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白小七开车送邱慈回家的路上,邱慈也没能把来龙去脉说明白。
邱慈久久无法从混乱的悲痛中缓过劲来,白小七的耐心就要透支殆尽的时候,前台敲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小七,主编找你开会。”
“好的,我把这边处理一下,马上过去。”
白小七给邱慈的纸杯加了一点温水,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好吗?我开完会就回来。”
没成想会一开就是一下午。
等白小七急慌慌从主编办公室跑出来,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了。一路走向小会议室,白小七的脚步快了又慢,慢了又快——邱慈会不会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会不会以为白小七是故意晾着她臊着她,再不回来了?反正在邱慈心里,白小七总归逃不出是个坏女人吧?她大概很后悔自己猪油蒙心,居然向白小七求助吧?
喘了一口大气,白小七推开小会议室的门。
北方的秋天,过了下班时间,天色已经暗了。邱慈还坐在原处,双手握着纸杯,虽然纸杯里的水应该早没有热度了。房间没开灯,可邱慈抬眼看白小七时,哭肿的双眼还是闪过了清清楚楚的希望的光亮:“忙完啦?”
“嗯,我们走吧。”
晚高峰,车流在街灯下纵横交错。
邱慈的心绪看起来已经平复多了,可她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白小七差点儿撞车。
“陈朗强奸了一个女的,被讹上了。”
“操。”白小七突然爆粗大概把邱慈吓着了,没敢继续说下去。“你接着说。”
“但他跟我说不是强奸……”
“那到底是不是强奸。”
“他说不是,但那女的说是,那女的好像报案了,好像还取证了……”
“什么叫‘好像’报案了,‘好像’取证了?”
“他也没说明白……”
“那现在立案了吗?”
“好像……”
白小七恨得牙根痒痒:“有没有什么有准谱的消息?”
“陈朗跟我说,这事跟他没关系,是另一个女的搞出来的,他很确定。”
“跟他无关?他敢说他碰都没碰那女的一下就被讹上了?隔空打牛吗?”白小七冷笑。
邱慈沉默。白小七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吉普毕竟是邱慈的丈夫,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他如何地伤害、背叛她,她又怎样用冷暴力牵制他留在这个家里,可真出了事,她还是为他四处奔走的那一个,哪怕能力有限,收效微薄。在另一个女人面前,邱慈没必要说陈朗的不是。
算了。白小七主动翻过这篇:“什么叫另外一个女的搞出来的?是说幕后有人指使吗?”
“对,他说是有个女的报复他。”
“谁?”
“叫颜嫣。”
白小七脑袋里的破风扇又开始转了。颜嫣——全世界都以为这个人早就无比潇洒地转身远走,没成想她比谁都稳准狠,卷土重来,一棍子打在吉普的七寸上。
邱慈接着把她听来的故事讲完:吉普在酒吧喝多了,碰巧一个姑娘来撩拨他,吉普迷迷糊糊带她去开了房。第二天下午接到她的电话,说报案了,而且取证了,让吉普等着当强奸犯,蹲大狱。
这真是个太适合发生在吉普身上的、让人反胃的故事。白小七强忍着恶心,帮邱慈分析事态:“她说强奸就强奸?她有证据吗?她身上有伤吗?”
“他说,本来他也觉得这女的有病,没放在心上。可挂了电话之后,她又发来几张照片,有身份证的截图,显示未成年;还有她身上的几处伤——陈朗说,他能确定这些伤千真万确跟他没关系,是有人故意搞出来要陷害他的。”
白小七脑袋里的破风扇飞速旋转,像要带着她就地起飞,她简直感觉得到后脑正在冒出滚滚黑烟。正好赶到一个十字路口,白小七盯着硕大的绿灯,猛踩油门,打算一冲而过。
当此时,白小七的左侧突然冒出一辆商务车,速度非常快。踩刹车已来不及,转舵也是白费,趁着邱慈哇哇尖叫的当儿,白小七再次抬眼确认了头上的绿灯。
两辆车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白小七把车熄火。问邱慈:“受伤没?”邱慈还没缓过神来,摸摸脸摸摸胳膊又摸摸腿。“好像没事……”
“这时候就别好像了。”白小七解开安全带,见红商务车上下来好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这帮孙子,他妈的闯红灯。”她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跟邱慈说:“你给陈朗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最好再多带几个人,我看这几个男的不像善茬儿。”
“啊?陈朗他跑路了……”
“他什么了?!”
“他怕警察找他,跑路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操,脑残吧他。”白小七又爆了一句粗口。她推车门想下车,一下,没开;两下,还是没开。“你看看你那边的车门能不能打开。”
邱慈努力推了副驾驶的车门一下,也没开。
白小七都要被老天爷怄乐了。
正愁无处求救,电话响了。
“你……不接啊?”邱慈看看唱个不停的手机,又看看白小七。
“爱谁谁吧!”白小七把电话接起来。“段总,我撞车了,现在××大街和××大路交汇处,有点严重,前面两侧车门都打不开了……人没事……你别急你先听我说!对方是台商务车,闯红灯,好几个老爷们儿,看着不像善茬儿。你要是方便,能不能过来一趟……最好把你车行的人带几个过来……”
“知道了!你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别傻了吧唧的!我马上过去!”小段的声音漫过手机听筒,响在车厢里。
“你才傻了吧唧的。”白小七冲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商务车上的一个男人来敲白小七的车窗。白小七示意他车门打不开,让他等一下。
邱慈看看白小七的手机,又看看她:“男朋友?”
“嗯。”白小七随口应了一声。
小段比警察来得更快。他直奔白小七的车,一手握住车门把手,猛地一拽——“咔”,门开了。
“这不科学啊!”白小七被小段的气势深深震慑,半天没回过神来。
“快下来!”小段吼道。
白小七这才感觉腿有点软,几乎是滚下了车。“你喊什么呀?你刚才说谁傻了吧唧啊?”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真好,白小七在捡了一条命的陶醉之后马上想起来应该兴师问罪。
“白姐你吓死我了!”小段一把抱住白小七。年轻有力的臂膀像像是螃蟹的大螯,箍得白小七动弹不得。
小段怀里的白小七则像一根直挺挺的木桩。她伸出手指戳戳小段的后背:“段总段总,咱能待会儿再煽情吗?您看我这不是还健在吗?俩事:一是车里还一人出不来,二是咱还不知道对方认不认全责,报没报保险呢……”
小段的脸从白小七肩膀上方移回来,表情那叫一个臭,耷拉得跟印度飞饼似的。“我就一事:老腊肉就是没情调。”
说完,他绕到副驾驶,又是用力一拽,“咔”,邱慈也得救了。
“哥儿几个,走。”小段叫上一直在他身后待命的车行的兄弟们,走向了商务车。
白小七这才有机会跳到车前:“靠,车头都撞成屎了,修车得多少钱啊……好在是对方全责。”
她身后的邱慈说:“你跟你男朋友挺般配的。”
“他就一小孩儿。”
“他挺在乎你的。”
“就那么回事吧。”
“他刚才哭了,你没看出来?”
两伙男人已经绕到红车后面去聊什么了,白小七看看邱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邱慈在夜风中拢拢头发,冲白小七笑笑。
是不是男朋友且说,但小段的适时出现,的确让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安下心来——白小七突然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邱慈笑。
吉普的烦心事让邱慈暴瘦之后,她的轮廓深了一些,眉眼似乎没有那么淡了,透出点人情味。白小七想,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女人来向你求助,其实是很难让人说不的,虽然她还不清楚邱慈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处理完事故,时间已经很晚了,小段开车先送邱慈回家。
到吉普家楼下,白小七跟小段说:“你先在车上等我一下,我跟我……这个姐姐,说几句话。”
两个人下了车,邱慈说:“我把happy送到一家宠物店洗澡去了,就在附近,你陪我把它领出来吧。”
白小七跟在邱慈后面,问她:“你今天来找我,是需要我做什么?”
“你认识的人多,我想你可能认识懂法律的人,能帮帮他。”邱慈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恢复了惶恐无助的神色。
白小七很想扔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比如“跟陈朗的事,我也是受害者,我好想没有这个义务”。再比如,“这是你们的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又比如,“我看陈朗就是活该,就应该给他点教训”。或者索性来句狠的:“他出了这么恶心的事,你为什么还帮他,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可她最后只是问邱慈:“他不在,公司怎么办?”
“他说他走之前交代好了,我也不清楚……他的事情我本来也不问。”
邱慈进了宠物店,白小七在门口等。她突然忐忑起来:happy会记得她吗?是不是以为她跟吉普的其他女人一样,只是短暂地出现一下就消失了,所以无关紧要,所以对她爱理不理?
说到底,happy不过是一条金毛,白小七何以如此紧张?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大概狗的感情是不瞒人的,亲就是亲,疏就是疏,太纯粹,让人怕知道答案,不敢去窥破。
但happy没有给白小七太多纠结的时间,它一看见白小七,便呜一声扑在她身上,前腿离地,搭在白小七胸前,像是给她一个硕大的拥抱。它一边努力去蹭白小七的脸,一边发出撒娇的叫声。
没有比这更明显的示好了。它是记得她的,甚至念着她,它是爱她的。
“happy跟你真好啊。”邱慈说。这话半是感慨,半是醋意。在happy面前,人的情感尤其显得太多杂念、利益、计较。
白小七也抱住happy,姿势虽然诡异,心里却是热的。happy记得她,是因为她曾交付给它的那些寻常陪伴,还是它记得吉普被打的那天夜里,白小七怎么唤回它,带它在派出所外边守了半宿,又怕它睡不好,开车特意把它送回办公室的情谊?可是对当事的人类来说,这些事提起来,已经恍若隔世。
邱慈为happy拴好项圈,白小七转身而去,没有跟邱慈告别,邱慈也没有叫住白小七要一个是或否的答案。白小七耳后传来happy嘤嘤的呻吟声,像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