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听到动静，立即从树后转出，问道：“结束了？”
展卫点点头：“叶柏在哪？”
“跟我来。”
苍海的话很少，少得可怜。他的表达同样很少，但就是少，才能在手下心中树立自己的威信。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展卫同样很沉默。而他的沉默，相对而言，更像是无心反驳。他静静地走着，若有所思。
“你真是好运，竟然能得到他的认可。”苍海说。
展卫看了他一眼，既不应和，也不反驳，沉默得像块石头。
苍海继续道：“你为什么会想到杀飞鹿学院的学生？这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展卫淡淡地道：“比赛而已。”
比赛而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苍海茅塞顿开。他微微一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再好不过。”
玄术大赛，本就不是正义的代名词。杀人只是很微小的一面，为了夺得大赛名次，有一个好出路，甚至可以出卖亲兄弟。这种事，他早已见怪不怪。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二人却像很享受这种氛围，没人愿意打破这副局面。只是在到达树林中心后，二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身子。
微风呜呜地吹着，在林海中吹起一片波浪。苍海诧异地回过头，看向仍旧平静的展卫。
林中有人！
从事刺客，令他的感觉比常人更敏锐，更谨慎。他没有顾惜六阶高手的面子，径直趴在草丛中，以非常恶心的姿态慢慢爬行。但就是这份谨慎，才令他大吃一惊。因为展卫的选择与他一样，时机也是与他相符。
这绝不是巧合。以苍海的经验看来，一眼便看穿了展卫的伎俩。这也不是随波逐流，而是真正预感到危机来临，才有的举动。
敏锐的直觉！
他大大诧异了一番，随后便将注意力放在四周，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树林？真选了个好位置。在这里，伏击的成功率固然惊人，但相对的，当对手同样选择隐藏，所拥有的优势，还有可能变成劣势。
他擅长隐藏，也擅长勘察。空气中传来的隐隐波动被他捕捉，循着那条轨迹，他很快识破了对手的身份。
辰罗！
贤太子明雷的秘密组织，与红莲寺正面交锋不下十年。双方互相熟稔无比，只是凭着从纹鸣传来的移动轨迹，便能识破对方的身份。
苍海知道，隐藏已经无用了。在他趴下的一瞬间，对方很有可能按照他的习惯，在前方设好圈套等待着他。
但是……
他复杂地看了一眼展卫。
展卫来红莲寺，是他极不喜欢的。明哲对他的渴望早已突破了对一般人的追求，他完全可以想象，在红莲寺中，展卫会拥有多么高的地位。而那个地位，想必与红莲寺元首，是极近的。
然而，他偏偏又需要展卫。这个新人与辰罗从未谋面，他固然不了解辰罗的行动方式，辰罗却也捕捉不到他的轨迹。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纹鸣，隐藏得简直比自己还深。
天生刺客！
他不得不感慨。明哲的眼光虽不如闭月毒辣，但也是极为可怕。敢于舍弃源火珠的诱惑，追求一个对自己厌恶百般的人，明哲的魄力，已经到达旁人所不能及的地步。明雷、国主，横在他面前的两块绊脚石，却连他一半也做不到。
这也是他追随明哲的原因。他相信这个男人能为他带来自己需要的一切，也相信自己的直觉，终有一天，会成为这男人统一玄火国的最强依靠。
他心思百转，又想到了对方的目的。
毫无疑问，辰罗此趟前来，只可能是为了叶柏。但是，对方明明知道自己就在叶柏身边，又怎么可能会派这么点人手？
不等他想通，身旁的展卫突然一跃而起。
杀！
他尽力压低，像猎豹一般在草丛中穿行。摇曳的草尖掩藏了他的行动，只是眨眼间，他便从苍海眼中彻底消失。远远的，他只看到草丛中有一道光闪过，随即消弥无形。
这么快！
苍海吃惊。如果不是那半声惨叫发出，他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苍海风一般驰过，手中的匕首藏于袖中，在暗夜中穿行，但又忽地止步。在他左前方的位置，又有一道刀光闪过，同样是半声惨叫。
这是……声东击西？
刺客与战士不同。阴冷、神秘，是他们最大的特点。但他们也是最脆弱的，两名在野外相遇的刺客，从不会大打出手，而是从一出手，就决定了双方的归宿。
要么生，要么死。
不会留情，不会犹豫。他们所要制造的效果，永远是那么简单而纯粹。
杀！
更多的刺客被刀光引来，然后死于非命。那柄藏在草丛中的刀光宛如恶魔一般，瞬间吸食他们的血肉，回归尘土。只是稍一露头，便被展卫以更快的速度回归刀鞘，而这，显然并不是普通的拔鞘归鞘那么简单。
拔刀术！
苍海心急如焚。大雪山何问天擅长的拔刀术，竟然只是半天时间，就出现在了展卫手中。那个莫秋，到底教了他什么？
他好奇得要死，但结果却是只能跟上展卫的步伐，迂回，杀人。
拔刀术，比起正面对抗的玄术者，更适合于刺客这种行走于黑暗中的生物。在懂兵器的行家眼中，这从来都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法，只因它的卑鄙与霸道。
刀在鞘中，忽然拔出，令人防不胜防；而更可怕的，则是它只进不退的霸道。
这简直就是人间最矛盾的刀法。可当卑鄙与霸道相结合，却又令人不由自主为之着迷。
这种距离，已经无法满足苍海了。他想靠得更近，看得更加清楚。于是，他冲。
草丛中骤然喷出一股血花，在天空中洒落。刺客们呼喊着，悲鸣着，却只能成为二人靠近的障碍被一一排除。一名刺客颤抖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从怀中取出一根纸筒。但接着，他的人就与纸筒一起化为两半。
杀！杀！杀！
展卫渐渐陷入疯狂。那从未被影响到的心神，此时已是满心欢喜。
竟然是真的！
东派刀术博大精深，莫秋教给他的，只是拔刀术的基本。他怀着莫大的怀疑出手，只因莫秋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将他砸得头晕脑涨。而他口中的拔刀术，自然也被展卫列为怀疑对象。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刀鞘不住颤抖，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将刀身吸附在刀鞘之内。他艰难出手，拔刀。
当！
短暂的交鸣后，刺客只来得及看到自己被鲜血染遍的脖颈，便带着手中断为两截的匕首缓缓倒下。
转眼间，四名刺客已在骇然中倒下。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苍海眯着双眼，似乎要将他的身影烙在脑海中一般。
他看到了，也看清了。展卫拔刀速度再快，在阶位上却与他有着极大的差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切。
然而，试？
他不敢。只因他还看到了展卫的刀，和展卫的人。
展卫的刀并不奇特，人也不奇特。唯一奇特的，是他拔刀。
心中有魔。
他的脑海不由自主跳出一句话，而这句话，是莫秋告诉他的。
莫秋懂人，更懂刀。与他相处近三年，苍海也不是一无所获。从莫秋口中，他知道有一种被东派列为禁忌的刀术。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处世之术。
魔。
什么是魔？
莫秋为他拔刀。那一刀，奇慢，慢得不可思议，不须玄术，就可看清它的轨迹。
然而，他挡不住。
当刀尖即将落在他身上时，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缠住了。冰冷、绝望、压抑、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那一刀引出。他眼睁睁地看清了刀的轨迹，又眼睁睁地看着刀落在自己身上。慢如龟速，却令他几欲绝望，无法自拔。
从那时，他渐渐明白魔的含义。也是从那时起，他对魔有了敬畏之心。
展卫如魔，印雪刀如魔，可真正的魔，只出现在他拔刀的一瞬。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他渴望拔刀，又害怕拔刀，那一幕有如魔鬼般缠着他，令他时刻不敢放松。而今天，在他视作生死仇敌的人身上，他看到了魔的影子。
拔刀并不适合他。他没有魔的心，更不会如魔一般看待身边的人。所以，他无法拔刀。
他转过思绪，将注意力留在眼前的对手身上，一边却又忍不住偷看展卫，想着应对之法。而厮杀中的展卫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迅速退走，向林中更深处奔去。
叶柏！
苍海终于明白那一丝不安是怎么回事了。对方派出这些人手，并不是为杀他，而是想拖慢他的脚步。只要多一秒迟疑，留在叶柏身边的刺客，就有多一秒的时机。
他不再恋战，匕首一摆，左手推送而出，空气骤然流动，化成利刃，随着微风一起送出。
流风！
风声袭过，草丛已矮了半截。还有无数尸首，在黑暗中静静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