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夏天已经完全来临,天空中到处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气氛,虽然并不是很热,可是却让我们焦躁不安,只能固定在相同的圈子里,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就是整天呆在水里,游泳,抓泥鳅,等待着秋天的来临。白天,那些热飕飕的风经常吹进芦苇丛中,拨动着长长的芦苇叶子,呼啦呼啦作响,惊起栖落在里面的一群群水鸟。天气太过于燥热,它们都不喜欢飞了,只好躲在芦苇丛中的巢里,要么昏昏欲睡,要么谈天说地,要么调情做爱,要么哥几个聚在一起喝喝小酒,打打扑克,看看黄书,要么就是吐着唾沫泡泡,仰着脑袋去看那些发白的天空。此刻,整条河里的水已经被那些强烈而炽热的阳光晒得咕嘟咕嘟冒泡,很难再引起它们戏水的兴趣,它们仿佛也知道,假如此刻跳进去游泳的话,只能变成一锅清香可口的汤,便宜了正在河边树林里虎视眈眈的我们这一群傻小子。有时候,实在是无聊得不行了,它们就会突然扑啦啦地飞起来,蹿出芦苇丛,直插长天,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坠落,一直坠落到河面,猛然间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方向持平,贴着水面低飞,在河面上盘旋了一阵,像是展示自己高超的舞技似的,表演累了,再回到芦苇丛中,继续喝酒聊天,继续调情打扑克,继续昏昏欲睡,或者就是在我们的头顶上呱呱地叫着,仿佛是在向我们这些不怀好意的小子们示威。我们也都热得够呛,哪里还有工夫去理会它们的挑衅,小子,你就得意吧,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我们在这里所谓的晚上收拾它,其实也就是到了晚上,背个大口袋,拿个手电筒,过来捅它们的老窝。
那个时候,天气越来越热,河面上经常漂浮着一层夏天所特有的那种云彩,低低的,灰灰的,蒙蒙的,就像是河水升腾而起的蒸汽,在你的头顶上游移不定,变化无穷,一不小心,就是一阵不小的阵雨,淋得你成了水鸭,嘎嘎嘎嘎乱叫。水面上经常翻起一个又一个波浪,哗啦,哗啦,像是小河在唱歌,又像是在生气,更像是在放屁,每一排浪尖上都绽放出一丛丛堇色的花朵,一明一暗,倏忽而起,倏忽而落,荡动着夕阳的余晖,摇摆不定,像雾像雨又像风,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停地变幻着无穷的姿态,有做惊涛似的长鸣,有做回流状的轻喝,有的则是像是舞台上花旦长长的水袖,不停地向外延展着,延展着,延展到水边的石头上,“嘭”地一下,将原来的姿势撞得粉碎,再也无法延展只好原路返回,向里延展着。干燥的风从芦苇丛中吹过来,吹得河水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哗啦,哗啦,啪,整块的夕阳被摔得粉碎,扔到了岸上的树林里,草地上,弄了我们一身,脸上,身上,裤裆里,全都湿漉漉的,就跟自己一不小心尿上的似的,可是谁也没有去理会这些,大家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张国庆扔掉含在嘴里的一根青草叶子,撇着嘴巴,嘟嘟囔囔地说,三儿,这可怎么办呢?我们的老头子就要回来了,假如让他知道了我已经被你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给开除了的话,非往死里揍我不可。说句实话,姓王的那个班主任真他妈不是东西,校长真他妈不是东西,三明治,你他妈也不是个什么东西。
一听这话,我就不干了,一蹦三丈高,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张国庆,你大爷的,你扯上我干吗?你骂那姓王的我没意见,你骂那个混蛋的校长我也没意见,可是你骂我,我就有意见了,我告诉你,你别把我跟那个混蛋的校长扯到一起,他是他,我是我。
张国庆笑嘻嘻地说,三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这是用的推理法,你看呀,那个混蛋校长是你的亲舅舅不是,所谓舅甥连心,所以呢,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的身上也流着你舅舅的血液,你身上一流着你舅舅的血液呢,你舅舅不是个东西,所以你也就跟着不是个东西了不是?说到这里,他又摘了根青草含在嘴里,假如你仔细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上面沾了好几颗水珠,他一定以为是刚才溅起的水花,其实不是,我刚刚冲着那一丛草撒了泡尿,他摘的那根草叶就是我刚刚的杰作。我就是不告诉他那上面的水珠是尿,谁让他骂我的舅舅了呢,我就是要他吃点儿苦头,接受一点儿教训。
他好像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把那根草放在嘴里抿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在品尝灵霄宝殿上玉皇大帝赏赐的琼浆玉液似的,这个大****。
我笑嘻嘻地说,要是按照这个推理法来推理的话的话,那你就更惨了,你看呀,你天天吃狗肉,而狗呢,又天天****,****,人屎,猪屎,总而言之,什么屎都吃,所以呢,你也是天天****的,什么屎都吃。
这话刚说完,其他人都已经用手捂着胸口,在一旁不停地呕吐了,建国用手指着大叫道,三儿,你他妈也太恶心了吧。
张国庆不觉得恶心,他只是有点儿生气,站起来伸着两只鬼爪子就要和我掐架,用力勒住我的脖子,大叫道,我要掐死你,掐死你,直到我跪地求饶,大叫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我,躺到一边自我陶醉。
这个家伙就是这德行,稍微占了一点儿便宜,就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没有一点儿出息。
看着我们这副忘乎所以的样子,梅兰说,暑假就要开始了,我觉得你们应该找一些事情做才是,难道就这样一直玩下去,玩到初三联考吗?
建军笑嘻嘻地说,我们这不叫玩,我们这叫做劳逸结合,老师不是都说了,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学习方法。
梅兰说,你们就光逸了,一点儿也没有劳,老是这么玩下去,到时候看你们拿什么去升高中,去上大学?
建军笑嘻嘻地说,我吧,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哪,天天玩,天天玩,总有一天会玩腻的,到时候一想起玩呢,就感觉恶心,反胃,这样学习起来才会事半功倍嘛,就像现在我们一学习起来就会觉得恶心反胃是一个道理,你说是吧,梅兰。
梅兰笑着说,你就会狡辩。
建军说,冤枉呀,我这不叫狡辩,我这叫因材施教,又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别以为我油嘴滑舌的一点儿正经没有,其实,我这都是从三儿那儿学来的。其实,我平常本来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孩子,可是,自从交了三儿这么一个朋友之后,才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了,你说他是不是万恶之源呢。
张国庆立刻凑过来说,这个我可以作证,他绝对就是一万恶之源,什么打架斗殴了,什么偷鸡摸狗了,什么偷看人家女生换衣服了,还有隔着墙壁向人家女厕所里扔砖头了,都是三儿教唆我的,我说,不行,这样做不道德,这样做老师会生气,校长会惩罚的,你猜三儿怎么说,他说别怕,我舅舅是校长,假如他敢惩罚你的话,我替你扛着,可是,等到后来校长真的要找我的麻烦,要开除我的时候,他人影早没了,你说他这人卑不卑鄙,无不无耻,下不下流。
建国说,对,他这人绝对卑鄙,绝对无耻,绝对下流,就拿上次我摸赵红英的胸部来说吧,其实,那都是三儿做的。当时,我正在做数学作业,碰到了一道难题,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于是就用手托着脑袋,在那里苦思冥想,想着,想着,就看见三儿偷偷地转到人家赵红英的身后,趁着她不注意,在上面飞快的摸了一把,就跑了,你们也知道的,他这个人个子比较小,跑得又快,平日里又总是把自己伪装成老好人的模样,摸完之后他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赵红英刚刚琢磨出来自己刚才好像是被人给非礼了,结果一看,三儿早跑了,就我一个人在那里看着她的胸部发呆,还一脸无耻的笑,于是就认定刚才是我非礼了她,你说我冤枉不冤枉呀,其实,我并没有看她的胸部,只不过是我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正好对着她的胸部而已,我笑是因为我把答案想出来了,发出地会心地微笑,所以之后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我只好希望三儿同志能够出来帮我澄清一下,谁知道他不仅不帮我澄清事实,还非要火上浇油,拿我当替死鬼,你说他这人有多卑鄙,有多无耻,有多下流呀。
梅兰看了我一下,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说,诽谤,这绝对是诽谤,我要上诉,上诉,向最高级人民法院上诉,告他们捏造事实,告他们无中生有,梅兰,我可真是冤枉的呀,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呀,他们是看我比他们优秀,所以就故意捏造一些事实对我搞人身攻击,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特鄙视这些人,他们明明是自己长了一身的绿毛,却愣说别人是妖怪,你说气不气人,我知道这群小子受了我的气,故意找机会报复我,所以才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依我看,这些小子们八成就是属狗的,见谁咬谁,甭理他们。
建军拨愣着脑袋,笑嘻嘻地说,唉,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大爷我还真是属狗的,看见你细皮嫩肉的,就想在上面咬一口,啊?
他的这番话虽然是冲着我说的,可是,眼睛却不停地向梅兰瞟,呲牙咧嘴的,一脸的不怀好意。
我冲着他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大爷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打哈哈。
张国庆手舞足蹈地说,看见没,看见没,这小子是哑口无言了,他是自知理亏了,你就招了吧,解放军的政策向来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这么顽固坚持下去的话,死啦死啦地,你的明白?
我说,哥几个,听见没,这家伙是纯种的日本口音,很可能就是日本人败走的时候留下来潜伏的间谍,故意跟我们打成一片,趁机打探我们的军事机密,我有个建议,要将他送上军事法庭,接受人民的审判。
建国说,我他妈怎么老是觉得我的行动老是暴露了,原来是你这个间谍在搞鬼,弄不好现在已经在日本首相房间里的监控室里正放着关于我的监控录象呢,只见几个女议员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打着拍子,摇晃着脑袋,口水拉地老长,一脸淫笑地说,有息,这个的中国男人,我的喜欢,你的,晚上把他带到我的房间,明白?这娘们已经看上我了,不行,我得向国际刑警组织请求援助,要不然的话,我的贞操就要让那日本娘们儿给侵略了。
说到这里,他拖下自己的一只鞋子,放到嘴边,不停地喊,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黄河收到,黄河收到,请讲,请讲。黄河,黄河,我是长江,现在,我这里发现了一个日本间谍,形势危急,请求长江援助,援助。长江明白,长江明白,你再坚持一会儿,长江马上就到,马上就到。长江已经坚持不住了,他们马上就要将我强奸了。
我一把夺过他的鞋子,放到嘴边,大声地说,长江放心,长江放心,假如他真的坚持不住的话,我就把他一刀给阉了,誓死保卫他的贞操,肥种不流外人田,绝对不能让日本人得到他的优良品种,培育出优良的下一代,请首长放心,请上级放心,请祖国人民放心,为了新中国的胜利,向我开炮,开炮。
建国声音慷慨,开始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天明,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中国人民万岁,无产阶级万岁,第三世界人民友谊万岁,打倒帝国主义,同志们,让我们齐心协力,把这个日本走狗赶出中国去。
说着,冲着我和建军一招手,向张国庆围剿过去,我抬脑袋,建国抓手,建军抓两条腿,一,二,三,扑通一声,将他扔到了河里。
张国庆一边游水,一边大叫道,你们弄错了,弄错了,我是卧底,我上级派到那边去的是卧底呀。
我说,你这个叛徒,党和人民已经不相信你了,见你的鬼去吧,帝国主义走狗,见你的鬼去吧,第三世界人民的公敌。
话刚说完,就被建国一脚也踹到了河里。
他在河上不停地大笑道,哈哈,哈哈,现在全世界都是我的了,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要成为独一无二的领导者。
张国庆说,看见没,他才是真正的叛徒。
我故意踉跄了几步,用手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喃喃地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终于还是向我下手了,你,你,你好狠毒呀,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天天到的房子里去,扰乱你的美梦,掐住你的脖子,骑在你的肚子上,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几个女孩子看到了我们的精彩表演,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净以为我们是在拍电影呢。
哼,假如我们真的去拍电影的话,肯定是实力加偶像派。
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就是没有一个大导演发现我们,过来包装打造我们,可惜呀。
游戏刚刚进行到这里,我们忽然听见从紧贴着河边那条还乡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的声音,声音暴躁而沉闷,就像是前苏联的T型坦克,而在它的身后,则弥漫起一团团沉重的风沙,浓烟滚滚,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机油然后严重的征兆。张国庆暂时退出我们的游戏,三步并作两步,飞到路边的草丛里,伸着长长的脑袋,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就像是一条要过马路的四脚蛇那样,四处侦察了一下,又飞快地跑了回来,边跑边不停地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三儿,你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来咱们村了,我看这个老小子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没安着什么好心呀,咱们还是赶紧避避风头,我可不想再让他看见我在这里,否则,肯定又要到我们家去告状了。
我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大骂道,张国庆,你******说话好听点儿好不好,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舅舅呀,你当着我的面骂我舅舅,就是不给我面子,我要跟你没完,过来,咱们俩滚滚。
张国庆一边慌慌张张地穿衣服,一边喃喃地说,不行了,不行了,我真得走了,老头子快要回来了,这几天我要表现良好,争取宽大处理,你们在这里继续疯狂吧,反正我是要走了,不走一顿板子肯定少不了。
建军笑嘻嘻地说,张国庆,你这么慌张干吗,反正你都已经被开除了,现在是自由之身,不归他管辖了,干吗还要这么怕他呢。我要是被他给开除了呀,现在我就跑到大路上,张开四肢,仰面躺着,故意讹诈他点儿钱花花。
张国庆一拍脑袋,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说道,是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记了呢,我现在已经不归他管辖了,老子现在是想干吗就干吗,碍不着那个老猴子一点儿事,我干吗要怕他呢,这可能是恶性循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既然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再害怕他了,我得想个法子整那个老猴子一下才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现在,终于逃出了他的魔爪,也该我扬眉吐气了,可是,想什么办法来整他呢,哎呀,我的脑袋好痛呀,就是想不出好办法呀。
我说,你那么蠢,要是连你都想到了,那母猪可真的会上树了。
建军把我们的脑袋凑在一起,笑嘻嘻地说,母猪会不会上树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骑着摩托车兜风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你认为呢,三儿?
我说,我认为我们现在不应该去打陷害我舅舅的主意,你可别忘记了,他张国庆是被开除了,已经不归我舅舅管辖了,可是,我们可还都没有毕业呢,到时候张国庆搞完了恶作剧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就得留下来跟着他当替罪羔羊。
张国庆他们一听这话就开始跟着起哄,大叫道,借口,借口,全都是借口,我看你小子就是一个字,没种,三儿,你就是个孬种。
建军说,我们并不是要打你舅舅那个老混蛋的主意,而是——
一看见他的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事情了,这个坏小子,准是没安好心,一定是在对我舅舅的那辆摩托车打主意了。
我赶紧制止说,不行,不行,真的不行,那辆摩托车可是我舅舅的宝贝,假如让他知道了是你们弄坏了他的摩托车的话,非好好收拾你们不可,我不让你们去,这可都是为你们好呀,你们一定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哪。
听到这话,建军指着我对其他的人哈哈大笑着说,你们看,你们看,三儿也开始害怕了,三儿是个胆小鬼。
我赶紧为自己辩解说,我不是胆小鬼,我真的是为你们好,我舅舅那个坏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假如让他知道了你把他的摩托车给劫持了,一直到毕业的时候肯定都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的,到时候,他把大手一挥,皱着眉头,大叫一声,来人哪,把这几个小王八羔子扔到油锅里炸一炸,我们可就真的变成麻花了。
张国庆使劲地摆着说说,借口,全都是借口,三儿,你实话告诉我,难道你不想骑着一辆帅气十足的摩托车去兜兜风吗?我盼这个日子可真的有些时候了,你也知道的,我们家穷,买不起那种高档货,现在,是你的舅舅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我也没有办法了,假如我们不表现一下的话,不仅身旁的这几个小姐们回失望,可能就是你舅舅的那辆摩托车都会失望的,它一定会嘲笑我们说,胆小鬼。嘿,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铁皮畜生不放在眼里呢,我是骑定了。
苏姗姗和温米嘉也跟着一起起哄,说,是呀,是呀,我们还真的想看看你们骑着摩托车是如何威风的呢。
建军说,你们等等。
说完,他迎空翻了几个跟头,然后一蹦就跳了出去,消失在还乡路上,消失在摩托车过去之后所扬起的沙尘当中。我们正在纳闷这个小子干吗去了,他却骑着我舅舅那辆山本705的摩托车耀武扬威地回来了,一边露出一脸得意的笑,还一边在河边的那片空地上大肆表演一番他的惊险车技。前轮上翻,后轮上翻,放开双手自由航行,在车上倒立,一只手扶把,一只脚迎空翘起,看他那模样,就差让摩托车满地打滚了。不过说实话,他的车技确实够高超的,用******大叔的话说就是,太有才了。
表演完毕,他猛然间在我的面前一停,一脸挑衅地说,三儿,该你了。
其实,自从上次骑我三叔的摩托车摔过一次之后,我就吸取了教训,对这玩意儿是敬而远之,除非是遇到特殊情景,否则,根本不打算再碰它,因为每次想起当时那个场面,就心惊肉跳的,实在是太吓人了。
我假装平静地说,说句实话,建军,不是我害怕,而是自从去年夏天,我就厌烦了这种摩托车了,燃烧机油严重,噪声又大,而且奇怪笨无比,骑着它去逛街就跟开着一辆坦克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玩,我看还是算了吧。
建军没有说什么,倒是张国庆在一旁插上了嘴,他笑嘻嘻地说,等一下,三儿,我记得没多久你还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骑着你舅舅的那辆摩托车,到处去兜兜风呢,现在怎么了?愿望变了?
我说,是,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我说的是我舅舅的另外那一辆摩托车,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他有好几辆摩托车呢,每辆摩托车的型号又都不一样,实话告诉你们吧,他是摩托车收藏迷,家里已经收藏了好几种摩托车的款式呢,有山本702,703,704,705,等等,有很多种型号,今天他骑出来的这种型号不是我所希望的那种。
建国说,山本车没有704的。
我说,你说的没错,确实没有,可是就生产了一辆,当时我正好经过他们那个车间,他们是让我试骑的,可是我对他们说,这种车不行,外形难看,一点儿也不威风,跟乌龟壳似的,所以他们就停产了,可摩托车厂的那个经理跟我舅舅是好朋友,听说我舅舅是个摩托车收藏迷,所以,他就把那辆生产出来的唯一的山本704型送给他了。
建军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算了,算了,你们也别逼他了,我就知道他是个胆小鬼,畏首畏尾,缺少男子汉气概,娘娘腔就是娘娘腔,怎么能跟我们这些真正的男子汉比呢,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虽然让我感到很生气,可是,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承认,因为自从上次骑我三叔的摩托车受到了教训之后,我真的是谈虎色变了,见到摩托车就像是见到了老虎一样,别说骑了,就是摸一下都心惊肉跳的,所以只好忍气吞声接受他们的奚落,笑吧,笑吧,受顿嘲笑也比把命给送掉好呀。反正脸皮已经锻炼出来了,无论他们怎么说,我愣是一声没吭。受这点儿嘲笑算什么,我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想当年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有韩信在那杵着,我三明治算什么,恐怕连个小喽罗也算不了。想到这里,心里也便释然了。他们在那里不停地嘲笑,我在那里就当他们是在放屁,一边闻着他们的臭屁,一边暗自得意。等他们奚落完了,苏姗姗突然走过去,围着那辆摩托车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转了好几圈,然后,停下来,盯着那只反光镜,眼睛连眨巴都不眨巴一下,就像是发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一样,就等着喊芝麻开门了。
建军说,苏姗姗,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看上这只镜子了?
苏姗姗笑着说,是呀,是呀,我还真是看上这只镜子了,上次我在小镇上买的那只呀,谁知道那么不经用,一不小心,就被我打破了,摔得连点儿渣都没有剩下,所以这些天老是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去买只新的,等琢磨了,走到那家杂货铺要买只新的时候,一看价钱,妈呀,简直比只摩托车还要贵,像我们这种穷苦人家买不起的。
听到这话,建军连想都没有多想,伸手就把那只反光镜给掰了下来,丢到苏姗姗的怀里,一脸大方地说,拿去用吧,既然想要,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直接说就得了,女人呀,真是麻烦。听他说话的这口气,仿佛这辆摩托车就是他的似的。假如这辆摩托车真的是他的话,他可能就没有这么大方了。
苏姗姗说,谢谢呀,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建军说,谢什么谢,大家都是哥们儿吗,干吗这么见外呀?
我想,此刻不可不能再不说话了。
我说,你还真够大方的,这辆摩托车******不是你的,你当然乐意充大方装好人了,这他妈可是我舅舅的摩托车,假如他知道自己的外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瓜分他的摩托车,非宰了我不可。
建军说,你不用眼睁睁地看着呀,你可以闭上眼睛的。
说到这里,他顺手有掰掉了另外一只反光镜,笑嘻嘻地对梅兰说,给你。
梅兰笑着摇了摇头。
建军就把这只反光镜扔给了早就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温米嘉。
我说,建军,你******够了吧,再这么大方下去,我舅舅的摩托车最后恐怕连个渣都剩不下了。
建军说,我不是说过了嘛,假如你看不下去的话,可以闭上眼睛的。
我说,闭上眼睛管个屁用呀。
建国说,假如你真的心疼的话,那这样好了,你转过身去,我一拳头把你给打晕,等你醒来之后你就跟你那个混蛋的舅舅这样说,说你在半路上回家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国际大盗正在偷他的摩托车,想学本拉登,开着去撞白宫,结果被你给发现,于是,你就发扬国际英雄主义精神,扑上去勇敢地和他们进行搏斗,你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上下勾拳都使遍了,结果还是双拳难抵四腿,猛虎难架群狼,终于支撑不住,被放倒在地,摩托车还是被抢去了。你心有不甘,拖着受伤的双腿,艰难地向敌人的碉堡爬过去,爬过去,一米,两米,三米,……五十米,……一百米,……二百米,眼看就要追上了,谁知道自己最后体力不支,还是没有追上,就晕倒在这里了。你舅舅一听这话,非但不会骂你,说不定还会向公安局给你申请一个英雄奖章呢。哥们儿,这多好的事情呀,哥几个可是为了成全你的英雄梦,不甘牺牲自我形象,冒充国际大盗,这叫什么精神?这叫国际主义精神?这叫什么行为?这叫舍己为人的行为?这叫什么人?这叫奋不顾身,勇于奉献的人。哥们儿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甘心吧。
我说,去你大爷的,建国,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哪个国际大盗会有闲工夫来偷他的这辆破摩托车,开着它别说撞白宫,就是撞白宫旁边的那间厕所估计都没戏,还没开到地方呢,就被人家城管给截着了,无证驾驶,罚款一百,你一边哭去吧。喂,张国庆,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张国庆也不知道从哪里鼓捣出来一根细铁丝,在手里边来回弯了几下,就直接捅进了车后面的那只工具箱的锁眼里,鼓捣了一会儿,只听见啪嗒一下,工具箱竟然让他给鼓捣开了,他的开锁的功夫果然不同寻常,那些日子还真没有练,总觉得自己英雄用武之地,******,在这里就用上了。他在工具箱里面胡乱翻了一会儿,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大扳手,在手里甩了几下,像是寻找手感似的,然后做了一个刺杀的姿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可是件顺手的武器,往后打架的时候就提着它,一定会无往不胜的,******谁敢惹我,******谁也不敢惹我,惹我就******捅了他。
建国指着他的这副嚣张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你们瞧他这个德行,粗俗得像巴西人,虚伪得像夏威夷人,无情地像西班牙人,恶心得像法国人,嚣张得像是美国人,不要脸得像是日本人。
温米嘉笑嘻嘻地说,那他什么地方像是中国人呢?
建国说,中国人长成他那样儿,还能算是个人嘛,我要是长成那样,绝对不敢跑出来吓唬人的,早就自杀了。
几个女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张国庆冲着建国吐了一口唾沫,撇着嘴巴说,要不怎么说书读得多了会把脑子读傻的,你看建国说话,他妈就一个字,酸,真他妈酸。
建军看了看他,笑嘻嘻地对梅兰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一副粗鲁相,一点儿正经没有,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厌烦,粗俗,真是粗俗,唉,我觉得吧,这两个轮子还是挺不错的,这条河下过一场雨之后,变得越来越深了,深得我都不敢到随便游了,要游也得套上游泳圈,可是又没有钱买,这下好了,这俩轮胎吹足了气,绑在一块儿,比有游泳圈还要安全呢,往上面一躺,那叫一个舒服呀,梅兰,到时候你也试试。
我说,建军,你他妈别得太寸进尺呀,你随便弄几件上面的小玩意儿也就得了,我也就当没有看见,你******还真想把摩托车的轮子给卸下来呀,这他妈可是我舅舅的摩托车,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是你们干的,以后你们可真的没有好日子过的了,我舅舅那小家子脾气你还不知道,去年我就卸了他一个喇叭,他愣是追着我揍了整整两条街,我看你弄了反光镜也就算了,要不你就把他的喇叭也给摘下来,我也全当没有看见?
建军摇晃着脑袋,大大咧咧地说,喇叭我家里多的是,我就要这两个轮胎。
我说,你******还真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非要轮胎不行呀?轮胎都没了,摩托车还他妈怎么跑呀?
建军说,唉,大爷我还真的就惦记这两个轮子了,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谁抢我就跟谁急,亲兄弟也不行。
建国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几个人正在合计着如何把这两个轮胎给卸下来,大路上突然传来我舅舅到处寻找摩托车的叫唤声,我的摩托车在哪里,谁他妈把我的摩托车给弄走了,偷走了赶紧给大爷送回来,要是让我给抓住,非把你的屁眼儿给揪下来。我刚想答应,建军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巴,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我给按倒在地,无法动弹,直到我发誓再也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出来。看见我老实了,建军才算是放心,然后把大手一挥,大家立刻全身而退,而在河边的那片草地上,只剩下一具摩托车的空壳。车把上的两只反光镜分别被苏姗姗和温米嘉顺去了,摩托车的坐垫被张国庆给扯了下来,拿回家当褥子用,喇叭被小磊给掰下来,当号吹,绑上一段红绸子,正好就用来冲锋陷阵的时候的冲锋号,他小磊就是一个正儿八经地号手。至于两个轮子,则被建军给卸了下来,他们兄弟两个一人扛着一个,灰溜溜地跑了。而我则什么也没敢拿,因为我无论拿哪一样回家,都得被认出来,那可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呢?草地上立刻空荡荡的,只剩下我舅舅的那鬼哭狼嚎似的歇嘶里底的哀号声,******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摩托车给弄成这样呀,反光镜拿去吧,垫子拿去吧,喇叭也拿去吧,你倒是把我的轮子给留下呀,你******把我的两个轮子都拿去了,我还怎么开呀。几个人躲在树林里,捂着嘴巴偷偷地笑,而我虽然有点儿不甘心,可是,听到舅舅的这番话,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