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大老板终于从办公区走过,但脸色却不见好转。
这还是丁小北进公司以来,第一次见到大老板,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
她目送大老板彻底的离开后,当即去了顾岩峰的办公室。
顾岩峰并没她想象中的不淡定情绪,她进门时,他正在埋首工作。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问:“有事?”
丁小北微垂着视线,声音不大地问:“大老板今天来,是因为今之心的案子吗?”
“是。”顾岩峰不加隐瞒,直接地回。
而他这样一直接,丁小北倒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阮总希望我们能和崔总讲和,接下今之心的案子。”顾岩峰顿了下,“但是……”
“但是今之心的案子,不能再由我跟进,是吗?”丁小北压下心里的难受,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是她自己把案子弄飞的,如今不给她做也正常。
“是。”顾岩峰顿住话,“专心做好黄酒的案子。”
“总监,谢谢你。”丁小北红了眼圈,心里有太多感激的话想说,最后都融进了“谢谢你”三个字中。
“出去做事吧。”顾岩峰的语气难得地随和。
“嗯。”丁小北应声,转身离开办公室时,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她一定要做好这个案子,不能再让总监失望。
她回到部门的时候,王美美一群人已经在翘首以盼,等着她回来。见她回来,王美美赶紧迎了上来,小声问:“小北,怎么样?大老板为什么来?”
丁小北沉默了片刻,才回:“因为公司的案子最近进展的不太顺利。”
今之心的案子,顾岩峰虽然没有当众宣布,但是由丁小北负责也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微博上的热炒,有同事看到了,也以为这是公司宣传的一种手段,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微博上的言论都是正面的。
丁小北不想再提起今之心的事情,便回得模棱两可。这个案子稍后交由别人跟进,顾岩峰自然会说。
王美美沉思了片刻,一惊,忽然问:“难道是因为黄酒的案子?”
也不怪王美美会这么认为,毕竟除了黄酒的案子,并没有别的案子进展不顺利。
丁小北愣了下,歉疚地说:“我也不清楚,总监没有具体说。但是,黄酒的案子确实也是我做得不够好,一直没能过关。”
如果她说不是,王美美必然还要再问。所以,她只能顺着她这话往下说。
带着这股子感激和冲劲,丁小北甚至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因为今之心的事情而难过。她带着部门的人,两天开一次会。而大家的态度也不再同于以往。团队的力量,在这个时候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因为大家都不希望这个引以为傲的团队会遭受什么灭顶之灾。
外力的驱使下,丁小北第一次看到了这种特殊的团结。大家开始主动加班,为黄酒的案子出谋划策。
集思广益,在全部门的努力下,黄酒的案子终于有了很大的改进。但是,丁小北仍是觉得不足,这里边似乎缺少了一丝灵气。在她看来,很多时候策划案不一定要完美,却一定要给人那种亲近,接地气的感觉。
晚上八点,其他的同事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丁小北和顾岩峰还在加班。她看向总监室的方向,神情纠结。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情,无形之中也在她的心里横了一道障碍。她想找他谈谈,问问他的境况。可是,他太强大,强大到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可以云淡风轻。反而显得关心多余。
纠结良久,她最后还是泄了气。这样狼狈的自己,更加没勇气走近优秀的他。她关掉电脑,站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大老板黑脸的风波还没有过去,第二天一早,公司再次发生了地震性的事情。大老板正式宣布,他会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将公司全权交由自己刚刚归国的儿子阮俊杰管理。
这样的人事变动,无疑等同于剥夺了顾岩峰原本在公司的地位。
在此之前,全公司都已经将顾岩峰当成了名义上的老板,只差大老板的一声正式宣布而已。
如今的忽然变动,有人为顾岩峰不值,也有人看笑话。但是,更多的人一声叹,顾岩峰再能干,终究不是自家人。
全公司面对这件事情最平静的人,只怕也只有顾岩峰一个人了。
而最不平静的,就是丁小北了。虽然,她也明白大老板早晚会把信正交给自家人,她仍是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她,也不会加快这件事情的进展。
一时间,策划部人心惶惶。自己的老大失势,等同于自己失势。策划部再想在公司里耀武扬威就难了。
想想曾经,只要策划部办事,哪个部门不得全力配合?
这样的人事变动后,风会怎么刮,可就难说了。
丁小北看着总监办公室的方向,几次想去看看顾岩峰,最终都打消了念头。
说再多,终究苍白无力。像顾岩峰那样的男人,安慰对他大概也起不了作用吧?
“小北,你说总监现在心里是不是很难受?”王美美忍不住走到她的座位旁,关切地问。
即便这个领导总喜欢黑着脸,但他可以为她们做的,却没有几个领导能做到。简单来说,顾岩峰在他们的心里是一个干实事,不做假的好老板。
丁小北的心里一疼,没有接话。
王美美见她不回答,小声建议,“要不然你进去安慰下总监?”
丁小北抬起头,看向王美美,迟疑了下,摇了摇头。
“不去了。”
除去顾岩峰不是脆弱的人不说,这种失势的事情,忽略远比关注要强。
别人越是关注,越是等于提醒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于顾岩峰那样的人而言,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王美美听她这么说,有些不乐意了,“枉费总监对你那么好了。”
丁小北没有接话,拿起桌上的水杯,“我去倒杯水。”
说完,她不等王美美反应,已经向茶水间走去。
她并不想多余的向别人解释,枉费不枉费,她自己清楚就好。
茶水间里,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用手握着杯身。暖意渐渐地染上掌心。熨帖得冰凉的掌心舒服极了,却暖和不了心里的温度。她在桌边坐下,一时间有些失神。
冯海拿着水杯走进茶水间,在她的对面坐下。
“美美一向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怪她。”丁小北笑笑,“其实她说得对,总监对我那么好,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总监那边,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总监什么风浪没见过?而且,小阮总接管公司也是早晚的事情。”冯海劝道。
“我明白。”她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了。可是,不知内情的冯海,又怎么会明白她因为什么内疚?
她一定要做点什么,要不然就真的太对不起总监了。
“努力做好黄酒的案子,这可是你进公司以来,第一个负责的案子。你做好这个案子,也就不枉费总监的提拔了。”冯海鼓励她一句,站起身,走出茶水间。
“黄酒……”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除了做好这个案子,她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途径再回报顾岩峰了。
握着水杯的手渐渐收紧,一个早就在心里滋生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更为强烈。
丁小北站起身,快步走出茶水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调出黄酒的案子。挪动鼠标的时候,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快速的动了起来。
她埋头专注于方案上,忽略了一切外在因素。她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赢。
“这个案子这么改不错呀。”身后忽然传来张红的一声惊呼,“小北,你的新构思?”
她的声音成功地吸引了其他同事的注意力,大家纷纷站起身,围过来看丁小北的设计。
冯海对设计的事情一向心气很高,即便是如今和丁小北讲和了,他在会议上,也从来都会不客气的批评她的设计。
但是,这一次,冯海却惊叹着夸赞道:“小北,这回真的不错。总监一定会喜欢。”
丁小北不安的心情,又稳了稳。
人群中的刘悦不屑地撇了撇嘴,阴阳怪调地说:“第五页的地方,搬出那么多历史数据,会不会太不严谨,太枯燥了?”
丁小北不敢因为她的语气而怠慢,立刻停下正在播放的PPT,翻到第五页。
“我倒是觉得这里才是这个方案的重点。”冯海饶有兴趣地说,“是吗?小北。”
有人解读了自己的构思,无疑是一件喜事。
“嗯。”丁小北用力地点点头,欣喜全都写在了脸上。
“只有很精准的史料考证,才能让消费者更信任。”冯海继续分析道。
“我想要针对的不只是消费者,是所有中国人,乃至世界各国人。不管他们会不会购买这件商品,他们都会记得黄酒是我们汉族人的特产,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它是我们的骄傲。就如红酒和法国。”丁小北的眼中充满了憧憬,这是发自心底的名族荣誉感使然。
“嗯。”冯海重重地点点头,也来了劲。
每个人心底都会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爱国情怀,丁小北的梦想恰恰波动了冯海被岁月磨练得平静了许久的心湖。
围观的同事也都被她的话感染,为了利益而做和为了推动民族文化而努力,自然是两种不同的层面。
以前他们这些自认为现实的人,打心里的排斥丁小北,自然也会对她的想法存着偏见。如今看到她如此详细的数据分析,众人不免成了第一批为黄酒而骄傲的中国人。
众人的反应不免扎疼了刘悦的眼,她不愿意承认心里的认可,便冷嘲热讽地道:“这些数据你一定收集很久吧。”
她的一句话惊醒了热情满溢的同事,王美美立刻插言,“这些数据不是厂家提供的,我也没在网上看到过。小北,难道你以前对黄酒还做过特殊调查?”
王美美为人没有什么心机,只是随口好奇一问。
刘悦这时冷笑,“这还用说?人家为了鸠占鹊巢,指不定背地里下了多少工夫。”
同事之间的关系是敏感的,刘悦的话又恰恰扎中了众人的敏感神经。刚刚的好气氛,这会儿已经全然散去。
丁小北微微皱眉,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冯海抢先说:“总监既然把案子交给了小北跟进,她认真对待没什么不对。”话落,他又对围观的同事说:“行了,大家不要耽误小北了。”
一众人散去,刘悦的话虽然让丁小北很不舒服,但她却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人若是活在别人的嘴里,那便会寸步难行。
她又把策划案从头看了一遍,才用邮箱给顾岩峰发了过去。看着邮件发送成功后,她的心没有落下,反倒是提得高高的。在等待回复的每一分钟,于她而言都是煎熬,心浮气躁得无法再投入到其他工作里。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桌子上的座机终于响了起来。
她紧张地飞快接起,里边传来顾岩峰的声音,“进来一下。”
“好。”丁小北赶快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站起身向总监室走去。
总监室外,她悬着的心飞快地跳着,紧张得好像随时都会跳出嗓子。她反复地吸气,呼气良久,才敢伸出手敲门。
“进来。”
丁小北的心又往上提了提,仔细的分辨了一下顾岩峰声音里的情绪,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总监。”她没勇气正眼看顾岩峰,只能偷偷地打量他,见他的脸色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才稍微安了心。
“这个方案是你自己的构思?”顾岩峰忽然发声,声音里透着浓烈的质疑。
丁小北一愣,蓦地抬头看向他,激动地问:“总监这是什么意思?”
她仿佛被人戳中了软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难道他看过启维的策划案?按理说两家公司在竞争,顾岩峰不应该看到对方的策划案才对。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入总监室,暖暖的金黄色洒在顾岩峰的身上。
他仿佛天神一般,坐在高位上,宣判着她的罪行。而她,正情绪激动的紧紧盯着他,像只受伤的猎物。
顾岩峰盯视着她,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开口说:“这个案子你不用再跟。”
丁小北只觉得顾岩峰的声音透着寒意,迎面扑来,瞬间将她冻结。
“总监,为什么?”丁小北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问出口,眼泪已经在眼中打转。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都成了绝望的加码。他怎么可以问都不问,就这样给她定了罪?她启用这个方案是为什么?不也是为了帮他扳回一局?她有信心,她和刘雨萌同时解说的话,胜的一定是她。因为这是她花了几年心血做的东西,不可能有人比她了解这其中的含义。而刘雨萌,她不过是个小偷。
顾岩峰拧眉盯着她,忽然出乎她意料地问:“丁小北,你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聘用你吗?”
“为什么?”丁小北下意识地问。
“因为我知道你是有才华的,你天生就具有一股子很多人不具有的灵气。特别是你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后,还能站起来,留在这座城市,继续从事这个行业,这让我觉得你毅力可嘉。”顾岩峰刚毅的声音里透着失望。这番话若是他以前说,她怕是会高兴得兴奋很久,可是这会儿说出来,却成了赤裸裸地指责。他失望,因为他看错了她。
“总监现在觉得看错了吗?”丁小北的眼泪更加无法控制的往外涌。被他质疑不只是尊严上的问题,更是心上的伤。他的否定,不理解,不信任,深深地打击到了她。
“是。”顾岩峰肯定的一个音,瞬间击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我想知道我的案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丁小北的声音打着战,唇瓣开合间,咸涩的泪水顺着唇瓣流入口中,那股子涩然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头。但她仍旧想求个明白。
顾岩峰眼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起来了,吼道:“这是你的构思吗?”
丁小北被他吼得愣住,泪水划破她惊愕的神情。她动了动唇瓣,却没能发出声音。
“出去!”顾岩峰又是一声怒喝,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好耐性。
丁小北被惊得颤了下,才想起来为自己辩解,“总监凭什么说这不是我的构思?”
“出去。”顾岩峰已经失去了兴趣再去听她的“狡辩”,直接将视线转向屏幕,手握上鼠标,动了起来,投入到工作中。
丁小北已经到了唇边的解释,却因为他这会儿沉静淡漠的神态,又咽了下去。
他已经给她定了罪,她的解释都成了多余的。
“总监凭什么认定这个构思不是我的?”丁小北的声音有些拔高,坚持求个明白。
顾岩峰的脸色越来越沉,却出奇的没有骂她。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将视线落回了电脑屏幕上。
丁小北想,他已经没有兴趣骂她了吧。这是对一个人失望至极的体现。
她再无地自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冲出了他的办公室。
直到办公室的门嘭的一声关上,顾岩峰才再次提起头,烦躁地靠在椅背上,已经没有心情再投入到工作中。
丁小北所做的方案就是险些抢走这次策划案的启维所出的策划,他又怎么会看错?不说一模一样,两者之间相似率却高达百分之90。如果丁小北一早就交出这个方案,他还只能是持有怀疑的态度。但是她在那么多次被他否定后,忽然交出了这个方案,他没办法再相信她的清白。
本来他以为她求胜心切,一时糊涂,还想给她认错的机会。可是,她的反应让他太失望了。在他的眼中,丁小北一直都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他喜欢与这样的人共事,简单容易,更能让人心情舒缓。然而,这件事的忽然出现,却让他一向精准的看人眼光出了错。
他不禁烦躁不堪,他在职场多年,遭遇过各式各样的办公室政治,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上了心,无法平静。
丁小北一路冲出公司,直到在车流不息的马路上转了个弯,她才蹲在路边,将脸埋进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成人以来,丁小北第一次觉得这么委屈。刘雨萌坑她的时候,她只当是遇人不淑。陈伟甩掉她的时候,她全当爱错了人。可是,顾岩峰不同,他的信任和赏识是她迅速站起来的动力。那么现在他的不信任就成了把她打倒的武器,打得她爬不起来。
甚至,她对他还有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期待标准。或许,今天是别人误解了她,她会更加容易开口解释,更加容易释然。
她越哭越是委屈,声音越是大。过路的人开始纷纷侧目,却没人愿意上前。
如果不是丁小北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大概会蹲在这哭到天黑。
摸出响了好一会儿的手机,丁小北一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赶紧吸吸鼻子,吞下哽咽,才敢接起母亲的电话。
“妈。”
“小北啊,我和你爸过来看看你。现在已经到你公司楼下了,你下来把钥匙给妈,我们过去给你收拾下屋,做点好吃的。”丁妈妈的声音伴着车流声响起。
“妈,你忽然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丁小北有些不耐烦地问。
不是她不欢迎母亲的到来,而是她现在这个情形,她真的不想母亲知道了,跟着担心。
但是,话一出口,她不禁后悔。母亲会来这一趟,只怕也是因为不放心她。她怎么能这种态度?
她愧疚不已,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道歉,嘴上却难以说出。
“这不是你爸爸的年假还没放,所以我们俩就想出来转转。”丁妈妈的声音仍旧温和,“小北啊,你是不是在外边?那别急,我们先去找个酒店安顿下来。”
“妈,不用了。你住我那里就可以了。”丁小北赶忙说,不想父母再折腾。
“你那里有地方吗?”丁妈妈诧异地问。
“有。刘雨萌已经搬走了。”丁小北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立刻又道:“我就在附近,很快过去找您。”
“好。你别急。“丁妈妈赶忙叮嘱。
丁小北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快步向公司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她就看到父母等在公司大门的一侧,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她的心里不禁百感交集,父母含辛茹苦将她养大,现在又要为她担忧,不远千里的来看她。她却什么都不能回报给他们,她真是不孝。
丁爸爸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靠近,自顾自地对丁妈妈不满地埋怨道:“我说别来耽误女儿工作,你非得来。”
“我这不是担心女儿在陈伟的事情上想不开吗?”丁妈妈也不乐意了,“而且你失业在家也没事干。”
自从那晚丁小北给她打电话问被偷走的东西可以要拿回来用吗?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怕女儿在感情上了犯了糊涂,伤到自己。
丁小北奔走地脚步蓦地顿住,父亲失业的消息让她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她不禁更加愧疚,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责怪自己。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鬓角的发早就已经花白,却不能安心养老,仍旧要为了生活而奔忙。她工作以来,父母不但没向她要过一分钱,还经常问她钱够不够花。
她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的不孝。
丁爸爸被丁妈妈的话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神情尴尬的将脸别向丁小北所站的一侧,一愣,脸色更加窘迫起来。
丁小北未免父亲尴尬,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赶忙快走几步上前。
“爸,妈。”
丁爸爸和丁妈妈马上化干戈为玉帛,两个人脸上那瞬间绽放出的笑容,在丁小北的眼里,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温暖。就这样相视而笑,远胜过这世间任何华丽的语言。
“小北。”丁妈妈拉着丁小北的手,开心得眼角的皱纹都绽放出了花。
丁小北回握住母亲的手,“妈,您来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去接您?”
“妈这不是怕耽误你上班吗?”丁妈妈拂过粘在丁小北脸上的凌乱发丝,指尖的暖意摩擦过她发凉的脸颊,那种母亲特有的温暖将泪水留下的凉意吸去。
“我就说不让你来,你非要来。”丁爸爸看向丁小北,“小北啊。你要是工作忙就去忙,不用管我们两个。”
“爸,我正好刚忙完回来。你们等我下,我上去给你们取钥匙。”丁小北强撑起笑容。
“好。”丁妈妈松开女儿的手,丁小北快步向公司大门走去。
丁爸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公司的大门里,才开口问旁边的丁妈妈,“你觉不觉得小北的脸色有些不对?”
“估计还没过失恋那股劲。”丁妈妈猜测道。
“能吗?”丁爸爸仔细地想想,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我觉得小北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那等晚上,我问问她。”丁妈妈担忧地叹道。
“行了,你就别问了。”丁爸爸赶紧断了她的想法,“晚上我问小北吧。”
“好好好,我不问。”
丁妈妈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没准就把丁小北给问哭了。
两人打打闹闹了一辈子,但是在爱护女儿的事情上,还是一致的。
丁小北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的人无不惊讶的偷偷看向她。办公室里很少会有瞒得住的秘密,况且她还是哭着从顾岩峰办公室冲出去的。
一向八卦的王美美,这会儿又怎么会坐得住?她赶紧跑过来,压低声音问:“小北,没事吧?”
“没事。”丁小北对她笑笑,从包里翻出家里的钥匙,又转身向门口走去。
“诶……”王美美转头看向张红。
张红讽刺地笑笑,“自讨没趣了吧?”
王美美撇撇嘴,又忍不住继续八卦,“你们说丁小北和总监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们俩之间的事?没准一会儿就好了。”张红对这样的八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除去被顾岩峰骂哭的女同事不是一个两个以外,再加之他们早就认定了丁小北和顾岩峰的关系不浅,那发生点“打情骂俏“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没人搭王美美的茬,她也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做事。
丁小北下楼给丁爸爸、丁妈妈送了家里的钥匙,本来想送他们回去。他们却坚决不肯,都怕耽误她的工作。为了不让父母担忧,丁小北只好又回了公司。
有了刚刚王美美的自讨没趣,她再回来,也就没人找她问三问四了。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下午,难得没有工作的反思人生。如果不是父母突然杀来,她真的打算辞职了。顾岩峰的责骂,高要求,她都可以接受。但是他的不信任于她而言,就是一种难以接受的羞辱。
很快全公司都会知道她失势了。大概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幸灾乐祸吧。她有些害怕那样的情景出现。她迟疑着打开文档,手在键盘上停顿良久,“辞职信”三个字最终还是没能按出来。
父亲的失业,父母头上的白发,都促使她不能再任性。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间,同事们陆续离开。丁小北却还坐在那里没有动。
“小北,你没事吧?”
准备下班的冯海背着包,走到她的身旁问。
“我没事。”丁小北转头看向他。
“那我先下班了。”冯海没有多问,也离开了公司。
丁小北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她本以为顾岩峰今天下午就会宣布,谁来代替她接手黄酒的方案。可是,很显然顾岩峰并没有这么急不可耐。
这大概是今天下午,她唯一庆幸的事情。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逃不过,却又总希望晚点发生,再晚点发生。
她忍不住又调出黄酒的方案,看着屏幕的视线渐渐地被泪水迷茫,握着鼠标的手不停地收紧。
在泪水就要滚出眼眶的那一瞬间,她用力地点下屏幕右上角的叉,关机,起身离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急迫……
丁小北回家的时候,丁爸爸、丁妈妈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两个人却都一筷子没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发时间,等她回来。
“小北,回来了。”丁妈妈接过她手里的包,“快点洗洗手吃饭。”
“我去热下菜。”丁爸爸站起身,刚要去端桌子上的菜,丁妈妈赶忙说:“你腰不舒服,坐着吧。我来。”
已经走到洗手间门口的丁小北停住脚步,焦急地问:“爸的腰怎么了?”
“没事。别听你妈胡说。”丁爸爸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菜,向厨房走去。
丁小北的视线落在父亲有些微佝偻的腰身上,鼻子不禁发酸。记忆里,父亲总是把腰板挺得直直地,何曾如此过?
“你这人,在女儿面前还死要面子。”丁妈妈说着端起两盘子菜,追进厨房,还不忘记数落丁爸爸,“你给我回去坐着吧。一会儿油烟一呛,你又该咳嗽了。”
丁爸爸瞪了丁妈妈一眼,压低声音说:“让你别说,怎么还说。小北该跟着担心了。”
丁小北站在厨房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为了不让父母看到,她赶紧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丁妈妈后知后觉地微惊,却还是坚持对丁爸爸说:“我来热菜,你出去陪女儿聊天。”
洗手间里,丁小北打开水龙头,才敢微微哽咽出声。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想着外边为自己牵肠挂肚的父母,她赶忙擦去泪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拍打自己的脸,直到哭过的痕迹不太明显了,她才出了洗手间。
这时,丁妈妈已经将菜热的差不多了,坐在沙发上的丁爸爸看她出来,动作有些缓慢地站起身。
丁小北赶紧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爸,您的腰没事吧?”
“没事。人老了,总是有些不结实的。坐火车坐得累点,也能不舒服,歇一歇就好了。”丁爸爸云淡风轻地解释。
丁小北却听得心酸,今天之前,她竟是不曾留意过父母真的老了。
父女俩走到桌边坐下,丁爸爸笑着又说:“看看,你妈做了多少你爱吃的菜。一会儿多吃点。”
“嗯。”丁小北的声音里透着浓重地鼻音。
“小北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丁爸爸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就是太想你们了。”丁小北又红了眼圈,心里头本就堆满了委屈,看见最亲近的人,难免越加委屈起来。可是,她又不忍心告诉父母,让他们跟着担忧。
“小北,这是怎么了?”丁妈妈端着米饭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女儿红红的眼圈,当时就急了。
“没事。我只是太想你们了。”丁小北吸吸鼻子,蓄积已久的泪水还是没能压下,她赶忙站起身,“我去趟洗手。”
丁妈妈放下饭碗,追进洗手间,便看到丁小北的后背颤动,已是满脸泪水。丁妈妈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心头狠狠地给了一鞭子,心疼得厉害。她脚步有些慌乱的走到女儿的身边,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愤愤不平地说:“好孩子,不哭了。咱们以后肯定找个比陈伟更好的。”
显然,丁妈妈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丁小北却不敢再哭,“妈,我没事,我们出去吃饭吧。”她说着,拉着丁妈妈走出洗手间。
她看这坐在桌边,神色沉重的父亲,迟疑了良久,才能发出声音。
“爸,对不起。”
“吃饭吧。”丁爸爸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嗯。”
丁小北拉着丁妈妈坐下,丁妈妈才一拿起筷子,就忙着给丁小北夹菜。
“小北,多吃点。吃得饱饱地,才有力气找个更好的。”
丁爸爸无奈地看了丁妈妈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沉默地吃着饭。
丁小北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把丁妈妈夹给自己的菜都硬吃了下去。
一家人气氛平和地吃完饭,丁小北要帮丁妈妈收拾桌子,丁妈妈却说什么都不许。
“让你妈收拾吧。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后边的话丁爸爸没有说,但是丁小北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母亲这辈子就是这样,对自己爱的人很是溺爱。不管上班多忙,都会揽下家里所有的家务活。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听阿姨们说妈妈傻,给丁家人做牛做马。但是,妈妈总是笑笑,不做解释。然后,回到家里,依旧任劳任怨。
丁小北知道,妈妈不是傻,这是她爱他们父女俩的方式。家庭从来都是讲究感情,而非讲究公平、分工的地方。
她给父亲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才在沙发边坐下。
“小北,可以告诉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丁爸爸看着女儿,神态认真地问。
丁小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还以为父亲和母亲的想法一样,都以为她是因为失恋痛苦到现在。原来,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一向看事清明的父亲。
“是工作上出了麻烦吗?”丁爸爸试探着问。
丁小北的眼神微滞,丁爸爸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上司冤枉你了?”丁爸爸接着又猜测道。
丁小北不禁愣住,诧异父亲是怎么猜到的。
丁爸爸笑着摇摇头,也不和女儿卖关子。
“你委屈成那个样子,肯定不是一般的矛盾,而是被冤枉了。”
父亲为自己开了头,便容易开口很多。
“他认为我抄袭了别人的策划案。”丁小北低着头,眼底是无限地落寞。
“爸相信你一定没抄。”丁爸爸的语气,眼神都透着肯定,“但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爸爸这样相信你。”
“我明白。”丁小北虽然不是个精明的人,但是她出来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想解释,可是他认定了我抄袭,不肯听我解释。”丁小北仔细地回想着,为什么她和顾岩峰之间会变成了这样,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他们的关系就仿佛忽然失控的车,来得突然,不受人控制。
“你想辞职?”丁爸爸温和地笑着问。
丁小北没有出声,但是她的沉默已经等于回答。
“如果你就这样辞职了,不就等于默认了他的想法?”丁爸爸耐心地引导她。
“爸,我不会辞职的。”丁小北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解释她心里的难受,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不能在父亲刚刚失去工作的时候再辞职。
“孩子,这不是辞职不辞职的问题。而是人的一生注定要遇见很多事情,要学会解决,才不会阻碍前进的路。相反,你每次都后退,最后只能离终点越来越远。别人不理解你是一码事,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是另外一码事。”丁爸爸的眼神始终温和,他并不担心丁小北会想不通。对自己的孩子,他还是了解的。
“爸……”丁小北感激地看着父亲,“我明白了。”
父女俩相视而笑,颓废了大半天的丁小北全身忽然充满了力量。父亲说得对,顾岩峰不信任她,不代表她就可以自暴自弃的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离开启维的时候,已经够灰头土脸了。如果再经历一次,她以后要如何在这行立足?
“爸,我出去下。”丁小北忽然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如今心平气和地再次回想这件事情,她才觉得自己当时处理这事时,也确实过激了些。她也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顾岩峰不同常人的期待,是导致这件事被激化的根本原因。如果她能以平常心对待,便不会失去了客观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