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荣无意间随眼一望,却见此时不知何处来了一群小乞丐,一个个脏兮破乱,正围坐四处,有的更攀上榕树枝上,痴看着众人吃酒。谢世荣眼咕噜一转道:苏兄,楚兄,且让我为二位凑个酒兴,苏楚二公子停箸含笑,待他分解。却见谢世荣打了个响哨,列位小兄弟,刚才我们几个在此吟诗作赋,想必大家都听到了吧,听得谢世荣如此说,这群小叫化中,有的却是茫然无比,确因不知诗是啥玩意,而有机灵一点的却快快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看上去狡黠油滑,貌似小叫化头的少年走上一步道:大爷,听见了,我们全都听见了,那诗可真是好哇,当真是,当真是……一时间却接不上来究竟怎么个好法,谢世荣饶有兴趣地问道:当真是怎么了,这小叫化头一双老鼠眼睛在那酒菜上滴溜溜转个不停,一边道,当真是,当真是比唱的还好听,听得如此赞语,苏旷不由得大笑起来,楚樵那冷峻的脸上也泛现出一丝轻笑,谢世荣闻言,戏蔑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诗吟得好,那这样吧,你们中有会吟诗的也吟上几句,如果中听,本大爷可有酒肉赏赐哦。那油滑小乞丐正待说我们哪会吟什么诗,没的污了诸位大爷的耳朵,却听见那位富家少爷说有酒肉赏赐,这一下,此话却说不出来了,停顿了一会儿道,我来,学着苏旷他们的模样,看了榕树一眼,吟道:抬头看见一棵树,枝枝丫丫特别多,好粗好粗真好粗,叶子有些掉河里。扑哧,苏旷不由得一口酒喷了出来,楚樵也是满脸浅笑,谢世荣明知这群小叫化不可能会吟什么诗,就指望他们乱七八遭说上几句,搏大家一笑,凑个酒兴。见目的已达到,端了桌上的一盘肉菜道:这盘野鸡肉,就赏与众猴儿罢,那群小叫化听得,全都一轰而上,一个个在那里挠手搔脚,垂涎不已,小叫化儿朝他们一唬脸,去,去去。看你们那脏样,别吓了众位老爷吃酒,转过脸来赔笑着接过那盘野鸡肉,走到一处角落,众小叫化如同一群苍蝇般紧紧跟随,此时,这小叫化儿才摆足老大派头,小三,这块鸡屁股你的,萝卜头,任若,鸡爪子给你们,胡哨,这块鸡脖子,你他妈有得啃了………。那盘野鸡肉少说也有二三十块,七八个小叫化每人分得一块,才去了不到三分之一,这时,小叫化子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胖胖的,满脸菜色的小叫化子在那畏缩不前,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鸡肉块,想吃却又不敢开口,尖笑道:铁螺儿,想吃鸡肉吗,想吃就学三声狗叫来着,那小胖叫化子讷讷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却听那小叫化子头道:算了,不难为你了,喈,来食。这块鸡肉赏与你哒,在盘中挑了一块小小的鸡肉,用它在自己的破芒鞋上擦了几下,然后扔过去,那鸡肉啪的一声,砸在小胖化子的头上,然后掉下来,滚落泥土中,此时,苏旷他们三位正在喝酒谈天,这一幕却被他看见了,一时间扔箸而起,愤然道:想不到世间这肮脏龌龊的小人,在哪个角落里都有,吩咐小二,在厨下拣二三十个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得勒客官。顷刻间小二就办妥,拎着一个油包裹出来,苏旷接过,然后走到那个小胖化子的面前,摸摸他的头道:小家伙,拿去吃吧,以后长大了,争取做个好人,自食其力,不要做叫化了。那小胖化子双手接过,一双醇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分明有泪光涌现,投向苏旷的眼神充满着感激,嘴里却啊依喔依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旷一笑,挥袖间回到座位上,叫道:小二,继续上酒,谁料那小二却道:客官,要是需再添什么饭菜,您尽管吩咐,可是酒却不能给您上了,砰的一下,谢世荣一拍桌子,发怒道:啥意思,难道你怕大爷们短了你酒钱不是,李管家,先拿十两银子给这厮,是,少爷,左首边立着的那位仆从答应道:正准备掏出银子来,小二急忙摇手道:官爷误会,官爷误会。是这样的,我们这自制的醉龙香,入口绵醇,滋味却比得上西京的好酒。只是后劲却是十足,我观这两位爷台,已略带醺态,再添酒的话,只怕就要醉了,如此,可能会耽搁行程,过不得前面的山岭。谢世荣恼怒道:谁丫告诉你大爷我今天一定要启程的,我今儿还就在这大王岭住下了,快去添酒,没的惹恼了我,一把火把这竹楼烧成灰烬,那小二听得几位客官打算今晚住下,脸色发白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苏旷奇道:却是为何,小二反问道:公子刚才一路行来,可曾在这大王岭上看到客栈之类的铺子或招牌。苏旷道:是啊,刚才我还在纳闷,一路行经过来,这岭上一家旅客馆也无,按说此处地当西京要道,本该旅业十分发达才对,却偏偏一家都没有,而更让人奇怪的是,家家门口都备有骡马车驾,好像要出远门似的,小二一拍大腿道:照啊,那些人家各各备有骡马,却是准备至别处过宿而置用的,你瞧,现在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动了,由于此处地势最高,放眼望去,苏旷很容易发现有不少骡马驴车正向岭外驶去,苏旷奇道:这却是何意,小二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惊恐道:晚上……晚上我们这岭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不太平。听得小二如此说道:谢,楚二人也凑了过来,楚樵拱拱手道:小二哥,麻烦你说清楚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是闹鬼呀,小二颤声道:客官你有所不知,最近短短的一个多月内,我们这岭子里就无缘无故不见了四五十人呐,那也不一定就是闹鬼的原因,苏旷道。怎么不是,这四五十人每个人失踪的情形都一样,入睡前还好好的,第二天他们的家人醒来时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而且岭子里也有不少人说曾亲眼见过鬼物,只不过众口纷纭,有的说是吊死鬼,有的说是大肚子鬼,有的说是白毛女鬼。反正是一个比一个邪乎,小二自己似乎也感觉到害怕,不愿意在这话题上继续谈下去,道:诸位客官,你们待会儿酒饭用毕之后,可从此处继续往上,经孤崖塔,再过十里峰,就可到得岭的那一边,这样你们就安全了,看这天色,你们许是要行上一段夜路,但这也比在这鬼物出没的地方呆着强得多不是,好了,天色已然不早,我也要拾缀拾缀准备走了,官爷们看看还需要点什么,如果不用,还请先付帐吧,一共是三两八钱银子。
苏旷一群人都被小二的话震住了,虽不知其所说真假,但见那骡车一辆接一辆的驶出岭去,所谓无风不起浪,看来八成是真的了,经此一闹,大家再也提不起酒兴,谢世荣摸出一块五两左右的碎银,抛在桌上道:不用找了,小二道谢一声,急匆匆去了,转眼间,榕树居前面就只剩下苏旷等几人,连那几个小叫化子都已不知去向,苏旷眺望下方,只见偌大的一片山镇,竟是家家闭户,冷灰虚烟,连狗吠声都没有,除了眼前江水分流时的轰鸣声,突然间变得死寂死寂,周围几人都抬头看向苏旷,盼他能拿个主意,苏旷环顾了一下,强自微笑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鬼物,定是这儿的山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把这大山岗岭中的山猫狸鹿什么的当成鬼物,我在苏地时,也时常听闻山中的老人们说,大山中经常有野猪在夜晚闯入庄户家内扰物袭人的事,那小二所说四五十失踪的人说不定就是被野猪掳掠而去也不是不可能,何况现在红日西沉,天色将晚,我们对山道又不熟悉,万一误入岐途,出了差错,那才大大的不妙,因此我建议,我们今儿就在这榕树居歇下来,赶明起个大早,再过岭去,楚憔,谢世荣两位也觉有理,均自点头应允,谢世荣心道:就算有鬼物来吃人,我还有两位仆人抵数呢,但愿那鬼物食量不大,吃了两个就饱了。
西边晚霞的最后一抹红色悄然转淡,百鸟归巢,大地上转眼间就进入一片昏暗的暮色,苏旷三人早已洗涮完备,和谢世荣的两位仆从一起挨个躺在榕树居二楼一张大大的简陋竹席上,连蜡烛也没点。虽然方才不久苏旷还打气道这清平世上哪会有异物,但大家均自半信半疑,这世上未知的事物太多,不管怎样,小心总不会错,在这诡异的地方能够平安度过一晚,就上上大吉了,连素来话多的谢世荣也不再说话,五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唯闻彼此之间粗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