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李天雄兵进落雁崖。余从贵的三千铁骑开过去后,李天雄领着大队跟上来了。数万兵马正急步行走在狭谷间,突听得天崩地裂也似一声炮响,一彪军从落雁崖两侧斜坡上丛林中呐喊着冲杀出来,箭如雨下。李天雄吃了一惊,顿时懵了,及到他回过神来,敌方的士兵已经来到了眼前。李天雄急令部下:休要慌张,两两并肩,原地持刀,抵抗来敌。
可是那些朝廷军士,一听喊杀声,先自慌了手脚,胆小的吓得夺路逃窜,尽管来犯的敌人不过五六千人,人数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但是他们仍然犹如见鬼一般,怕得要命。
队伍不战先乱,身为主帅的李天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生中最瞧不起最恨的就是懦夫。兵不战而逃,是主帅的耻辱。李天雄岂能将他放过。之前的天涯镖局总镖头,从背上拔出他的断肠剑,飞身下马,立地击杀二十余个逃跑的士兵,方才勉强镇压住队伍的混乱。
敌方埋伏的军汉,冲下来之前先胡乱放了一阵乱箭,继而裹上来近身厮杀。
看得出,来的都是些久经战阵的勇士。李天雄的大队霎时被切割成数截。山路崎岖狭窄,首尾不能兼顾,一时间山谷之中呼喊声惨叫声叠起,不少朝廷士兵尸横当地。
李天雄命令号兵吹响冲锋号角。号声响起,主帅领先抗敌。谷底险道上,战斗全面打响。人喊马嘶惊天动地。没有退路,要活命只靠殊死拼杀。两军在那又长又狭的隧道上展开了白刃肉搏。战成一团。敌方上来的士兵清一色大刀片,惨白的日光下,大刀片子呼啦啦飞舞。
李天雄从敌军灰布军衣上得知,来的是九方尊的兵了,只是不知他们的主帅是谁?
略一沉思,已经猜到,能训练出这等善使大刀勇士的,九方尊的部下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和他是很熟的。一定是他到了。李天雄果然没有猜错,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敌军的将领。
李天雄最不情愿看到的一幕,偏偏他看到了。鬼影神刀燕雪飞骑一匹红卷毛神骏母马,目光冰冷,手上提着正在滴血的鬼头大刀。隔着几名激战的军士,离他也不到五丈。
在与燕雪飞目光相接的那一瞬,李天雄很清楚地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冷汗顿时浸湿了他的衣裳,他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说实在话,李天雄并不惧怕燕雪飞。他只是不想和这个昔日的兄弟兵锋相见,可惜目前的处境,要避免这一战显然也不可能。
窄窄的山谷中,李天雄与燕雪飞,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骑在马上,久久的对视着,谁也不肯越雷池一步。燕雪飞坐下骏马打着响鼻,似乎连它也感到气氛并不对劲。
最后,两人中间混战的双方军士都倒在了血泊里。
此时的落雁崖谷底,冲锋的号角声,嚎叫声,悲呼声,嘶喊声,兵器撞击声,马的惨叫声,响彻山谷,不绝于耳,激战正在继续。李天雄呆立原地,他的战马也被混战中的乱军惊走,山风吹拂着他乱蓬蓬的长发。他手中的断肠剑在蜂鸣,这把与他生命同等重要的断肠宝剑尚未回鞘,剑尖上有血点犹自滴落,那是刚才惩罚部下逃兵时留下的。
落雁崖这一带风很大,山里的风吹散了空中稀薄的云层,炙热的日光箭一般射进谷来,映照着从士兵身上流淌出来的殷殷热血。燕雪飞冷漠地扫了一眼遍地的死尸,双腿略夹马腹,红马好象懂得主人心意,慢腾腾地、极不情愿地踏着地上士兵尸体,一步步向李天雄走近。
在李天雄面前七步之处,燕雪飞勒住了马头。这时他把鬼头刀担在肩上,鹫鹰般犀利的眼冷冷盯着李天雄,含有泪光的眼中透着痛苦和迷茫。燕雪飞牙关咬得紧紧的,神情极是悲愤。
这一战看来已经不可避免。李天雄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想不到啊!”
他鼓足了勇气,只说了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之中包含了无限多的东西,但他说得好似底气不足,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可是燕雪飞却听到了。燕雪飞不仅听到李天雄说了什么,他还知道,李天雄是想不到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燕雪飞双目中寒气渐浓,冷冷地道:“我也想不到。”
李天雄哭丧着脸,道:“不知燕将军有什么想不到的?”
燕将军。昔日的生死兄弟。此时变成了你死我活的燕将军。
落雁崖成了燕雪飞和李天雄两个人共同的伤心地。
燕雪飞冷笑道:“征西大将军,幽云十六州兵马都总管,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官职。我想不到,也想不通,名震武林,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天涯镖局总镖头——断肠剑李天雄李爷,竟会心甘情愿去做人家的鹰犬。如果不是在下亲眼所见,我绝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天雄点头,继而又摇头。过了半天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是啊!有很多的事,实非常人所能意料。九方尊勾结倭寇,为害人间,他要造朝廷的反本无可厚非,这黑暗的朝廷连我都想推翻它。九方尊他不该干尽坏事,让这天下血流成河。我今日所为,只不过要替天下人做那么一两件好事情。说句心里话,我不想跟你交手,我来涿州,也没打算要和你为敌,你曾经是我最看好的兄弟。你响应武林血柬,江淮助战的情义,我怎么敢忘。”
听了这话,燕雪飞紧蹙的眉头松展开了一些,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极是激动,终于听他说道:“我也不想与你为敌,难得你还念及往日兄弟的情份。请你理解我燕雪飞此时此刻的处境。我请求你现在就回天涯镖局,咱们还可以做兄弟,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李天雄淡淡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心头好受多了。其实你我都明白,我既然走到了这里,还有可能会回去吗?这个时候,说再多的话也无意义。出刀吧!燕将军,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接下你那鬼惊神悚的一刀。”燕雪飞一脸的无奈,但还是缓缓举起鬼头砍刀。李天雄立剑当胸,紧张了起来。对燕雪飞的快刀,他如何敢有半分大意。不少的士兵在看着他俩。李天雄的部下,燕雪飞的部下。号角声停了,他们不知是何时歇手罢斗的。
静,绝对的静。
风,呼呼吹响,谷底的树叶往上翻转。
两个名震武林的顶尖高手,断肠剑和鬼影神刀就要放对,谁人不想睁眼看个仔细明白。
大战一触即发。猛听一声大喝:‘住手’。声若惊雷,震得人耳鼓发麻。同一时候,一条硕大无比的铁棒破空飞来。铁棒径扫燕雪飞后腰。燕雪飞微一慌神,从马背上纵身而起,身在空中,急急一刀劈落。他这一刀本来是劈向李天雄脖子的,不可思议的是大铁棒竟逆转回来,好像长了眼睛,早就知道他出刀路数似的。燕雪飞这奇快无比的一刀只能砍在铁棒上。
火花迸出之际,余从贵踏着士兵头顶,飞掠而来,奔到燕雪飞身后时,临空踹了一脚,右腿暴长,竟踹燕雪飞下盘,燕雪飞使出梯云纵轻功,又往上窜起三尺。余从贵收脚之际,在燕雪飞红马屁股上扫了一下,那马负痛,一声长嘶,跑走了。余从贵伸手接住正要落地的铁棒。
青衣神棒余从贵才站稳脚跟,已经看到大哥李天雄手上利剑架在燕雪飞脖子上了。
燕雪飞身子才刚刚落地,可惜他已经动弹不得了。
谁都没有觉查到,李天雄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刺出这一剑的。
这一剑同样是地狱剑法中的剑招,唤做‘阴风扑面。’也称‘判官神手。’
鬼头刀再也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燕雪飞闭目等死。
余从贵哭喊:“大哥。不可。”他显然是害怕李天雄伤害燕雪飞。
李天雄冲他微微一笑,还剑入鞘。
燕雪飞痛苦地睁开了眼睛。直到此时,鬼影神刀似乎仍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去得也太突然。余从贵扑过去,扶住了他,激动道:“老七,没事了。”燕雪飞冷漠的目光停在李天雄脸上,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什么。燕雪飞不会感激谁,更不会说那种颜面上有光的冠冕堂皇的话,他干涩的口张了几张,几次次欲言又止。
李天雄语气平和地说:“七弟,你快回去吧!你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中计了。”
余从贵急问:“大哥,怎么回事呀?老七中什么计了?”李天雄道:“事情摆在眼前,你想想看;七弟之所以知道我们会从这里经过,一定是他听到了什么消息,谁会放出这种消息来?肯定是朝廷的人。因为他们要给从黑谷前去攻打幽州的黑血神鹰胡之麟创造机会。”
燕雪飞呆了片刻,木纳道:“李爷此话当真?”余从贵道:“是啊!老七,我们从天涯断肠园过来那时,便听闻太师说了,黑血神鹰早也带了两万人埋伏在你幽州侧后的黑谷,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向你动手。”李天雄道:“没错,刚才我认真想过了,这一定又是太子那厮使的奸计,他的意图再明白不过,就是为了把七弟你引出来,然后趁机向你的幽州下手,这叫‘调虎离山计’。你之所以会听说我会从这儿前去攻打涿州,一定是太子故意放出来的风声。你快回去吧!迟了恐怕要生意外事端,至于我李天雄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你自然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