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过后,月影西斜。荒山清幽,寂寞。守夜的护卫三两一处,分散巡查。山神破庙里响起了熟睡后的保镖兄弟的呼噜声,此起彼落,伴和着荒野里虫子的轻唱低呤,这些声响引起了巡逻的人的睡意,但他们可没有这个胆量,就算犯困,也得强打精神。
一个名叫小牛儿的带刀护卫正走到庙门外的盐车旁,空气中突然飘来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小牛儿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可惜来不及说出是啥味儿,他已经倒下了。他的同伴罗小勇轻声喊道:“小牛儿,小牛儿,你怎么啦!怎么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任凭罗小勇如何摇搡,小牛儿就是不醒。罗小勇急了,却要张口叫人,刚刚抬得头起来,便看到了自己身前一丈外的另外三名兄弟一声不响地倒下。罗小勇张开的嘴巴没有喊出一个字,他慌了神,知道弟兄们不是睡着了也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他甚至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那股奇特的香味儿已随风钻进了他的鼻孔,罗小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仰面倒在小牛儿的旁边。
虎豹兄弟坐在山神庙门前不远处一块山石上,海阔天空的神聊,借此来消磨漫漫长夜。那股奇特的香味儿飘过来时,他们马上嗅到了,这种香味绝不是任何花木可以散发出来的,这荒山之中只有乱石和野草,还有,到了这个季节,花早凋谢了,哪来的花香?
司空虎和司空豹出入江湖不是一天两天了,许多黑、道上勾当,他俩即便不是亲身经历,耳朵里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香风袭来,兄弟俩个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指塞住了鼻孔。司空豹警觉地给哥哥递了一个眼神,司空虎点一点头,两人像踩了弹簧般一块跳了起来,一前一后飞身径往庙里奔去。离庙门尚差七八步,司空豹张嘴喊了声“七爷”。遗憾的是他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倒下了,顿时失去了知觉。
司空虎屏住了呼吸,一脚踹开山神庙破门,正准备进庙去叫醒陈七,却意外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犬吠声。司空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几乎把他吓个半死,他看到了十几条饿狼般凶猛的黑狗,睁着绿莹莹的眼睛,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已经到了他的屁股后面。
司空虎魂飞魄丧,心胆俱碎,正自惊慌不己,陡见眼前寒光数点,闪烁滑过,耳畔同时响起沙沙风声,几十支燕子镖刺破夜空,从破庙中疾射而出,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声狗的惨叫。司空虎心中大喜,知道七爷已经惊醒,还出手救了他。却待要张嘴说点什么,只觉一下子全身失力,跟着眼冒金花,他摔倒了,倒地后随即人事不省。
阳光刺痛了司空虎的眼睛,司空虎醒过来了。他首先听到的是乱糟糟的一片哭声。司空虎脑子轰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来的哭声?他用了很大的力,才勉强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竟然仰天倒在山神庙的破门口,两条腿还搭在门槛上。
司空虎挪动了一下身子,想爬起来,不经意间,他看到自己周围横躺着十来条黑毛猎犬的尸体,乱七八糟摆满一地,虽然是死狗,看上去一条条又长又壮,啮牙咧嘴,面目狰狞,死去了眼中还透着凶光,着实骇人。司空虎‘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见押镖的弟兄们围成一团,在昨晚他与弟弟吹牛的那块山石旁边痛哭。
司空虎想起了那股奇特的香味,他知道那肯定是一种毒香。不会是有人中毒还没醒回来吧?当下调息运劲,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朝大家走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司空虎挤进了人堆,推开两名爬在地上悲声哭泣的护卫,他看到的景象,只差一点不曾将他骇得昏死。地上平躺着一具死尸,准确说是一具无头死尸。从服饰上看,司空虎一眼便认出那是陈七。大惊之余的司空虎扑倒在地上,抓住无头死尸两臂,拼命喊着;“七爷,七爷,七爷——!”司空虎喊得声音嘶哑,咽喉迸血,还是没人答应。押镖的兄弟们哭声小了些,大家流着泪看着他。司空虎抬起头来,对着他面前的护卫吼道:“快去给我找,你们给我去找,都给我去找,去把七爷找回来,快去,快去啊。”
一名护卫流泪说道:“虎哥,我们找过了,漫山遍野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七爷,七爷不见了,七爷死了,连首级都被人割了去,我们的镖盐没了,被劫了。”
司空虎从地上爬起,摊开双手,神志不清地叫喊:“七爷?七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突然想起盐,顿时惊惶失措起来,怪叫着四处奔跑:“盐、盐呢?盐在哪儿啊?”他的双眸布满血丝,头发上胡子上衣裤上全沾着泥土和乱草,看那样子,活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司空虎原本就迷迷糊糊的,尚未完全清醒,发生了这种大事,使得他又悲又恐,又怕又急。内火攻心,血痰上涌。这挂名的镖师终于支持不住,再次跌倒。
一盆清水浇在司空虎头上,司空虎一激灵,醒了。
司空虎又一次醒来时,看见弟弟司空豹手里提着一只空了的脸盆子,弟弟双目红肿,显然刚哭过。司空虎虚弱无力而又痛苦万分地说:“豹弟,七爷没了,盐也没了。”司空豹半跪在地上,将脸盆搁在一边,双手扶起哥哥,点头安慰他道:“我知道,大哥,我全知道了,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发生了这种大事,天涯镖局从此毁了,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总镖头,让他老人家亲自过来一趟,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狄爷,请他做主。”
司空虎挣扎着站稳身子,用那满布血丝的双眼扫了一眼与他一道押镖的弟兄们,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悲伤绝望而又黯淡无光的脸,兄弟们个个垂头丧气。司空虎心内好一阵刺痛,移开了目光,无神地望着远处荒凉的山峦,凄然说道:“狄爷,你在哪儿啊?”
你若问凤凰集为何出名,一定会有很多人告诉你,因为凤凰集有万凤楼。
其实万凤楼并不在凤凰集上,它位于凤凰集东七里的公羊山下,门前老大一株百年梧桐,亭亭如华盖,戟指苍穹。小楼倚山而建,周遭根本没有人家,四面是黑漆漆一片苦竹林,山上山下疯长的全是苦竹,这间叫万凤楼的两层红楼就坐落在竹林深处。
时间已是深夜,深夜的万凤楼才最热闹。
竹林之中、通往万凤楼的那条一丈多宽的青石路上,夜夜车马不歇。
凤凰集只是一个穷镇,镇上居住的差不多都是些山野农夫,靠天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没钱也没时间去寻找刺激。万凤楼做的自然不是他们的生意。凤凰集乃是北国进入中原的一条重要通道,每日都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客。万凤楼因有这些人而精彩。
万凤楼的存在,凤凰集的穷人们也跟着沾了一点小光,只要他们不辞辛劳,每晚在万凤楼门前的青石路上点燃灯笼卖些水果零食饰品什么的,生意保准错不了,于是有很多人借此来养家糊口,正因为这些忙碌勤劳的庄稼人,凭空给万凤楼增色不少。
此刻的万凤楼,张灯结彩,燕舞莺歌,热闹非凡。这座仅两层的小建筑从外面看去不算太大,而内中却另有乾坤。万凤楼的迎客厅,一直延伸到公羊山的山腹之中,好歹也能容纳得下三两百个人。这个时候,厅上人头攒动,张三挤了李四,李四撞了王五,王五踩了马六,人们摩肩接踵,看来这里的生意是相当不错。
迎客厅的右侧方,靠墙处,旋转的楼梯旁,搭起一个五尺来高两丈余宽舞台,台上铺着羊毛地毯,一群衣着鲜艳的少女正在台上纵情歌舞,还有弹瑟琶的、拉胡琴的、吹洞箫的……。很多来晚的客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但却激情高涨,一个个伸头缩脑,鬼喊狼嚎,彩声不绝,掌声雷动。
好戏已经开始。只见一位胸脯高耸,身着蓝底红蝴蝶花纹绸缎锦衣的中年妇人,一摇三摆,缓缓走到前台。妇人满脸堆着笑,姿态万千地挥一挥手,歌舞箫琴声顿时停了,歌娃舞女退到幕后,来客安静了下来。
妇人面对人群,笑盈盈的说道:“各位好友,各位佳客,欢迎,欢迎,非常欢迎你们来到我这万凤楼。公子爷儿们,你们愉快吗?”她的声音娇脆悦耳,婉如清晨黄莺在唱歌,煞是好听。台下来客乱七八糟抢着回答:“愉快、愉快。”有人说:“你好吗?妈妈。”
随着妇人的出现,现场气氛猛然高涨了起来。妇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很好,我想着你们呢!今天,我非常感谢你们能到我这儿来。你们来了,是不会失望的,我的朋友们,我会让你们用一生的时间来记住,这将是一个愉快的美好的夜晚,是一个令人消、魂的不眠之夜。”台下有人大声问道:“妈妈,你今晚给咱们带来了什么好节目啊?”
妇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她的话头说:“首先,我要向各位介绍我自己,也许今晚有新来的朋友,他们还不认得我。朋友们,记住了,我叫咪、咪。以后你们当中若有人在什么地方遇到我时,只要尊敬地对我说一声;‘咪、咪,你真漂亮,很迷人!’那么我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我在万凤楼看见了曾经恭维过我的人,我一定会送给他一个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惊喜。”有人问道:“是啥惊喜,能不能先说出来听听,也好让咱见到你时能够甜甜蜜蜜地喊上一声:‘咪、咪’。”咪、咪故弄玄虚道:“不能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好几个人轰然大笑,一个怪怪的声音喊道:“啊哟哟!我知道是啥惊喜了。”咪、咪扭动着她那水蛇般迷人的腰身,搔、首弄、姿地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故意冲台下客人忘乎所以地一阵浪笑。即使她的脸上过早地铺满了细纹,恐怕任何一种花粉也难以填补得了她这种由于岁月的原因和过度纵欲之后残留下来的深沟,但万凤楼的老、鸨咪、咪,几乎永远挂起一张甜乎乎的笑脸,她脸上的每一条小沟都在发着笑声。她为什么不开心呢?试想一想:当你某一天发现自己面前堆满了白花花的属于自己的银子时,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