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说,她知道爸爸一直在做着一件好事。怎么判断出来的呢?因为他一直帮助那儿的人,他自己愿意出力,别人也没给他薪水,他只是把这当做一个奋斗目标。为了传承少数民族一些快要消失的文化,他把这些文化展示给大家,让全世界都知道。
陈雪从小到大都是住校,从小就很自立,她从来没有因此埋怨过爸爸,因为她知道爸爸要干大事,所以应该让他留些时间去干大事。
当然,女儿对陈哲还是有要求的——不抽烟或者少抽烟,因为抽烟不好。还有一点就是,她要求爸爸为了“土风计划”,为了她,千万不能早死。
父女情深,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陈雪很惦记他。陈哲过生日的时候,收到的唯一祝福是女儿的短信,写着“爸爸生日快乐,一切平安”。
陈哲也给女儿过生日,但是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不是买蛋糕,而是带着女儿出去逛一圈。这种不一样的感觉,反而让陈雪觉得很好。当然,这样的时候比较少,陈雪过生日时,更多的时候,爸爸是不在身边的,她只能和同学一起过。
每次回到北京,陈哲都有一条必经的路线,从自己住的小屋走到母亲的住所,没有一次例外。陈哲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直是他的牵挂。每次和母亲见面,陈哲都有一大堆的事要做,陪母亲聊聊天,帮母亲理理东西,陪母亲吃饭。每次离开,他都觉得心里很难受。
陈哲几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上,他体验到了快乐。但他也承认,在这样的过程中,他的家庭、亲人,他的女儿,或者曾经跟他一起生活过的人,都作出了很大的牺牲。这让他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选择。他把自己比做一匹烈马,一匹不管怎么拴还是很刚烈的马,拴住他倒不如放他走。他知道二者之间的矛盾,但从来没作过判断,看哪个选择是正确的。他只是由着性子去生活,因此遗憾、内疚、茫然,这种感觉始终有,他觉得自己还不完美。等到哪一天,他的人生境界变得如此完美,两者都能兼顾,当然最好了,但这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所从事的事业是不会给他留出这个时间的。
所以,他形容说,自己的个人庭院显得有些荒芜,但他不希望把这种荒芜展示给别人看,来换取别人的同情或者希望别人来帮助自己,他不需要。他觉得这种荒芜纯粹是主观导致的,是他自己把这么多年的心血全扔在事业里,没有去建设自己的家园,这在正常人眼里应该是场错误,是不可理喻的,因此他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希望将来能够找到一个平衡点。
在陈哲的朋友眼中,他是一个生活很简单的人,不讲究吃不讲究穿,表面看来很冷酷,事实上却是一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人。他的平民视角或者说底层观点特别强烈,因此他才能创作出被大众称道的作品。
至于个人生活水平,他的追求不高,底线是不要妨碍做事情就行了。他说,通常人们认为金钱买不了时间,但他认为是能买时间的,一个时间点上你必须作出选择,没有车的话,是打车还是坐公交车。打车和自己开车是一样快的,就看你能不能用自己的一部分金钱去抢回时间。但在个人享受上,他觉得打车和坐公交车没什么区别。
他把财富看得特别透。他劝过很多朋友,财不会自己来的,要通过自己的能力得到财富,但是如果在找财富的过程中,财富找到了人也完了,不值得。很多人赚不了自己期望的那么多钱,就心灰意冷,甚至心死了,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快乐。在陈哲的观念中,幸福指数不是绝对的金钱值,虽然我们的生活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但是金钱多少、经济水平多高、财富积累多少,这些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陈哲比较敬佩李嘉诚,他觉得那样的商人头脑冷静、眼光长远,是中国商人的代表,而且他的历程是扎扎实实过来的。陈哲认为,商界应该重新提倡中国传统道德观念的认知问题,传授中国传统的做人道理,那些历练了中国2000年辉煌的人文成就,必然会历练21世纪的新一代的企业家。
“我是一个平民”
陈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起加入“土风计划”的陈哲的同事或者说学生,认为他是一个心很细、很容易动容的人,只不过外表看起来显得比较强硬。
在兰坪的一天,天色晚了,陈哲和伙伴在一个学校外面遇到一个小孩子在哭。他走过去问怎么了。小孩子哗哗地流着眼泪,说老师不让他上学了。陈哲说,这怎么行,随即拉着小孩去找老师。他很认真地对老师说,咱们要教育他,不能这么惩罚他,说了一大堆话。小孩子站在他旁边,一边哭一边对陈哲说,谢谢叔叔。陈哲摸摸他的头,笑了。
普米族的文化小组有一个成员家里比较苦,父母都有病,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因此她承担着很多责任。陈哲第一次去她家时,看到只有床,还有一个柜子用来供奉。陈哲立即不说话了,板着一张脸,干坐在那儿,旁人能看出他哽咽着。
那家人养了11只鸡,本来要留着卖的。那天他们家杀了一只炖汤给陈哲他们补补。陈哲看到那碗鸡汤时,还是一言不发,心里很难受,不吃的话对不起人家,吃的话根本咽不下去。
他说过,别人介绍他时都是用《同一首歌》做名片,但他觉得自己呈现给别人的和自己的作品呈现的,完全是两回事。80年代末,他写了《血染的风采》,很多人把他想象成很有军人气质、很成熟的一个人,但见面之后发现他带有那么多的平民气质。
陈哲觉得,自己常常给人很大的反差感。如果一定要把他的那两首歌当成名片的话,大家对他的期望是一个模样的,但接触三分钟之后却发现他是另外一副模样,就会有一种不平衡、不舒服。他不希望这样,反倒希望没有先前的背景,没有所谓的“名片”。
他对自己的评价是:我是个很矛盾的人。无论是作为一个不安分的工人,还是作为流行乐坛代表人,抑或是现在作为活化传承原生态音乐的文化保护使者,或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学习的东西很杂、涉猎很广,又喜欢去实践,而且他的动作很快,所以他常常是在矛盾之中寻求主见。
随着经验的增长,他慢慢意识到,这其实就是所谓的“道”的问题,天有天道,就是规律。不管你是谁,应该顺应规律去发现问题,并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还有一点就是,他觉得,自己总是能带给人冲击感。
陈哲所说的冲击感,是指他的特立独行的性格。他喜欢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这和中国人喜欢的中庸平和、慢条斯理是不一样的。他也向往那样的境界,但他做不来。他希望自己像一个找着病根的医生,一下把问题说出来;或者像一个找着灵感的摄影师,那一瞬间他不会向别人作任何解释,而是自顾自地抢拍镜头;希望像一个画家,找到了满意的素材,就站在那个地方,不管自己的姿势,不管别人的看法,立马素描;或者像一个采风者和一个诗人,迅速地以任何符号性的语言记录下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目标、解决问题,他需要尽情地表达,然后期望所有人跟他一起关注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他的性格,和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小时候,在别人眼里,陈哲很腼腆,有些怯懦,不爱说话,喜欢独处。他记得自己从小不善表达,最害怕别人眼光的注视,有点像山村里的妹子。或许是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那个时代讲究家庭背景,陈哲属于非主流的,在那种背景下话语权比较少,也没有表现的机会。所以从幼儿园开始,到陈哲能记事到青少年时期,他似乎都在躲着这个社会,舞台都是别人的。
不过,他在那个过程中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虽然社会给他负担给他压力,但小孩子比较单纯。寂寞给了他空间,他可以去思考,可以去幻想。在这个地方你不给他东西,他就到别处找。这样的体会他觉得很重要,直到今天,他已经是个走过两个阶段的人了,50上下了,他还认为人多的地方不好走,大家都去玩他就不去了,他一定要找没人或者别人不到的地方去看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思维方式,他会从异于别人的角度去看问题,这种习惯不是有意的,而是已经成为一种定式。
和陈哲接触后,就会发现他在看别人或者对待别人的时候,虽然有的时候会着急,但他总是用一种很善良的眼神看人,或许是因为陈哲喜欢那种天然的、简单的快乐。他从小就不喜欢作假。
陈哲觉得自己也是个俗人,而且是个平民,所谓的跳跃性思维并不影响他和朋友之间的交流。他所理解的平实,是指通过很繁杂的努力得到一个简单的认知,而他恰巧发现这种简单的认知竟然是一个最简单的规律。只有经历了艰难的彷徨、反复的掂量、痛苦的抉择以后,才能体验到什么叫平实。他能够从自己身上所有正反面的经历来告诉世人,这些起起伏伏都是必要的过程。
其实,陈哲身上的这些特点,和他创作的作品是一致的。博爱、人文、平等、善良,以及平和、平实、平淡,这些是他生命的基础色。
坚守梦想
中国音乐家协会2008年10月底表彰了改革开放30年来30首最有影响力的歌曲,《黄土高坡》、《让世界充满爱》、《同一首歌》一并入选。这三首歌曲背后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出自著名作词人陈哲之手,陈哲可谓“三喜临门”。陈哲的作品脍炙人口,流传广泛,感动了一个时代的民众。
在30首歌曲中,我们可以发现,20世纪八九十年代作品辐射力最强,这似乎验证了陈哲所提及的对当今乐坛的一个判断。经过数字化技术处理的流行音乐作品,已充斥全球网络“管道”之中,这种“自来水效应”带来的海量性、自主性、多重性、廉价性,已经导致人们音乐观念的变化。此外,现在的歌曲创作日益趋于快餐化,创作者似乎很少能够静下心来,“磨”出一首曲子。新世纪的10年、20年、30年,还会留下多少能真正“流行”的高含量、高纯度的“金曲”?
接受本书作者采访的那段时间,陈哲正在准备后几个月的演出行程。他要和他的“陈家班”——那群来自村寨里的小孩,以及村寨里的其他人手,排练一些表达他们生存方式的节目,拿到上海等地去作一次集体的展示。
上海的初演是在2008年5月2日音乐楼附近,面对的是媒体和专家。这次演出的目的,其实是作为上海世博会的前期行动,是为了介绍世界音乐,介绍世界大国之一中国的音乐。
在表演会上,平日非常能侃的陈哲,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多说话,因为相对于参加“土风计划”的少数民族演出者来说,他觉得自己只起着一个主持人串场的作用。
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来比喻陈哲,他是一个传教士,当然他传的不是宗教,而是一种留住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精神,一种责任感。在音乐圈中,很多人认为陈哲“疯了”,但静下心来思考,我们真的需要陈哲这种人,需要普米族小村落这样的“乌托邦”存在。陈哲所做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自我救赎。他在试图挽救现代社会边缘化乃至消亡的民族文明的根与魂,就像他自己经常告诉人们的那样,他是在还债,是在替现代化、替城市人还债,在替我们还债。
“土风计划”是传承少数民族文化的一个尝试,可以算是一次比较成熟的尝试。不过,陈哲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事业,这件事只是收到了一定的效益,效果比他想象的要大。但是,这项事业还需要整个社会的共同努力。30年,我们一直在赶路,因为前面总有梦想等着我们。今天,至少在物质上,许许多多的梦想都实现了。但是,在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我们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想,那些是欲望。
陈哲走上了他的道路,是改革开放30年中文化改革的一种探索与追求。
在这样一个动荡的,甚至有些急功近利的年代,他坚守着梦想,也许,是因为他对大自然的渴望比我们更强烈。他像一根孤独的标杆一样立在山谷中。看到他,我们忍不住要停下来想一想,我们在追求什么,我们在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