有的五块,拍了一下老板,说:“我要这张海报了,够么?”

老板点点头。小为把钱塞给他,取过海报转身走出店门。门外微风骤起,几个白色的塑料袋在空气中打转,背后清晰的传来几句对话。

“多少钱?”

“四块,两盘四块。”

小为开始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太傻逼还是艺术,后来觉得不是傻逼,自我安慰的说法是文艺在他那里得到真正的尊重,虽然不免会被别人嘲笑,但行为艺术往往就被人们解读成傻逼行为。

路上一辆摩托疾驰而来,在杜小为身边停下。摩托上的人取下头盔对小为说:“这车怎么样?”

小为看着说话的小波,让我试试。说完,他跨上车,发动引擎,“突突”声格外噪耳,开了几百米后驶回,说:“马力不错,减震够好。”

小波说:“归你了。”

小为说:“什么?”

小波说:“你不要嫌弃,这车背景不好,放在县局那里半年多了,我和那里的一个人打赌,他输了,车就归我了,现在归你了。”

小为说:“怎么没人去领?”

小波说:“车主已经遇害了,你看牌照的位置……”

小为看过去,问:“牌照呢?”

小波说:“牌照已经没收了,之前那里全是血,血红,没人擦,就慢慢变成了黑色,和轮胎一个颜色。记住开的时候注意点,你是骑在别人的血上飞驰。”

小为说:“车主没有家人么?”

小波说:“车主是外国人,来环游世界的。”

小为说:“那都环游到中国了,应该无憾了。”

小波说:“是个越南人,这才第二站。”

小为说:“那挺遗憾的,才第二站就退赛了,这事后来怎么了?”

小波说:“不清楚,省里来人处理的,照理说该寄回去的摩托车也没有得到处理。”

小为说:“好,这车我收了,你要想用就来拿。”

小波说:“不用,局里还有。”

杜小为对于一切可以改变速度的机器都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源于他少年时期的一件往事。

初中的时候,风气混沌,小为所在的当地初中孕育了所有街头的混混,学校当时有帮派杂多,关系不温不火。岁月里,男人之间的争斗都会莫名其妙但是又无比合理的和女生扯上关系,有两个算是老大的混混同时喜欢上了校花,校花在小为的班里。校花是个乖女孩,外人看来世事懵懂,被那两个小子的举动吓傻了。她当时有个女伴,叫范冰,长的不算漂亮,之前两人关系还不错,但是自从校花被那些混混追之后,范冰和她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差,大家都在私底下讨论说是,没人追范冰,范冰嫉妒校花了。小为当时对校花同学也有点意思,但是在那时,他的能力决定他只能围观别人的青春。

两个混混追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得逞,后来传出消息要相约决斗,地点在校门口的柏油马路上,一千多米的一段路,坑坑洼洼,方式是一人一辆自行车,比速度,谁第一姑娘就给谁。大家都对这种脱离了时代背景的决斗方式表示了不可理解,后来知道这是范冰的主意,大家一阵唏嘘。

决赛时间选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校的周围围了许多人。大家看到了范冰站在一旁,而校花则双臂抱胸,噤若寒蝉,躲在她的身后。两个混混位居马路中央,各骑各车,一言不发。比赛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开始,两个混混发车很稳,启速也很顺利,看起来两人实力相当,齐头并进,不相上下。

周围的人看他们越骑越远,怕错过什么精彩,纷纷跟上,跟到半截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冒出一句,叫他们停住,快,前面今天中午才挖了个坑,他们飞不过去,飞不过去的。周围的人都慢下来看着说话那个孩子,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翻车的声音,所有人抬眼望去,发现远方只剩下一辆参赛车辆。大家纷纷围了上去,视线所及之处突现出一个坑,长宽一米左右,占了有半个马路,坑差不多也有一米多深,一个混混已经身陷坑底,自行车压在他身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躺在坑底的混混问,他呢?

大家不知道他是问哪个TA,纷纷不说话。

他喊到:“拉我一把。”

众人拉他一把。

从坑里出来之后,他又喊道:“借我一辆。”这时,大家才发现他满嘴都是鲜血,红色的唾丝从嘴唇挂到了胸膛。众人怕出事,对结果也失了兴趣,纷纷驾车离去,他愤怒地喊到,×××,有种你就别再来上课,我操你妈。这时混混发现杜小为还傻站在一旁,一把夺过了他的车。

后来的事情是,摔坑的混混要求重赛,结果当然遭到了拒绝,双方大打出手,事情闹得很大,他们共同的思想是一定要把事情搞大,共同的理想是一定要把姑娘搞大。可是后来,校花从那次比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范冰给出的回答是,不知道。然后众人通过其它渠道得知,校花转校了。

事隔多年之后,在当年的许多人中流传着一个据说是真相的事实:当时混混的比赛出现的意外全是范冰一手策划的,是她私底下花时间偷偷摸清楚了混混们平时的路线,所以选了一条混混不熟悉的道路,混混发生意外是她计划内的事情。但是大家都说范冰比较笨,那个坑根本就摔不死人嘛。但是更让大家不能接受的是促使她那些举动的原因,范冰竟然是个同性恋,她当时也爱上了校花,她之前恨校花,随后又恨混混。校花转学不是因为混混,而是因为范冰向她示爱,所以吓跑了她。

这个真相最后也曲折地传到了小为的耳中,但是时过境迁,他的反应是,“哦”。

在那天下午自行车被混混抢走之后,他仍旧在路边发呆。间隙,对面有辆摩托驶来,动静异常大,小为看了看坑,于是在路边挥手示意他停下,可摩托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速度越来越快,越离越近,这时杜小为发现后座还坐着个姑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到坑,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摩托沿着略带弧度的路线从大坑上跃了过去,毫发无伤,落地时灰尘四起,车上的姑娘很配合的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摩托车和姑娘很快消失在视线之内。

杜小为心想,牛逼。速度够快,姑娘就是谁的,坑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还是速度的问题,只要速度快,没有坑是飞不过去的。于是,他在一起追求姑娘的事故中诞生了追求速度机器的情结。人有道路和人生道路要走,一条速度随你,另一条速度不由已。前者没有人能走完,而后者,无论你是怎样的速度,无论你想不想走完,总有一天都会玩完。所以,小为相信:男人一生,能快则快,除了不能射得快,毕竟这是当初他做为液体被射出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赋予的使命。

杜小为驾着摩托在马路上驰骋,乡村公路虽然不够宽,路面状况也不算太好,但是自由和安全是肯定的,没有渣土车,很少会有高档的轿车出现,有也只是三种原因,领导下乡,打工者租车回家过年和迷路的,所以不会堵车,当然偶尔也会发生一些小小的事故,但是农村发生事故的概率就和城市不发生事故的概率一样的小。微风拂面的时候,小为行驶的反方向出现了一头牛,正抬着屁股拉屎。他对牛一直有着无限地好感,小的时候他觉得牛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动物,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大。后来一次语文课上,老师问学生,世界上现存的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小为毫不犹豫的抬手说,牛。

老师问:“为什么?”

小为说:“它经常低着头看我,我要抬着头才能看清它。”

老师说:“你这样说是不对的,你看,你也要抬着头才能看见我啊。”

小为说:“不一样,它拉屎的时候,我也必须抬着头才能看见。”

女老师一时尴尬,愣了半晌说:“这个世界上现存最大的动物是鲸,生活在海洋里,牛不大,是你们太小。”

小为说:“我会长的比牛大么?”

老师说:“会的,但永远不会比鲸大。”

小为说:“哦,难怪首都叫北鲸。”

杜小为回到家里,打开电灯,15W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线,照的整个房间都像是生了病。他躺倒在床,手里举着那张海报,静静凝视,两眼到了最后渐渐发黑,他的手不停地摸索着的枕头,无意间触到了一沓纸,凑到眼前一看,是自己的稿子。小为差不多一下惊醒,他记得出门的时候明明就把稿子放在了桌子上,他怀疑稿子被某个人移动了。再随手翻开稿子,心里又是一惊,纸面上,字里行间布满了修改的痕迹,到处是符号。小为确信有人来过,可是四下查看,门窗和地面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天一亮,他便找到小波,把事情清楚地说了一遍,然后要求报案。

小波说:“事情可以帮你查,但不能立案。”

杜小为说:“解决就行了,我也没打算立。”

小波说:“县里在搞“平安小镇”评选,要求做到百天零案,这才第三十天,你想立也不能给你立。”

这时路边驶过一辆黑色奔驰,卷起了半米的尘土。杜小为看着远去的车屁股问:“要是案子太大了怎么办?”

小波说:“不会的,所里有人去和他沟通过了。”

杜小为问:“哪个他?”

小波缓缓地说:“石在野。”

杜小为通过别人的话语勉强想起石在野其人和他的经历。

早年,石在野是个无权无势的农民,靠地养活,后来土地莫名其妙地被镇政府以两千块一亩的价格给收购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没了土地,也就没了收入,他带着老婆和孩子进城打工,他找了份工地的活,每天的工钱是三十,老婆在饭店刷盘子,每个月五百块,由于户口的原因,两个孩子只能在附近的一个黑学校上学,每人每学期的学费是三百。一个月的总收入就是一千一百块,这样扣除每个月的各项开支,一个月大概可以省下五百块左右。石在野当时的打算是,挣够到一万块,他就回家把地买回来,他想政府花两千块一亩,自己肯定要出到五千块才行,两亩地就满足他的追求了。

他三年时间没回小镇,攒够钱后的第一想法就是回去买地。石在野看了看以前的田地,已经沦落到了工地的田地,到处是挖地基的工人,他找到了当初进行买卖操作的那个官员。

石在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求买回那块地。

官员问:“哪块地?什么地?”

石在野说:“当初你两千块钱买我一亩,现在我身上有一万块,我想……”

官员清了清嗓子,严肃道:“你什么都不要想,现在不准私自买卖土地,一万块一亩也不能买。”

石在野说:“我打算五千块一亩的……”

官员说:“我们这里现在是耕地保护的试点地区,不要老想着这种破坏集体利益的事。”

石在野说:“那一万块一亩也行,只有有地就行。”

官员不知从哪找来一沓材料,往桌上一扔说:“这是上级发的文件,你看看。”

石在野扫了一眼那沓纸,指着窗外的工地问:“那块地怎么没受到保护?”

官员说:“那是发文件之前的事,文件没有规定到。”

石在野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官员突然叫住他,小声说:“你不要想办法去闹,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那没用,我们政府有权征用土地,你要识大体。”

最后,石在野又去了城里。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因为一次交通意外。石在野在交警大队没有得到合理的答复,于是拿出仅有的两万多块存款,悬赏通缉,所以说金钱是罪恶是不准确的,金钱还可以用来抓捕罪恶。他把传单贴满了大街小巷,后来,民警找到了他。

警局里,民警对他说:“你不能这么乱贴了。”

石在野说:“我没有乱贴,我都贴在了牛皮癣上了。”

民警说:“那也不能贴了,你赶紧交点罚款吧。”

石在野问了一句,“为什么?”

民警说:“市里现在在搞文明建设,对这事查得严,两千块。”

石在野说:“我要报案。”

民警说:“报什么案,现在你还在接受处罚,程序不能乱套,先交罚款。”

石在野掏出两千块放在桌上,说:“我要报案,我妻子和孩子都被车撞死了。”

民警问:“什么时候的事?”

石在野说:“一个月前的事,车牌号我都记下来了,我给你看看。”

民警接过他递的纸条看了看,然后离开了,他再也没回来。

后来有人告诉他,有困难,找记者。于是他给电视台打了电话。很快来了两个记者,拎着摄像机。石在野告诉他们详细的情况,两个记者听了,低头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说,还有设备没有带来,得回去拿一下。然后离开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在他求助无门的时候,他偶然得知了一条消息,电视台有个叫做《大宝》的栏目在征集民间的文物古玩,他拿着从老家带来的一个瓷碗就去报了名。

节目当天,正遇降温,石在野穿的严严实实。主持人是个废话很多的中年女人,她对满头大汗的石在野说:“这里很暖和,外套可以脱掉的。”

石在野说:“不用,我胃寒。”

节目开始之后,主持人和两个专家先上台,三个人就开办这个节目的意义展开了讨论。过了许久,石在野听到主持人说:“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第一个宝物。”一个工作人员赶紧提醒他上台。

石在野跌跌撞撞地走上场,台下黑压压地观众注视着他,主持人请他坐下。此后,两个专家开始对碗的历史长篇大论,石在野在一旁,看着黑洞洞地摄像机,想到这事平生第二次再见到那个东西,心里难免激动起来。专家正兴高采烈的时候,他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慢慢脱他的外套,此刻的他已经热泪盈眶,眼泪顺面颊流下。观众和主持都呆呆地看着他,只有两个专家还在低头研究。

外套脱掉后,里面的白色衬衣上写着血红的几个字,“泣血缉凶”,然后是车牌号。他扑通跪下,对着镜头哭诉。这时一个女高音适时地想起,“摄像,别拍了”,女主持人说到。然后她冲到石在野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说:“你是来捣乱的吧?”

石在野泪眼朦胧,说:“不是捣乱,我真的有困难。”

主持人说:“你这么一闹,我们大家都得有困难。”一个专家走到了旁边。

石在野跪在地上说:“没办法,我也是没办法。”

主持人不知从哪掏出来个对讲机,说:“编辑,后期的时候剪干净点,别让观众看到。”

石在野听了,困惑地问:“刚才那段大家看不到么?”下面有人喊到,别捣乱,赶快下去。

主持人冷笑一声说:“这是录播,又不是直播,当然看不到。”

石在野感觉刺眼的灯光就像棍棒。主持人说:“保安呢,怎么还没来……”

还没说完,一个专家突然发话了,全场安静了下来。“我和张委员鉴定之后,一致认为这是一件属于明清的文物,市值大概三十万人民币左右”。

全场的人沉默的可怕,专家又继续说:“张委员说他本人非常喜欢这件文物,打算现在就买下,持宝人同意么?”他看着石在野。

这时全场爆发出了雷鸣般地掌声,石在野忘了点头还是摇头,他被主持人扶起,主持人说:“失敬了,我是这个节目的制片,感谢你给我们的节目带来了开门红……这个,我们再录一次好么?”

灯光持续耀眼,石在野看着兴奋的全场观众,脑袋嗡嗡作响,汗液遍体,沾湿内衣。

那次之后,石在野回到了小镇。他花二十万投资了别人驴肉厂,此后,资金渐涨,他把别人的厂盘了下来。他招的员工,除了良民之外就是本地的一批混混流氓,待遇丰厚,后者蜂拥而至。后来,镇政府的人找到石在野谈话。

官员问:“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很危险。”

石在野说:“我不做更危险。”

官员问:“你有什么目的?”

石在野说:“你看地痞流氓都有工作了,小镇是不是安定多了。”

官员细想之下发现自己一直没关注这些事,于是他说:“是安定多了。”

石在野说:“好,回去做你的官吧。”

一声喇叭响打断小为的回想,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开近之后,他发现是之前见过的那辆奔驰。车在小为身边停下,开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带着墨镜,后座上是另外两个男人,一胖一瘦,有言有笑。开车的男子探出头,小为看着他。

他开口问道:“小兄弟,包公镇怎么走?”

小为此时屁股朝西,面前的路就是正途。他想了想,然后指向南面,说:“一直往南,有个十字路口,右转,一路向前就是。”

司机点点头,然后调转车头,一路向南,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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