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黑葡萄又在疯狂月出现了,但红颈环的孩子们身体都很健壮,健康的生命就意味着健康的智力。因此,尽管它们变得狂热起来,但这种狂热在一个星期之内便已过去,而且也只有三只小松鸡永久地飞走了。
当那场雪飘落的时候,红颈环与它剩下来的三个孩子仍然生活在这道峡谷中。
雪花既轻又薄,而且,因为天气不是很冷,那个晚上,它们一家蹲伏在一棵矮扁平的雪松下过的夜。
第二天,吹起了暴风雪,天气也变得愈加寒冷。雪越积越厚。到了夜里,雪停了下来,但是严寒依然继续。红颈环一家到了一棵白桦树上,树的下面有一个高高的雪堆。它一头扎进了雪堆,其他松鸡也跟着扎进了雪堆。然后,风将松散的积雪吹入了它们跳入雪堆时留下的洞口。它们就这样蜷缩在里面,舒适地睡去了。积雪就是一层保温的铺盖,而且空气很容易透进去供它们呼吸。
第二天早晨,每只松鸡都发现,由于它们的呼吸,在它们面前有了一道凝固了的冰墙。但是面对着红颈环“过来吧孩子们,过来吧孩子们,飞起来”的晨唤,它们不费力气地就转过身子,拍着翅膀飞起来了。
尽管对红颈环来说,这样的经历已经是老掉牙的事,但对孩子们而言,在雪堆里过夜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第二天夜晚,它们又高高兴兴地跳进了床铺里,北风像先前一样呼啸着,使得它们只能在里面蜷缩着。但是,天气有所变化。夜里,风向已转为自西向东吹,纷飞的大雪片儿变成了冻雨,接着又为雨水所代替。整个世界包裹在冰冻之中。当松鸡们醒过来后,它们发现自己被一床巨大无比、没有边际的冰被褥封在了里面。
较深一些的雪仍旧相当松软,于是红颈环朝通向顶部的道路钻过去,但是在那里,坚硬的白色被褥却无视它的力量。它竭力撞击着、拍打着,冰墙不仅丝毫未动,还弄伤了它的翅膀。这次似乎是它所有经历中最严厉的一次打击。随着沉闷的几小时慢慢过去,已看出它正在变得虚弱,但是却没有向自由接近哪怕一点儿。它也能够听见孩子们正在抗争,有时候还听到它们用持续而悲哀的叫声呼唤它的帮助。
它们躲开过许多仇敌,却没有躲开饥饿带来的痛苦。夜晚来临的时候,疲倦的它们由于饥饿以及徒劳的努力,在绝望中渐渐变得安静下来。起初,它们还害怕那只狐狸会跑过来,发现它们囚禁在这儿,任意摆布它们。
第二个夜晚慢慢过去,它们已不再顾虑了,甚至希望狐狸能跑来并打破这坚硬外壳的雪墙,这样的话,至少给了它们一次为生命而战的机会。
那只狐狸真的来了,从结冰的雪堆上轻轻地走过,那深藏着的生命又苏醒了。于是它们在寂静中蜷缩着,一直等到它走了过去。随后的一天,又下了一场强劲的暴风雪,北方的风带来了奔马一般的雪,在白色的地面上“嘶嘶”地奔腾着,横冲直撞的颤抖着它们白色的鬃毛,扬起更多的雪雾。
那颗粒状的雪不停地摩擦地面,时间长了,似乎使那雪变薄了。因为雪下面原本就不昏暗,现在反而变得更透亮了。红颈环整天都在下面一次又一次地啄击,直到它的脑袋疼痛起来,喙也磨钝了才停止。但当太阳落下山时,它看起来似乎永远都无法逃脱了。
那个夜晚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清晨,它又重新开始啄击,尽管几乎没力气了,其他松鸡的声音与挣扎也不再听到。
随着日光逐渐变得强烈,它能够看出,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头顶上的冰墙凿出了一个更明亮的斑点,于是它继续啄击下去。在外面,那如万马奔腾般的暴风雪一整天都在持续不断地肆虐,在它们的铁蹄下,那层外壳实实在在的变薄了,而且下午的晚些时候,红颈环的喙穿过冰墙,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新的活力产生了。它继续啄击,太阳落山之前,它啄出了一个洞,它的脑袋、脖子以及美丽的颈环都可以从中伸出去了。可是肩部太宽,阻碍了它从孔中离开。但是它现在可以由上向下啄击,这给了它加倍的力量,那冰墙很快破碎了,不久它便从中跳了出去,又一次获得了自由。
不过那些小东西怎么办呢?红颈环飞向离它最近的坡地,匆匆地搜集了一些红色的蔷薇果,以阻止饥饿的折磨。然后又飞回到了那个监狱般的雪堆上,“咯咯”地叫个不停,并使劲儿跺着脚。
它只得到一个小东西一声微弱的回应,锋利的小爪子正在抓挠那已经变薄了的颗粒状的冰壳。不一会灰尾巴也从那个孔中无力地爬了出来。不过它是能出来的所有松鸡了。
其他散开在雪堆里的小东西们,都没有做出回应,也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于是红颈环只好离开了它们。当积雪在春天融化了,它们的尸体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也只有皮、骨骼以及羽毛,再无别的任何东西了。
充足的食物和良好的休息无疑是治疗百病的万灵药,过了很久,红颈环与灰尾巴才得以完全康复。在一个明朗澄澈的仲冬,精力充沛的红颈环又可以在原木上擂鼓了。
到底是它翅膀击打的鼓声,还是留下的雪印,让它们的影踪暴露给了卡迪?卡迪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狗和猎枪偷偷地出现在那道峡谷。
松鸡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现在轮到他来好好认识它们了。那只巨大的铜色雄松鸡,在峡谷已经变得闻名遐迩。它深谙森林知识,完全知道何处藏身;何时不动声响地起飞;何时一动不动地蹲伏着,直到敌手走过去,然后立即隐藏在一棵粗壮树干后不远处,再拍击起翅膀,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迅速地飞离而去。
卡迪总是带着枪支,从未停止对雄松鸡红颈环的追踪。他多次尝试远距离射击,但不知怎么回事儿,总是会发现一棵树、一道陡坡或某个将他与红颈环隔离开的障碍物出现在他们之间。于是红颈环继续生存了下去,还像往常那样擂着鼓。
在“降雪月”来临的时候,红颈环与灰尾巴迁移到了弗兰克城堡的森林里,那里食物充足,还有一些参天的古树。东边的斜坡上,蔓延生长的铁杉树中间,有一棵特别壮观的松树,最低处的枝丫也高于其他树的树冠。
夏天的时候,铁杉树的树冠便成了北美蓝鸟与它的新娘极好的避暑胜地。这儿远在猎枪子弹的射程之外。
温暖的春日,那只鸟就会在它的伴侣面前歌唱舞蹈,展开鲜亮的羽毛,鸣啭出最甜美的歌声。那歌声是那样的甜美与柔和,以至于除了它的知音之外,很少有其他听众能欣赏到,而且书本上也根本没有关于它的记述。
现在红颈环与它仅存的孩子生活在附近,这棵巨大的松树对于它有一种特别的意义。与它密切相关的是那棵树的低矮部分,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树冠。四周是低矮的蔓延生长的铁杉树。树下生长着鹿蹄草,还有可以从积雪下刨出的香甜的黑色果实,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觅食场所了。
当那个贪得无厌的猎人到这儿的时候,它们可以轻易地低下身子穿过铁杉树跑向那棵大松树,然后带着嘲弄般的“呼呼”声在树干后面飞起来,巨大的树的躯干与那致命的枪,始终成一条直线,然后飞到顶端,掠过树梢平安地飞走。
在合法的掠杀季节,那棵松树至少有十来次保护了它们。这也使得熟悉了它们就食习惯的卡迪,在这儿设下了一个新的圈套。陡坡下边,他潜伏在灌木丛中仔细观察,与此同时,他的同伙则围绕着唐河谷驱赶那些鸟儿们。卡迪穿过红颈环和灰尾巴觅食的低矮灌木丛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远在这个危险的家伙临近之前,红颈环便发出了一阵“危险”的低声警告,迅速地向那棵松树走去,以防它们在那里起飞。
灰尾巴在远离那棵松树的小山上,突然瞥见了一只新的仇敌近在眼前——那只黄色的猎狗正迎着它跑过来。红颈环还在相当远的地方,由于就在灌木丛跟前,它并没有发现那只狗,于是灰尾巴变得惊慌起来。
“飞起来,飞起来”,红颈环惊叫道,首先朝山下跑去。“往这边,隐藏”,镇静些的红颈环叫道,因为它看出,现在那个带枪的人离射杀灰尾巴越来越近。它跑到大树的躯干跟前,藏在了后边。停了片刻,它急切地呼唤灰尾巴“往这边跑,往这边跑”,听到了在它前面那道陡坡下一阵轻微的声响,这声响泄露了藏在灌木丛里的秘密。接着出现了灰尾巴恐怖的叫声。那只狗向它扑了过去。它飞到起防护作用的树干后面,掠过树梢飞离未隐藏起来的猎人,却恰好进入了在陡坡下的那个卑劣猎人卡迪的火力范围。
随着翅膀的“呼呼”声,灰尾巴向上飞了起来,那是一只多么美丽、高贵而通情达理的生命啊。
伴着一声枪响,它坠落了下来。
对红颈环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它没有飞起来的机会,因此,它低低地蹲伏下来。猎狗来到离它不远的地方,从它身旁经过时,它没有动一下身子。直到出现了一个机会让它滑向那棵巨大的树干。它才安全地飞了起来,飞向了泰勒山旁边那道人迹罕至的峡谷。
一只接着一只,那致命而又残忍的枪杀死了它的挚爱。现在,它又一次变成了孤独的松鸡。伴随着多次九死一生的逃亡,降雪月慢慢地过去了,而红颈环,它的家族中仅有的幸存者,继续被无情地追杀,追杀。
看起来,带着枪去捕杀红颈环,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当到了积雪最厚、食物最缺乏的时候,卡迪设计出一个新的阴谋诡计。恰好就在动物们的觅食地的对面,他放置了一排圈套。一只棉尾兔曾用锋利的牙齿咬断了好几个圈套,但还有几个漏掉了。
红颈环此刻正紧盯着远处像一只猫头鹰的斑点,不小心踏进了其中一个圈套里,立即被套住了一只脚,猛地拉向了空中,吊在了那里。
难道野生动物们就没有道德或法律权利吗?人有什么权利在人类朋友——动物身上强加给它们如此可怕的痛苦?难道仅仅因为野生动物不会用人的语言说话吗?
那整整一天,在追求自由的无助挣扎中,由于不断加重的痛苦,可怜的红颈环垂落它大而有力的翅膀并不断拍打着。伴随着整整一天,又整整一夜不断加重的折磨,到最后它一心渴望立即死掉,但却没有谁来满足它的愿望。
早晨姗姗来临,白日慢慢过去,它依然吊在那里,生命之火在慢慢熄灭。它那真正顽强的生命力,此刻倒成了一道惩罚它的咒语。第二个夜晚慢慢地降临了,在那黑暗难熬的时刻,一只大角鸮看到了红颈环,做了一件善事——帮那垂死的松鸡红颈环提前结束了痛苦的煎熬,完成了它的心愿。真得感谢这只大角鸮。
来自北方的风,沿着那道峡谷吹了过去。那暴风雪像脱缰的野马,呼啸着掠过起伏的冰面,掠过唐河谷的滩地,掠过那片湿地,奔向安大略湖。雪是白色的,但在风雪之上,零零星星的黑色斑点,是飘动的松鸡红颈环的五彩缤纷的羽毛碎片。在那个夜晚,羽毛碎片借着冬风的力量,向南方飘去、飘去,飘过那神秘而狂暴的安大略湖面,就像曾经伴随红颈环在疯狂月里一同飞行一样,持续不停地飘。
再也没有松鸡前来造访弗兰克城堡了。那一带的鸟儿再也听不到松鸡勇敢而温馨的春天问候了;而在泥溪谷,红颈环曾在上面擂鼓歌唱的原木,久已没再用过,便在沉寂中默默地腐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