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抬头看清眼前的女人是谁后,眉头微皱,刚想拒绝,放在桌下的手却被林景兰轻握了一下。
林景兰注意到眼前的女人说话时,虽然目光在她和周惠两人脸上都扫过,但是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主要是对着她说的。
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却一下子就被林景兰捕捉到了。林景兰顿时对面前的女人充满好奇。因为这个动作实在是不寻常,她和周惠一看就知道是母女,因此人们对她俩说话时,都会将目光主要落在作为母亲的周惠身上,例如刚才的饭店服务员就是如此。
眼前的女人询问可否拼桌的时候,目光却是集中在她身上的,说明她早就看出来,林景兰和周惠两人中,林景兰才是真正拿主意的那个。
林景兰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句,好敏锐的观察力!
林景兰笑着拉开身旁的椅子,“大姐您坐。您叫我小林就行,这是我妈妈,姓周。大姐贵姓?”
周惠朝周围看了看,眉头紧皱地想到,明明到处都是空着的桌子,干嘛非要坐到她们这桌来。
林景兰边说话边观察着眼前的女人,一张端庄的鹅蛋脸,一双杏眼目光澄澈,看着完全不像是个坏人,但是林景兰由于几十年后养成的警惕心,还是只报了姓氏,没有出她和周惠的全名。
女人在林景兰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笑着依次与周惠和林景兰打招呼,“周大姐,小林,我叫杨桂。自己做点小买卖,就老坐着火车来回跑。今天一眼看见你们两个,就觉得实在是有缘,忍不住过来打声招呼,大姐和小林千万别嫌我唐突。”
杨桂似乎完全没发现林景兰只报了姓氏一般,主动报了自己的全名,又解释了她过来拼桌的原因。
林景兰对于杨桂说的原因也只是一笑置之,什么合眼缘,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杨桂点的菜也快也上齐了,一道素菜、一道汤、一个馅饼,杨桂笑着说,“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总是不注意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的,没几个月就把胃口弄坏了。现在是再也不敢了,不管生意多忙,一定准时吃饭。”
杨桂盛了一小碗汤,慢条斯理地喝着,喝完一小碗汤后才开始吃菜和馅饼,也是细嚼慢咽,姿势虽然说不上多么优雅,但是令人看着挺舒服。
林景兰心想,即使在几十年后,单身狗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的年代,也大多是一个人去吃快餐西餐,少有人独自走进中餐馆,点上一菜一汤慢条斯理地吃。
杨桂颇为自在地一个人进卧龙饭店吃饭,连林景兰这样内心强悍的人,都有两分佩服她。
杨桂吃饭的时候话并不多,但也没有一句都不说,将嘴里的食物吞咽完毕后也说上几句话,“小林还是中学生吧?你们母女俩这是趁着暑假出去玩儿?”
林景兰笑着答道,“今年高中毕业,刚高考完,大学在北京,我和我妈提前去北京逛逛。”
杨桂轻声叫道,“啊,小林竟然是大学生!考上的还是北京的大学,可真是不容易!”脸上的惊讶令人觉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夸张,又让人看出她由衷的惊叹之情。
杨桂又朝着周惠笑道,“有这样一个女儿,周大姐真是好福气。”
林景兰微微一笑,杨桂真是会说话,说出的话既让人听着舒服,又不会令人觉得刻意。
“我这趟也是去北京,咱们该是一辆车吧,八点半那趟?”杨桂问道。
林景兰点头。
开始主要是林景兰在和杨桂聊天,因为林景兰对杨桂这个人挺好奇的,显然杨桂也对林景兰母女十分好奇,后来周惠也渐渐加入进来。
不知道是杨桂本身就没有打听旁人的事的习惯,还是她敏锐地看出林景兰格外注重隐私,一顿饭下来,林景兰发现杨桂提起的话题,没有一个是她不愿意谈论的,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等到三人都吃完后,林景兰与杨桂各自结了账。周惠此时已经与杨桂聊得颇为热络了。林景兰不禁感慨,杨桂这个人真不简单,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就能让周惠这样对她第一印象不好的人,转而与她熟悉起来。
林景兰也发现,与杨桂聊天真的令人很舒服,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有这份本事,不愁交不到朋友,更不愁做不好生意。
在候车室里等车的时候,三人又一直在聊天。周惠向杨桂问道,“你做服装生意的,肯定懂这个,现在城里的孩子们都爱穿什么样的衣服?等到了北京,我也给她买两件衣服穿,省得回头被同学笑话。”
杨桂笑道,“小林这个岁数的小姑娘,正是一朵花的年纪,穿什么什么好看。小林还上着学,依我看还是穿得简单大方一点好,夏天么,上身一件白衬衣,下身穿条裙子,又精神又好看。”
周惠连连点头,早就忘记自己一个小时前还觉得杨桂的打扮不正经,认真向杨桂请教起怎么穿衣打扮。
林景兰听得心中直笑。
检票进站。现在的火车票是一张硬卡片,上面印着字,扎着很多针孔,八十年代的火车票都使用这种针孔防伪的方法。
直到林景兰、周惠与杨桂上了同一节车厢,三人惊奇地拿出车票一核对,才惊讶地发现她们的票竟然连着,同在一个软卧包厢里。
周惠惊叹连连,拉着杨桂的手说,“真是太巧了!看来咱们真是有缘!”
杨桂也很是惊讶,她没想到周惠母女买的也是软卧票,毕竟软卧票的价钱几乎是硬卧的两倍,一般人可舍不得坐软卧,大多都是领导才坐。即使是生意人,像她这样舍得给自己花钱的也不多见,杨桂觉得愈发看不透周惠母女了。
包厢里又进来一个小伙子,是在杨桂的上铺,至此一节软卧包厢就人满了。
杨桂心痒难耐,不由自主地向周惠打听,“怎么只有你们娘俩出门?你丈夫呢?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吗?”
周惠丝毫没有遮掩地说道,“快别提他,就是不想再和他一起你过日子,我才跟着闺女出来的。那人什么本事没有,却一身的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我,我也想开了,闺女长大了,干嘛放着闺女身边的好日子不过,留在他身边挨打受气。”
林景兰听到周惠这么说,放心不少,但愿周惠真的想明白了。
杨桂闻言,心中的诧异更深,她看出来林景兰说话做事都很妥帖,母女俩在一起时都是女儿做主,她本以为是周惠的丈夫有本事,将孩子教育的好,周惠天性软弱,才处处是女儿做主。
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
而且若是真如周惠所说,她的丈夫没本事,周惠一看是没有工作的,林景兰又刚刚高中毕业,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周惠长舒一口气,“好在我没嫁个有本事的男人,却生出一个有本事的闺女,也是难得的福分。”周惠笑着搂住林景兰,“有这么一个闺女,拿什么给我我都不换!”
饶是杨桂这样喜怒不常挂在脸上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眼中满是疑惑与好奇,问道,“那你们母女俩来北京,孩子他爸给不给你们钱?”
周惠嗐了一声,“他还给我们钱?他恨不得把我们的钱都自己要去!”
杨桂的目光在周惠和林景兰两人身上打转,看哪个都不像是能挣钱的人。
林景兰见杨桂心痒难耐,笑着说道,“只要有真本事,钱不过是个附带品,它自己就来了。杨桂姐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想必最能懂这句话。”
杨桂对上林景兰澄澈了然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透,脸上一红,虽然依旧万分好奇,但是不好意思再继续打听下去了。
不过杨桂心中暗暗有了猜测,在林景兰与周惠之间,有本事的那个是林景兰,能挣钱的那个也是林景兰,虽然她死活也想不明白林景兰一个刚刚高中毕业,还要去上大学的学生,哪里有本事挣那么多钱。
林景兰不再说话,只听着周惠和杨桂不停地聊天,林景兰则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只留两分意在周惠的话上,防着周惠将自己家里的情况说个底掉。
林景兰抿唇一笑,和杨桂同在一个包厢也挺好的,她倒是愿意让周惠与杨桂多聊几句。杨桂一个女人在八十年代做服装生意,虽然林景兰不了解杨桂人品究竟如何,生意做得怎样,但是杨桂至少能让周惠看到一种不一样的活法。
正是晚上,其实从窗户望出去,不过只能看见一团团黑乎乎影子快速掠过,但林景兰看着一片黑漆漆的景色,心中却越来越畅快。
她考上清华了!她要去北京了!周惠也跟着她一起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林景兰的反射弧似乎格外长,从得知自己考了省状元后,她一直没什么感觉,直到这一刻,林景兰才觉得愉悦席卷了她的全身,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舒畅。
包厢门猛然间被拉开,列车员站在门口,“查票!”
林景兰、周惠、杨桂和杨桂上铺的小伙子,四人都将车票递给列车员后,列车员又说道,“证明!”
林景兰一愣,“什么证明?”
列车员说道,“县团级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