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张开手指所要叙述的故事
那洞窟不会在今夜关闭,明天夜晚也不会关闭
额头披满钟声的
土地
一只坛子
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这坛子
——海子
【一若】
天气预报说今天昆明会有阵雨,我一大早出门时就带了一把纯黑的雨伞,从伞骨伞架到伞面都是纯黑的。傍晚下雨的时候,我打着这把伞随着人群走了很久才注意到自己今天带的居然是这样一把伞,它真的很像是送葬的人用的。
我倒宁愿自己是去参加葬礼,参加埋葬我回忆的葬礼。每个人的心里都会不定期的举行这种葬礼。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收拾收拾心情,整理出不需要的或者不堪回首的记忆,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其埋葬。
可今天,不是的,我是去参加一个聚会——高中同学聚会。
没有带手机,我故意的,只带了精致小巧的钱包和一把黑色的伞。不知道我的同学们还能不能认出我来,脸上没有化妆,踩了七厘米的高跟鞋,发型和高中的时候完全不同。养了很多年的长发,我到最后还是去把它剪短了。
其实大学四年我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前段时间心血来潮,估计受了叶城的怂恿。
我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所以我几乎一层不变的活着,从未想过要与这个世界抗衡,因“抗衡”二字于我而言遥不可及。
到小时光时,时间正好是北京时间二十点整。我大概迟到了半个小时或者更多。
打开包厢的门,原本热闹的人们停了下来,全都奇怪的看着我。是因为我的短发吗?我却笑不出来,虽然她们的表情是那么可笑!他们的脸和记忆中的并没有多么大的分别,可都穿着和当年校服完全不是一个STYLE的服装。在我看来,他们就像一群偷穿哥哥姐姐衣服的小孩子。
“贱人,你现在才来。”何彦臻跑过来拉我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驱走了我的寒冷。把我摁到她身边的座位,包厢里的气氛又恢复了。
小时光是一家KTV,但在我们这个包厢里面却没有人唱歌。十几个人围着一张放满了啤酒和干果零食的长方形的玻璃桌子。村长大声问我想要喝营养快线还是尖叫,我习惯性地回答说是大理啤酒。
又安静下来了。
“你不是不喝酒吗?”何彦臻一脸惊异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从我脸上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偏过脸去和同学们说笑,我还来不及和她说她的长头发还和当年一样直一样黑。
该怎么解释?
对酒抑或是爱情。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人笑得很仓惶,我们都已在岁月中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那么,汤一若,你后来和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班长八卦地凑到我前面来,我愣了一下。何彦臻一把推开班长,声音带着玩笑的意味:“妈的,你少提当年。”
我们都听出了何彦臻笑意背后暗藏的认真,没有作声。
班长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声音不大不小的说:“擦,你的嘴和以前一样贱。”
太安静了,我不是说包厢里的气氛,而是我自己。都是因为这场该死的雨,我小小抿了一口啤酒。
“一若,不许喝酒。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都不许喝酒。”
这句话,每次我喝酒,它就回响在我耳边。这种被回忆席卷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但偏是今天晚上我不想醉。不想多喝这些并不好喝的啤酒。啤酒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牌子的,我都觉得难喝。我甚至觉得没有人会说这东西好喝。
随便啦!呵呵,或许会有人喜欢吧!各种不上档次的聚会总是少不了这种东西的。那是当然,有档次的人们都去喝红酒葡萄酒各种名贵酒了,他们眼中已经塞满了名酒,没有给啤酒留出适当的位置。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手机响了大半天了。”何彦臻从来不胜酒力,似乎是醉了,趴在桌子上对着我傻笑。
“大姐,是你的手机。”我对此表示无语,从她装满各种化妆品的包包里面联想K900,看都没看就接通了电话。
“一若来了没有?”那边的人问。
一听这个声音就觉得火大,以前在四中,我就和何彦臻班长还有柯以伦关系好了,这个男的今天居然没有来。我没有好气地反问:“你怎么不来?”
“有事,我不是有事嘛。”明明没有底气他还是很大声地冲着我吼。
“你去死。”我像四年前一样骂他。
“不然,明天见一面,我请客。”他开始讨好我,压低了声音。这脾气和当年一样,一下软一下硬的。估计他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吧!
打完电话,确切的说是和柯以伦吵完架聚会也差不多结束了。我扶着何彦臻走在最后,在离开之前端起大理啤酒狠狠灌了一口。
身上有点酒气这才像个聚会的女人。
班长开着不知道是谁的比亚迪停在我和何彦臻的正前面,他摇下车窗冲着我喊:“他们还要去吃火锅,我先送你们两个回去。”
“不用,有人会来接我。”我摇摇手,本想说谢谢,可是那样显得太生疏,就忍住了。
班长没有坚持,估计是觉得我有事瞒着他,把他当外人看了所以很不高兴的走了。我头疼地看着他的车子越来越远,真的是,又把他惹毛了。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怎么敲诈我。
“那个贱人。”何彦臻低声骂。
一听她的声音,我就放开了原本扶着她的手,她根本就是在装醉。凭着同桌之间的默契我知道她是有话要和我说。
“柯以伦约你明天见面?”她坐到街边的长椅上,在包包里一阵乱翻,找出一面小镜子,仔细补妆。
“对啊,你不去?”雨似乎又大了一些,我又撑起了那把黑色的伞,想着现在大概是几点了,为什么那辆英菲尼迪为什么还没出现?
“我不去,你也别去。”一会儿之后,妆容精致的何彦臻又出现了。
为什么?我觉得奇怪。何彦臻从前经常黏着柯以伦,我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可是,我不想问出来,如果她想告诉我她自然会说出来的,完全不需要自己出口问。我企图拉起她,因为长椅上都是水,她的裙子一定都湿透了。
“你以为我傻啊!我坐在我的太阳伞上呢!”何彦臻作势要打我的头。
同桌就是同桌,这样都知道。我瞪着她,躲开了去,雨伞在我手中,自然和我到一边去,雨水落下来,她一下子被淋湿了。
“贱人,我淋雨了。”何彦臻尖声叫。
我乖乖又回到她身边,活该,谁叫你出门不带雨伞带太阳伞。看看街边的商店里面装饰用的壁灯,九点十分。说了九点半来接我的。看来刚刚的聚会是提前结束了啊!我懊恼的差一点坐到何彦臻旁边。
“是不是那个男人?”何彦臻指着不远处靠着一辆银色车子的人。
居然提前来了。他约摸也看到我们了,淋着雨走到我们身边。他一定以为我正陪着一个喝醉了的人,看到何彦臻一脸清醒的时候,有些微微的惊讶。
“我是这个贱人的同桌,何彦臻。”何彦臻的自我介绍足够经典。
“今天晚上到我们那里睡好了,正好陪一若说说话,这是你们毕业后第一次见面吧?”叶城笑的时候很好看,他和我一样只有一个酒窝,很可爱的酒窝。
“不是,我们经常视频。”何彦臻一本正经。
上车之后,叶城脱下来他的黑色外套给我,自己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道要带我们去哪里。何彦臻附在我耳边说:他不会是迷路了吧!他自然听不到我们的窃窃私语,只听得见我们两个人的笑声。
和叶城在一起这件事,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她何彦臻。今天叶城来接我们她当然不会感到惊讶。只是她看着叶城的时候,脸上有些失望。我知道她的心思,她一定觉得我更希望那个人在我身边而不是这个,虽然叶城对我足够好。
当年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大概也就是我们四个了,如果不包括那个人的话。毕竟那场旅行,只有我们几个人。
“想不想吃麻辣烫?”问这话时,叶城已经停下车了。
车就停在一家麻辣烫馆前,何彦臻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这个女人对辣的食物有种不正常的迷恋,她热爱所有辣的东西。麻辣烫正是她的最爱。
“你不是一直抱怨在武汉吃不到好吃的麻辣烫吗?我问过公司里的女职员了,她们都说这里的好吃。”叶城关上车门对着我微笑。
对我这么好。
我总觉得有愧疚。对过去,我还没有那么干净地放下来。
我挽着他的胳膊走进小店,看着正在点菜的何彦臻觉得的有些好笑,那个女孩子真的是很爱吃啊!奇怪的是她吃那么多怎么就不长肉呢!
“今天你就破费一下,什么时候,我请你。”我说这话,还没说完,叶城就不高兴了。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惹我生气?”叶城推推我:“快去点你喜欢吃的。”
我听话地加入何彦臻的队列,对吃的我真的不挑剔,除了苦瓜。一切搞定,我和何彦臻黏在一起,坐在叶城的对面,喝着叶城帮忙点的饮料。
何彦臻其实一直是个很容易生气的人,而我也是很固执的那种,我们常常吵架,但很快又和好,就像是每天都必须做的事一样正常。
“你一直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小孩啊!”听罢何彦臻的爆料,叶城笑着说。
“那是,我们贱人一直是贱人。”何彦臻对于记得我的糗事的这件事一直觉得很自豪,并且一直用这些东西对我进行敲诈勒索。
“何彦臻。”叶城突然不笑了。
“怎么?”何彦臻看叶城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有些疑惑。
“以后不要再喊她贱人了好不好,真的不好听。”叶城的严肃超出我的想象,我极少看见这个样子的他,平日里的温柔全都不见。
何彦臻有些反应不过来,和我一样被这个样子的叶城吓到了。所以我说我是怕叶城的。他很优秀,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对我很温柔很宠溺。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我怕他。
气氛因为他的一句话闹得很僵。幸好服务员送过来麻辣烫,因为太辣的缘故,我自作主张给每个人点了一小碗的白米饭。
我真的要感谢那个店员了,不是她的话,我不知道我们三个人要沉默多久。我很害怕遇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你们多吃点,我胃不怎么好就不吃了。”说这话的人居然不是有着胃病的叶城,而是一直以来特别喜欢吃辣的何彦臻。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叶城的那句话。
“我刚刚那么高兴是因为这家店提供免费的餐后甜点,我先去吃甜点了。”说完她就走了。
我很想说点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往嘴里扒米饭,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叶城察觉到了,坐到我身边,动作很轻:“我很抱歉,只是很反感她那样称呼你。”
“你知道她不是恶意的。”我放下米饭,大口大口喝饮料,想要用这种方式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若。”
“我不怪你,当年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讨厌。你,会习惯的。”我说。
他轻轻叹息,不再反驳。我难得与他意见相悖,他一定觉得很不适应吧,我在心里偷偷的想。谁知道呢?有些人生来就是气场强大,而我不过是旁边连气场都不存在的小虾米而已。我赌气不理他,继续吃麻辣烫。
在武汉,我真的没少吃麻辣烫,不过真心觉得味不够正。武汉虽然也是南方城市,但和云南还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很多食物的做法差异极大。刚刚去的时候,真的很不适应,可后来还是习惯了。
很多东西由不得你不习惯。
“那么,我回去了。”何彦臻在店门口和我们告别,她脸上的情绪依然平静。
越是平静,我就越是觉得难受。
她的背影,路灯下那么单薄。我应该生气的,不是么?我应该把包包甩到他的脸上然后歇斯底里的喊:是不是你要把我的朋友都赶走才甘心。我坐到路边的阶梯上面,根本不管刚刚才下过雨地面很潮湿。
现在已经不下雨了,伞被我丢到一边,他也被我丢到一边。拨通何彦臻的手机,那边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我想她是哭了。
“一若,我们回去。”
叶城站在我面前,捡起我丢在地上的伞,声音很正常没有生气的感觉。
“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我很抱歉。”
叶城这已经是第三次说抱歉了,我猜我再不给他点面子和他回去他该叫我滚了。
“我很抱歉没有参与你过去的生活,所以有时候不止是你,我也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异有些大。可是这不正是我们相互吸引的地方吗?”
“叶城。”我站起来抱住他:“你对我太好了,这往往让我不知所措。”
我想我必须诚实一些,无论对朋友或者对自己还是对这个正在我身边的男人。我有太多太多的故事未曾向他提起。我在我的心里藏了很多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有时候几乎要压垮我了。
在昆明的街头,时间大概是夜里十点左右,我和叶城从闹别扭、道歉到后来的拥抱和微笑。其实我还年轻,其实我还可以这样的做些年轻人才做的事。事实上,我不老,二十二岁的年轻,哪里有衰老的痕迹,不过是喜欢摆老资格了,因为,我的回忆大抵也可以写作一本小书了。
何彦臻走回来的时候,我和叶城正在吃冰淇淋,我对着她笑,后来她说笑得特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