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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年级放暑假,在中午和傍晚的时候,和尚的爷爷总是在村子里四处转悠,扯着他的破嗓子喊和尚回家吃饭。和尚这时候已经不大回家了,他爷爷根本管不住他,就像我奶奶根本管不住我。我在先进小学读书后,经常跟我奶奶吵架。有一次发火了,急了,还骂了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抹着泪哭了几天,一个星期没管我,要不是后来我主动认错,频频示好,也承诺再不犯什么错误,我怀疑我奶奶就再也不理我,不要我了,她孙子竟敢骂她,还有没有天理?

跟和尚一样,经常在村子里见不到人影的还有黑逼和****他弟弟。有一天夜晚,我听到了****兄弟俩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那鬼哭听得我的心颤个不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兄弟俩当晚被他爸用绳子倒吊在了窗上,接着又被皮带狠狠抽了一顿。还敢夜不落屋?以为没得家教了吧?

****的弟弟从那以后就老实了,不敢再随他哥哥四处乱跑。****当然是打不怕,依然长久地在外面转,不过他会准点回家,他也不敢轻易触怒他爸,免得挨家教。

和尚带着****混出去了,他俩和先进的混混们早就相熟,听说还开始结识明星那边的混混。明星那边的学生大多数很有钱,混混自然也钱多,他们动不动就翘课,泡乌烟瘴气的游戏机室,泡人满为患的网吧,还泡又白又嫩的小姑娘。

我的那些伙伴们还跟和尚保持着联系,但他们之间也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生分,就像隔了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墙的产生大概源起于和尚的大同思想。和尚深知我们小伙伴的为人,对先进的那群家伙也渐渐了解,有一回他提议我们两边人结拜成兄弟。在我们村里,小伙伴们都没拿谁当外人,但现在要和先进那帮家伙结拜,大家都不怎么愿。阿勇先反对,他说结拜像桃园三结义,只有三个人,可我们现在总共有十来号人。和尚听完他的话立即反驳,就是因为他们当初只有区区三个人结义才最后没有统一天下的!杰杰也不同意,他说有些信不过外村的那帮人。和尚这回开始举例反驳,怎么信不过了?强哥上回考试还给你传答案了的!你跟超哥借钱,他有没有找你要过?没有吧?再说飞哥,经常给你发烟,你不抽,发烟时还是不漏掉你,生怕你会抽了,发漏了。他们哪个很怂很没义气了?阿勇和杰杰都不作声了。和尚把目光移到王强身上,王强吸了口气,然后说随便吧,结不结都无所谓,现在这样在一起玩也不错啊,结拜只是一个形式而已。不听王强的话还好,一听,和尚气得骂脏话了,****,谁说只是形式了?结了拜就不分你我了,就是亲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我不说了,那就不结了呗,反正你们也不想结,免得说我逼你们……和尚说完就走,****一直没说话,拿眼扫阿勇和杰杰几个一圈后,就招呼弟弟一起出门追和尚去了。王强他们后来跟我说,其实他们只是不愿和先进那帮人太亲近,想稍微维护一下自己圈子的纯净性。结拜的事,和尚以后再也没跟他们提过。

小伙伴们又像从前那样喜欢聚在我家了。我把我妹妹存了很久的钱骗出来,加上我自己存的一点,也去买了一台学习机。不过我就算不买学习机,我想他们也还是会很乐意到我家来玩的。家里没大人,大家才能玩得自由放心。我经常向他们打听和尚的事,他们也很高兴地告诉我,他们经常说,我们爱国村看来要出一个大人物,他们说这话时红光满面,还很自豪的样子。

从他们那里我还得知,和尚又跟他爷要钱买了很多篓子,每晚都去下鳝鱼。他们说这话时,我一下子回想起来,最近晚上我们村中的房屋频频被一束光柱扫射,那个碗状的光柱在漆黑的村子里横来横去晃上晃下,有时候还直指天空。下篓子的大人们是不会用手电瞎照一通的,费电,也没什么意思。那么玩手电的肯定就是和尚了,和尚毕竟还小,玩心重。他又买了篓子,我估计是和先进明星那帮人混在一起,开销很大吧,我开始担心和尚起来。我的担心并不表明是我不计前嫌了,怀念我跟和尚过去的情谊。事实上我对和尚主动跟我断交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我甚至为这事变了性格,我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也不再主动去逢迎人家,我怕我又被人骂作狗。我会去担心他完全是因为一起意外。

我奶奶十七岁就嫁到我家来了,她很能生,总共生了十个娃,早年夭折了三个,但还有七个,所以我有很多伯伯和姑姑。我三伯的女儿很讨人嫌,因为她到我家后,总爱在我家翻东西。她曾经翻出我偷偷藏起来的几张美女写真,拿给我妹妹一起观赏时,被我发现,于是我挥手就给了她一嘴巴。当然,我下手看似很猛,其实只是重拍了一下,我只是想警告一下她。谁知她捂着脸就哭了起来,疯跑回家,哇里哇啦地把我打她的事告诉他妈,于是我婶婶就跑到我家,叉着腰把我臭骂了一顿,直到我在隔壁邻居家聊天的奶奶赶回屋,指责我,也指责我婶婶,她才肯罢休,很不情愿地离去。第二天那小姑娘又来我家找我妹妹玩了,还一口一声地喊我哥,她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好像已经忘完了,我怀着敌意盯了她很久,可她视而不见,我很无奈。从此以后,一些很隐私很个人的东西我都不敢再藏在家里。

她有一次又来我家了,而且不知道从哪翻出了我的哨子,含在嘴里呜呜地吹。我当时在厕所大便,听到哨声后,擦完屁股就提着裤子赶紧奔出来,夺走了她嘴中的哨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阿勇最先来到我家,接着****到了,我还看到王强他家二楼的窗子被推开了,他的脑袋探了出来。最让我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和尚也来了。他穿着一件印着骷髅头的短衫,下身是肥大的裤子,一看派头就知道跟我们这帮小子大不一样,可他却跑到我家来了。我跟黑逼和阿勇解释的时候,看到了门前马路上站着的和尚,他远望着我们,好像在犹豫着进不进我家。他到底进来了。他一进来就掏出一盒红双喜,抖出一根根发给黑逼和阿勇,又掏出火机,给自己和****点燃。阿勇接了烟,没点火。他把火机放进裤子口袋,问****出了什么事。****告诉他后,他深吸了口烟,斜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我堂妹面前,朝她的脸上喷了长长一口,我堂妹立刻被吐出的烟雾呛着了,一声接一声咳。我怕她又回家向我婶婶申诉她所遭受的恶行,赶忙把她拉到一边,假装很关心地问没事吧,没事吧。她憋红了脸,眼泪转了两圈溢出来了,不过她很快就用手擦尽了。于是我放下心来,回头去看和尚他们。哪知和尚和****已走掉了,就剩阿勇傻站着,手里那根烟揉碎了,褐黄色的烟末和白纸末混杂着撒在地上。

和尚既然还讲仁义,我当然也得讲,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这世道不是一直这样?从上面那件事里,我还知道一点,那就是和尚有很多时候还是呆在村子里的,他其实在家,只是不愿出来,不屑和我的那些伙伴们玩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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