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镇,西北道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原始小镇,时常淹没在黄沙中。
小镇不大,从东头数到西头,再从西头数到东头,总共是三百七十二户人家。
小镇环绕着一座怪石林立的小山建成。小镇虽然不在小山上,但小山却在小镇上。
这里民风彪悍,多有慷慨悲歌之壮士。
风月古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就是神来客栈。神来客栈修建在小山顶峰。
小山的顶峰居然是平坦的,天然的一块平地。
平地虽然说不上宽阔,但要建神来客栈这样的小楼一间,尚有剩余。
三层的小楼,青砖绿瓦,窗明几净。
每层楼摆八张大桌子,不多一张,不少一张。
每层楼开八扇小窗户,不多一扇,不少一扇。
打开每一扇窗,都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看到远方飞走的惊鸿、炊烟中无助的孤雁。
在神来客栈的小楼上,还可以听到风声。
风声,哪里不能听到。但神来客栈的风声和别处的风声是有不同。江湖中人都说,神来客栈的的风声是‘魔鬼的诅咒’。这话是有道理的。
神来客栈的风,居然是从山下的风月古镇席卷而来,这是特殊地理结构形成的。
山腰间,遍生着面目峥嵘的怪石,风在怪石之间游走,风声变得尖锐刺耳如鬼哭,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也难怪有人会叫它‘魔鬼的诅咒’。
更离奇的是神来客栈的雨声,神来客栈的雨声和别处更是不同。
神来客栈的雨声是可怕的、孤独的、残忍的、无情的。
这是因为,这里地处边关,出现在神来客栈的,多是些流落天涯的行客。
神来客栈有个传说;是说曾经有一个外乡人,某一天在神来客栈听了雨,回到家后大病了一场,然后死了。这话有些危言耸听。据神来客栈的店家——那个是掌柜同时兼店小二的汉子证实,他十七岁上山接管祖上的小店,前后二十三年,亲眼所见,不知有多少旅客寂寞地死在他的店中,几乎每次死人时天上都在飘着雨。
他的话看来不会太假,于是谁还愿意在神来客栈听雨。
一般时候,每逢下雨天,神来客栈这三层小楼都会格外清冷,几乎不会有顾客光顾。小楼里只有唯一一个佝腰驼背的店家,头发胡子都斑白了,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像干裂的田野。在天空落雨的日子里,他也不想呆在客栈中。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这间小店在他的祖上已经经营了好几代,如果不是因为他除了这个小店之外再没有别的产业,如果不是因为他天生一条腿残不愿意背井离乡——相信他也不会选择呆在这个无情无义的鬼地方。神来客栈是他的全部。店家虽然只有四十岁,可是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这样想,这家伙的年龄,肯定超过了六十三。
又下雨了,多年了仍不习惯雨声的店家,在天空飞雨的日子里,宁愿到山下风月镇的乡民家中去窜门子找个相识的人神聊,也不情愿呆在山上他的客栈中听雨。
今天店家没走,不是因为雨下得很大,而是他的店中来了客人。
有了客人,店家不再孤独,也不再恐惧。
两个客人,两个年轻的客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白衣长衫,女人鲜红绸裙。俩人都带着兵器。店家见得多了,凡是带着兵器的客人都不会在他的店里长住,这些人是属于江湖的,他们干着不同的营生。
这两个客人清晨就来了,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
也许客人也不想在神来客栈碰上雨,但他们却碰上了。店家想:这叫运气差。
客人坐在二楼,坐同一张桌子,临窗的一张桌子。
其实神来客栈的每一张桌子都是临窗的。
桌上摆着两只烧鸡,两碗牛肉,两碟一模一样的小菜,两壶一模一样的老酒。
店家扒在柜台后面,睁着一双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客人。
因为寂寞的原因,这个店家对任何事情都很有兴趣。
两个客人,居然是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进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是谁也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看来不像是一伙的,怪了,可为什么会坐到同一张桌上。楼上的空桌子那么多?更古怪的是,他俩点了同样的菜,连酒都是同样的。店家搞不懂。
男人潇洒,女人俊俏,就那样呆坐着。
男人脸色冷漠,两眼直愣愣盯着窗外的细雨,似乎在想心事。
女人却只关心一件事,就是男人,她一双相当漂亮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男人。从落坐后,女人的双眼从未离开过男人的脸。店家关心得更多的却是女人的双峰。
这俩人,男的是陈七、天涯镖局的七当家,原来他果然没有死,那么山神破庙后院的新坟一定不属于他了,那具无头的尸体也一定不是他了。女的是万凤楼跳艳舞的毒观音。换上鲜艳衣裳的毒观音,更加妩媚动人。她果然是天地造化的产物,一个标致的美人胚。
终于是毒观音先说话。毒观音一开口,吓了店家好一大跳,不是她的声音太难听,其实她的声音清脆柔和,悦耳极了。店家吃惊是因为她话说得太突然。
店家立即竖起了耳朵;他和很多人一样,对年轻人那点事儿很是好奇,更因为可以幻想而一直没有机会亲身体验,因此这个孤独的店家比一般人更好奇。
可店家听到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个娇滴滴的漂亮女人如此说:“七爷。不、非常抱歉,又叫错了,应该叫你燕爷才对。燕爷,你已经有两天对我不理不睬了,我认真想了又想,我没有得罪你的地方。”
陈七果然不是陈七。狄为和李天雄的猜测都没有错。陈七就是燕雪飞,鬼影神刀燕雪飞,一个在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快刀手,一个名满天下的孤独杀手。
燕雪飞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雨,默默地想他的心事,对毒观音的话充耳不闻。
面对燕雪飞的冷漠,毒观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毒观音笑着说道:“我知道,燕爷是看不起我才不理我,不过没有关系,我还是要感激你的,感激你在万凤楼救了我。”这样说来,在万凤楼救走毒观音的,还是燕雪飞。
燕雪飞仍然没说话,目光在远方。
毒观音自己接着说下去:“不过我也不怎么感激你,你为了使你昔日的兄弟免受伤害,一出手就毙了我一十三条食人犬,你这样做,我很恨你。你知道吗?为了训练那些狗,我费了多大的劲?这你可是想不到的。这样吧!就算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咱俩扯平,好不好。”
燕雪飞依旧没言语,似乎呆了。
毒观音幽怨地叹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因为你与天涯镖局那帮人尚有情份,你不希望我杀狄为,但是我没有办法啊!我接到的可是尊主的必杀令。”
燕雪飞缓缓回过头来,漠然的目光落在毒观音俊俏的脸上,好半天后,他终于开了口,燕雪飞冷笑道:“凭你,就凭你?你也配杀狄爷?你不仅杀不了他,还差一点便被他干掉了。”这是他两天来头一次开口讲话,尽管说得不好听,毒观音仍然很欢喜。漂亮的小女人说道:“燕爷,你终于肯理我了。”燕雪飞冷漠地说:“你是一只极不要脸的小母猴。”毒观音笑了:“你能这样讲,我很高兴,这证明你是在意我的,否则你不会把那事放在心上。”
见燕雪飞不理她,毒观音喘了口气,接着又说:“都怪那该死的毕剑实,他告诉尊主,狄为会在万凤楼出现,还说狄为打伤了他,砍掉了他的手,他要尊主为他复仇,否则我也不可能去那种鬼地方。你想想,要杀无情刀狄为,谈何容易,若不想方设法引他上钩,如何能杀得了他。”燕雪飞冷笑道:“尽管你丢人现眼做了很多事,可你仍然还是没得手。”
虽然是冷嘲热讽,但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燕雪飞讲话的语气明显要受听得多了。
毒观音难得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心中更喜,话又多了,这个曾经让很多人疯狂过的着、迷过的小女人温柔地笑着说道:“都怪狄为那厮太无情,否则我早把他给杀了。”
燕雪飞面无表情地道:“狄爷人称无情刀,但为人却是多情之人。我敢打赌,要是那晚你不急于出手袭击他,那么那一大堆黄金,你是稳稳的到手了。”
毒观音笑道:“果有此事?”燕雪飞道:“那晚我一直躲在楼上一间小屋里,狄爷一进门我就看到了,我还看到他回身去锁上那两扇红门,他从头到尾把你精彩的表演都看完了。不可否认,你的表演是一流的,合适男人的胃口,任何男人看了肯定都会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