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月后，公社的一位治安员给老田家送来了一份通知书。
田小菊被判了两年劳动教养管制。要到离家有约两百多公里的女子监狱服刑。
来到监狱后，小菊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每天早上很早起来跑步、做操。说话、做事都要请示报告，背监规，完全没有自由的空间。
想起自己在农村家里的时候，虽然有些清苦、劳累，但是都比这里要好得多，最起码有自由的权利。
想起在家里的时候，可以和同学一起玩，和弟弟妹妹一起嬉闹。
甚至有时和爸爸、妈妈拌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很开心的事情。
家里的四头猪，两头牛都只有妈妈去煮饲料，割草喂它们了。
还有那几只鸡，有五只老母鸡还在天天下蛋吗？妈妈可以把这些鸡蛋卖了换一些盐和日用品回家。
想着这些，小菊不禁泪流满面，轻轻地抽泣起来。
想当初，自己真不该那么的冒失。
那么地不理智把张会计砍伤，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啊。
千不该，万不该，唉……。
现在后悔起来了，还有什么用呢？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管教说的：“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点出去，回归社会。”
听到抽泣声，邻床的一位女孩过来问道：“你为什么哭啊？哭有什么用呢？想你妈妈啦？”
小菊点点头，没有做声。
这个女孩叫小芹，年纪比小菊略长一点。也是因为打架被关进来的，来这座女子监狱有三个月了。
人长得还不错，皮肤白白的。
笑起来时一口雪白的牙齿基本上全露在外面了。
她住在小菊的下铺。
她们这个监房有六个人。
先进来的住下铺，后进来的住上铺。
有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约莫有二十四五岁。监舍里的女孩子都叫她大姐，又叫她李姐。
这个李姐到女子监狱已有一年。她是城里人，已经结婚了，生育了一个儿子。她和丈夫都在一个工厂里上班。
因为丈夫有外遇。
她找到那个女人，用刀把人家刺成了脾破裂，被判刑三年。
丈夫和她离婚了，孩子判给了丈夫。
她和这些监舍里的姐妹说起这些事情来时，情绪都还很激动，很忿忿然的。
李姐进监狱的时间比姐妹们要长一些，对监狱里的情况她也了解多一些。
这些姐妹们悄悄都叫她老大。她住在监舍下铺的最好位置，俗称“上八位”。
姐妹们都很听她的话。
如果有谁家里捎了东西来，都要分一些给她。
有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姐妹，家里有人送钱过来，也要悄悄地送一些给她。
久而久之，她也觉得有些心安理得。这些姐妹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她们这个监舍里面共有六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是城里人。
加上她的年龄比这些姐妹要长一些，到监狱来的时间要长一些。
这些人自然而然地心服口服了。
监狱管理员经常召集各监舍里的头头们开会，了解各监舍里的情况。
开完会之后，李姐就会把姐妹们召集在一起，传达上面的精神和指示。
她就像是这个监舍的领导人一样，其实也就是一个组长罢了。
听到小芹和小菊在说话，李姐也走了过来。
看见小菊脸上挂着泪珠，她安慰道：“别哭了，时间长了就慢慢习惯了。过一天算一天吧。早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李姐又说道：“大家高兴点吧。我给大家唱首歌吧。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婉转的歌声优美，动听，在监舍里荡漾开来。
让大家产生一种错觉了。
这里不是监舍，而是演唱会的现场。
李姐唱完这首歌以后，大家不禁鼓起掌来。
小芹对李姐说道："李姐，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
李姐看着大家说：“好吧，我再给大家唱一首《何日君再来》。”
大家陶醉在歌声里。
正在这时，有人在敲打监舍的门，“别唱了，别唱了。大家休息吧。”
敲门的是张管教。
张管教约莫四十一、二岁的年纪。
来到这所监狱当管教有二十年了。
她长着一副圆脸庞，圆溜溜的眼睛，很精神的样子。
说起话来语速很快，非常严肃。姐妹们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好象她的脸上缺乏笑神经似的。
大家背地里给她起了一个绰号“猫儿”。
虽然猫儿管教长相酷似“猫儿”，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其实她对监狱里的姐妹们还是很宽容很和蔼。
如果有谁违反了监规，调皮捣乱，打架斗殴的话。
她还是会提出批评，甚至会弄去关禁闭的。
听到“猫儿”管教的脚步声远去。
大家又拍起手来，“李姐，唱得好！唱得好！”
小菊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歌曲，听得是如痴如醉。
对歌曲的内容也没有听得太明白，歌词的内涵也理解不透。
只是觉得旋律很优美，曲调很动听。
和原来在田里劳动时爸爸唱的那些山歌比起来，好听多了，非常地悦耳。
小菊不禁拉着李姐的衣服说道：“李姐，教我唱歌吧。”
李姐也看看小菊爽快地说道：“好吧，姐教你唱。”
空闲下来的时候，李姐经常唱歌给大家听。
小菊也学到一些唱歌的基本知识，也会唱几首邓丽君的歌曲了。
时间过得真快，小菊到这座女子监狱里已有好几个月了。
她已慢慢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和这里的姐妹们交流、相处。
白天和姐妹们在生产车间里做加工活儿。
也就是给一些服装厂和玩具厂加工配件。工作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累。
小菊干活儿的动作很快，做的加工活儿质量好。
“猫儿”管教经常表扬她。小菊听到管教表扬她时，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心里想：表扬归表扬。
我做得再多也挣不到工资的，也不会像在生产队里劳动时给我记工分。
我只是想好好表现，好好劳动。争取早日出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罢了。
一天上午，小菊正在低头做加工活。
车间的检验员推了一架平板车过来，叫道：“田小菊。”
小菊以为是“猫儿”管教在叫她，马上应声道：“报告政府”。
板车已推到小菊面前了。
小菊抬头一看不是管教，是车间的检验员萍萍。大名叫陈萍。
小菊说道：“什么事？”
陈萍道：“这些加工件有质量问题，马上返工。”
小菊拿着一件产品看了看说道：“这不是我做的。谁做的你叫谁返工吧。我正忙着呢。”
陈萍见小菊不理自己，就说道：“我不管是谁做的，你先把这些返工后再干其他的吧。”
说完后扭头就走了。
约莫过了一小时，陈萍又走过来了。
看到推车上的加工件一件也没有动，就大声地嚷道：“田小菊，快点把这些活儿做了。这批货马上要交货了。”
小菊没有理她。
她见小菊没有理她，也没有说话，便气冲冲地走到小菊面前，用手指点了一下小菊的额头，说道：“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小菊说道：“这些不是我做的，为啥叫我返工呢？”
“今天就是要你返工。”
“我就是不返工。”
小菊说罢站起身来就往外面走。
陈萍看看小菊不理睬她，急忙去拉小菊的衣裳。
小菊把陈萍的手拍了一下，陈萍马上推了小菊一掌，小菊倒退几步，差点坐到地上去了。她站起来马上推了陈萍一把。这一推不要紧，陈萍马上就倒在地上了。
这时大家都围拢过来，李姐赶快把陈萍扶起来。看到地上有一些血迹，她的头上鼓起一个大青包。
“猫儿”管教也来了，她叫了两个姐妹把陈萍送到医务室去。
回头对小菊说道：“你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小菊跟着管教来到了办公室。
站在管教的办公桌前不吭声，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张管教也不理她，一会儿看电脑，一会儿整理桌上的文件和书籍。
过了大约半小时，管教说话了：“你今天错了吗？错在哪里？”
小菊嗫嚅道：“我错了，我不该推她。我给她道歉吧！”
管教说道：“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还想在这里多待几年吧。你这样子对得起你爸妈吗？你爸妈把你从小养大，他们容易吗？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应该学会懂事了吧。”
小菊听到管教的话哭着说道：“我改正，我给陈萍道歉。”
管教说道：“道歉是应该的。你还要从灵魂深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走上正路，才能保证今后不再重犯。”
小菊连忙说道：“好的，好的。谢谢管教。”
“按照监狱的监规，在监狱里故意伤人的，给以禁闭三天的处罚。你好好地反省吧。”
张管教说完后小菊没有吭声了。
因为她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没有用的，接受处罚吧.
转眼间，就到冬天了。
这一年的冬天让人感觉到特别地冷。
小菊穿的衣服有点单薄，里面穿的是一件夹袄。还是几年前的冬天妈妈缝制的。用手摸摸夹袄感觉棉花都有点板结了，硬硬的。外面穿的是监狱里发的工作服。
虽然她年纪小精力很旺盛，散发的热量要多一些，但是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还是很难抵御严寒的。
走在前往加工车间的路上，小菊三步并作两步走。恨不得马上就走进车间的大门。
车间里面有暖气，做起活儿来感觉不到寒冷的。
加上人多，熟悉的姐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一些过去的事情。每一天的时间还是过得很快的。
这天下班铃声刚响。
“猫儿”管教走过来对着小菊和姐妹们说道：“大家吃完饭后到小礼堂开会，有一点事情和大家说。”
小菊和姐妹们都答应道：“是！”
吃过饭了，大家都来到了小礼堂。
监狱里有两个礼堂，一个大礼堂，一个小礼堂。大礼堂是监狱开全年总结会和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开会的地方；小礼堂是各车间或者下面大组开会，传达领导指示的地方。
小菊所在的大组有二十个人。
大家聚拢以后，吱吱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什么事啊？”李姐问道。
小菊赶快答道：“不知道啊？也许春节快到了，要放几天假了。”
李姐说道：“你想得美！监狱是不会放假的。除非你妈死了。”
小菊看了李姐一眼不敢吭声。
这时，“猫儿”管教走过来了，招呼大家坐好。
然后说道：“马上要过春节了，监狱领导决定搞一次春节联欢活动。庆祝春节，犒劳犒劳大家，你们也放松放松。”
接着又说：“每一个大组要排练两个节目，唱歌，跳舞，小品均可。大家开动脑筋想一想。我们这个组也不能落后啊！你们说是不是？”
姐妹们回答道：“是呀！”
李姐看看大组的这些姐妹们。
平常在车间里劳动做加工活儿或者说聊天、耍嘴皮子、吵架等还可以的。
要让她们上舞台唱歌，跳舞是完全不行的。
大多数姐妹连学校门都没进过，更别说让她们上台去朗诵诗歌，说小品了。
只有小菊还稍微好一点。她虽然说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在家，但是她毕竟算是一个初中生，还是有一点文化基础的。
想到这里，李姐就对小菊说：“小菊，你准备一首诗朗诵吧！”
小菊看看李姐，说道：“朗诵什么呀，我不行的。”
“你只要用心去做，去努力一定能行的。”
接着李姐又说道：“我建议你朗诵一首毛主席的诗词，《沁园春雪》。这首诗词你应该会朗诵的。你们中学课本上不是有吗？你学过的。这首诗词你应该很熟悉的吧。”
小菊回答道：“已经学过很久了都已经记不清了。”
“猫儿”管教接过来说道：“不用你马上就朗诵出来，我去找一找诗词，你好好记住就行了。另外，我去找找《沁园春雪》这首歌曲的谱子，作为诗朗诵的曲子。”
小菊说：“好吧。”
原来在学校家里和在生产队里劳动时，小菊也非常活跃。
经常哼哼歌曲，跳跳舞。现在要她一个人在台上去朗诵诗词，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可她又不得不去。在监狱里是不能和外面比的。
在学校里，老师叫你上台去表演，还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实在是不愿意去，老师是不会勉强你的。
在这里就不同了。
管教虽然没有勉强你一定要去表演，但是你自己一定会珍惜这样的机会。
因为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所以最好不要错过。
还有呢，朗诵一首诗词，对于小菊来说实在不是问题。
这时“猫儿”管教又说了：“有一个节目了，还有一个呢？”
李姐看着管教说：“这样吧，我唱一首迟志强的《铁窗泪》吧。虽然是一首男声唱的歌曲，但是也许女声唱出来可能效果也很好的。你说呢？”
管教说道：“好的，你们俩都准备一下吧。歌词如果记不住的话，我把歌曲集拿来好好练习一下就行了。你们为我们这个大组争争光呗。”
说完管教就走了。
回到监舍，小菊脑海里开始搜索诗词《沁园春雪》的词句。
默默地念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念着念着，后面的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其实，原来在学校里这首《沁园春雪》歌曲，小菊也会唱的。下午开会时，小菊就差一点说出自己干脆上台去演唱这首歌曲了。
转念一想，这首歌曲的演唱难度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到高潮部分，一般人是唱不上去的。
如果唱不上去的话，就很难达到那个意境的。
小菊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心里想：算了，还是朗诵这首诗词吧。朗诵简单一些，以免闹出笑话来。
凡是监狱搞的这些文艺活动，尽量去参加吧。
是否去参加是态度问题，能否唱得好是水平问题。这些道理，小菊还是很懂的。
第二天中午，“猫儿”管教来到监舍。
递给李姐一本歌曲集。
“你们俩要唱的歌曲和诗词都在上面，拿去好好练习吧。”
接着顺手递给小菊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园珠笔说道：“小菊，你把诗词抄下来，多背几遍，领会一下诗词的意境。做到抑扬顿挫，感情丰富一点就行了。”
小菊接过小本子和园珠笔赶紧说道：“好的，好的。”
唱歌对于李姐来说，实在算不一件难事。
这首《铁窗泪》早已耳熟，只是歌词还一时半会儿记不住。多熟悉多看几遍就行了。
李姐转过身对小菊说道：“你把诗词抄两遍，再默读几遍，肯定会记住的。年轻人记性好，很容易就背熟了。”
这天是农历的除夕。
今天监狱里的姐妹们都没有到加工车间去做活儿。
领导安排全监狱的人员打扫卫生，部置礼堂。准备下午的文艺会演。
小菊和姐妹们也忙着打扫监舍的卫生，把监舍的地上扫得干干净净。
就连走廊都用拖帕拖得很洁净。
桌子，床头和门窗都擦得一尘不染，真是一派过节的气象。
这时，“猫儿”管教走过来了。
走进监舍看看，又到走廊看看，摸摸门窗后说道：“真不错。”
对着大家说道：“吃完中饭以后，大家休息一会儿。两点钟准时到大礼堂开会。”
看到李姐和小菊问道：“李玉，田小菊，你们准备得怎么样啊？”
李姐回答道：“差不多了。”
看到小菊没有吭声，管教问道：“田小菊，你呢？”
小菊赶快说：“还行吧。”
“那好吧。”
说完管教转身就走了。
下午两点许，大家都来到了大礼堂。
礼堂里已坐满了人。领导们已在台上就坐。
横幅上“欢度春节文艺会演”几个字格外醒目，礼堂周围也贴有一些标语，很有些过节的气象。
小菊自从来到这座监狱后，从来都没有到这个大礼堂来过。平时只是远远地望望，只知道它的存在。
今天刚跨进大礼堂，小菊心里一怔，哟嗬，这么大的礼堂，可以容纳五百人左右吧。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礼堂。
在镇上的中学读书时，学校的操场也不及礼堂的一半大。礼堂的周围都站着各大组的管教人员。
大会开始以后，监狱里的领导们依次上去讲话，总结了一番。
文艺节目开始了，各监区下面的大组表演的节目有舞蹈，合唱和快板等。
姐妹们都表演得十分的投入。每当演完一个节目，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音响效果听起来也很不错。这里的音响喇叭，还加有环绕的效果。
小菊想起原来镇中学里的喇叭，开会时领导只要开始讲话，它就吱吱直响，叫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快轮到小菊她们这个大组表演了，“猫儿”管教走过来，对着小菊和李姐说道：“你们不要害怕，平时怎么练习的就怎么表演。把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就行了。”
李姐上台了。
她平时本来就喜欢唱歌，上台后，一字一句地，抑扬顿挫地把握着节奏，深情地演唱。
这首《铁窗泪》，可以说唱出了大家的心声，把大家埋藏在心底的话都给唱出来了。
姐妹们都有点唏嘘，小菊的眼泪也差点掉下来了。
这时管教过来拍了一下小菊的肩膀，“好了，准备一下吧。马上要上去朗诵了。”
小菊擦擦眼睛，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只听到报幕员说道：“下面这个节目是配乐诗朗诵《沁园春雪》。朗诵人：田小菊。”
田小菊赶快走上台去。
尽管心里咚咚直跳，小菊还是装出一副沉着的样子。
看着台下的领导和姐妹们，她的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音乐响起，小菊平静，沉稳的声音在礼堂回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首诗词朗诵完的。
直到大家都拍起手，小菊才回过神来，她一溜烟儿地朝台下跑去。
经过“猫儿”管教面前时，看见管教微笑地看着自己，说道：“很好。”
小菊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以后，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紧张的心情。
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的掌声是送给自己的。让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心里想：一个人每做一件事情，只要认真地去努力，去拼搏，就一定会成功的。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
文艺会演完了，大家在一起聚餐。今天的菜品还是很丰富的，大家都很开心的一边吃一边聊着下午的演出。
吃完饭回到了监舍。
想起今天是除夕夜，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小菊心里不免感到一阵惆怅。
往年在家里过除夕的时候，吃过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拉家常，围着火炉磕着瓜子，花生，有说有笑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是多么的开心呀。
虽然物质生活不是那么的丰富，但是全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地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看看现在呢，尽管监舍里有这么多姐妹，说说笑笑地聊天。
可是小菊还是有一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感觉，一种淒凉感油然而生。她不禁轻轻地抽泣起来。
看到小菊哭泣，姐妹们围拢过来安慰着小菊。
姐妹们都是由于各自的原因来到这里。
告别家乡离别亲人，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安慰着小菊其实也是安慰自己。
这时李姐也走过来了，对着大家说：“你们也别难过了，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只有好好改造，好好劳动。争取早日出去，那才是出路。”接着对小菊说道：“别哭了，哭也是没有用的。早点出去找一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吧！”
李姐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菊看着李姐也停止了哭泣。
李姐又说道：“今天是除夕，大家高兴一点。不要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喜欢唱歌的就唱一段给大家听，爱讲笑话的说一个给大家笑笑吧。”
监舍的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今年的冬季给人的感觉好像很漫长的。
春节都已过去一段时间了，春天应该到了吧。
看看监狱周围的山坡，小草没有绿色，山上的小花也没有开放。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小菊心想：今年是不是象家里的老人们说的是闰月哟。如果是闰月的话，小草，花儿这会儿是不会生长和开花的。
小菊心不在焉地想着，不料踩到了一块小石子上，脚底一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小芹刚好走到小菊的后面，赶快走上前来把小菊扶起来。
对监舍的其他姐妹说道：“你们去车间干活儿吧。给管教说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说完后看看小菊的脚踝已经肿起来了，说道：“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吧！叫医生开一点治跌打损伤的药擦一擦。”
来到医务室后，医生看了看检查了一下，又捏捏小菊的脚说道：“不要紧的。开一点药擦擦就好了。记得每天多擦几遍。”
药开完后，医生看到小菊有些痛苦的情，又说道：“休息三天吧。三天后脚还没有好的话，再来看看吧。”
医生看着小芹又说道：“假条记着交给你们管教。”
路是暂时不能走的了。
小芹看着小菊说：“来，我背你吧。”
小菊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小芹说：“你看你还能走吗？”
说罢不由分说地弯腰就把小菊背上往监舍里去。
小菊打能记事起从来没有人背过她。在家里，只有她背弟弟妹妹的份。喂弟弟妹妹的饭，逗他们玩，这些都是她的事情。因为她是姐姐呀。这回倒好，有人来背她了。
小菊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到了监舍，小芹把小菊扶到床上坐好，对小菊说：“过一会儿再擦一次药吧。我去干活儿了。”
小菊说：“好的。谢谢你。”
小芹摆摆手说道：“不用谢，不用谢。我们是姐妹，应该互相帮助的。”说完就走了。
小菊看着小芹的背影，心里感动极了。
小菊把药拿出来擦脚踝。现在比起先前来，脚踝又肿大了一些，用手捏捏有些生疼。心里想：睡一会儿吧。监舍里没有其他人，很清静。
小菊自从来到这座女子监狱，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呆在监舍里。这会儿感觉到这里虽然安静，但是似乎还是冷清了一些。
医生已给自己开了三天假条，管教也不会叫去干活儿的。等我把脚伤养好以后再说吧。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声，小菊睁开眼一看，是姐妹们回来了。
小芹手里拿着一个饭盒，说道：“快起来吃饭了。你还没有饿吗？今天可以当一回地主啦。有人伺候你呢。”
小芹把筷子递给小菊：“快趁热吃吧。有咸菜红烧肉，炒莴苣很好吃的。”小菊接过饭盒吃起饭来。
小芹又说道：“我把假条交给猫儿管教了。你放心地休息几天吧。”
一个人在监舍的日子还是很难熬的。
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没有电视节目看，没有收音机听。
小菊想起春节排练节目时，管教拿来的一本歌曲集还在抽屉里，赶紧翻出来瞧瞧。翻到诗词《沁园春雪》那一页时，又诵读了几遍。这些诗词多读几遍后，都被小菊背得滚瓜烂熟了。再翻翻其它的歌曲，小菊也不识简谱，也不会唱。只不过是看一看，翻一翻打发时间罢了。
第三天晚上，管教来查房。
小菊对管教说：“我的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去干活儿吧。”
管教说：“能行吗？没有好的话还是多休息几天吧。”
小菊说：“在监舍里呆的日子太难熬了。还是在车间里干活儿时间过得快一些。”
管教笑着说道：“那好吧。”
第二天快到中午了，“猫儿”管教来到小菊所在的大组，当着姐妹们表扬了田小菊。表扬她工作认真负责，不怕困难。
在伤痛带来不便的情况下，依然坚持不懈地干活儿。
还送了一颗大红的五角星给大组，以资鼓励。
小菊听到管教表扬自己，又看到姐妹们羡慕的目光。心里感到乐滋滋的。也为自己给大组增添了一份荣誉感到欣慰。
听姐妹们说过：红五角星得到足够多的时候，监狱还要给受教育的人减刑期的。
想到这些，小菊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说实话，这种开心的，由衷的笑容表露出来的时候是不多的。更多的是木讷和面无表情。
看到贴在墙上的大红五角星，小菊心想：要是多有几颗该有多好呀。
一天晚上，小菊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睁眼一看，对面床上的陈小梅在铺上不停地打滚，一边痛苦地呻吟着。
小菊赶快起来走到小梅床前，叫道：“小梅，小梅，你怎么啦？”
这时姐妹们都围拢过来了。
“赶快叫管教来吧。把她送到医务室去看看。”
小菊又说道。
李姐接过来说道：“不用送医务室，她是瘾犯了。”
“什么瘾犯了？”
小菊问道。
“毒瘾。她吸毒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早就知道了。”李姐说道。
小芹也披着衣服过来问道：“吸毒啊？吸的是什么呢？”
李姐回答道：“大家小声一点。谨防管教听到了。她吸的是******。”
“哪里来的呢？”
“哪里来的，外面有人送进来的噻。”
小菊听到李姐如是说，心里想：外面送进来的？！监狱管得这么严格，怎么可能呐。这个小梅真是的，每天干活儿都这么忙，这么累，还有时间去吸毒。简直是自讨苦吃。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大家知道是当班的管教来巡查了。
姐妹们赶紧坐下来，有的顺势倒在床铺上假睡。
李姐说道：“不要说话。”
“101，有事情吗？”
101是小菊所在的监舍的门号。
李姐回答道：“管教，我肚子有点疼。”
“到医务室去拿点药吃吧。”管教说道。
“算了，明天早上再说吧。可能是晚饭吃得太饱了。”
“好吧。早点休息吧。”
说完管教就走了。
小菊心里想：还是李姐聪明些，急中生智地骗过了管教。不然的话就露馅了。李姐年龄比她们要大一些，社会阅历也要丰富一些。
李姐端着水盅走到小梅床前，叫她喝了几口水。
小梅刚喝了几口，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就“扑”的一声把水吐了出来。
看着她难受的表情，李姐说：“自己忍一忍吧。我们这里没有药给你吃。哦，我想起来了。我这里还有一点白糖，给你兑水喝吧。”
李姐拿出白糖，倒了一些在水盅里，叫小梅喝下去了。
喝了糖水后，小梅的症状看上去减轻一点了，李姐招呼她：“快睡吧。睡着了要好一些。”
折腾了半宿，大家各自上床睡觉去了。
一阵刺耳的铃声把小菊吵醒了。
小菊看看天已经亮了。
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赶紧把衣服穿好。
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眼睛朝着小梅的床铺看了看，小梅已经坐起来正在穿衣服呢。
小菊对着她叫了一声：“哎。”
小梅看看小菊没有说话。
小菊接着说道：“你好些了吗？没有什么问题吧！”
小梅回答道：“没事，已经好了。”
吸毒的人毒瘾犯了的时候和平常的表现，完全是判若两人。
这时候，小菊看见小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正在吸毒。也可能是小梅吸毒的时间还不长的原因吧。
小菊招呼小梅道：“快点穿衣服吧。一会儿还要去吃早饭哩。”
小梅答应道：“好的。”
小菊说话的口气好象是姐姐在对着自己的妹妹说话一般。其实，小梅比小菊还稍长一些。她到这座监狱的时间也要长一些。
五月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监狱围墙外的山坡上长满了野草，不知名的野花在竞相开放。
一眼望去，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远处山峦起伏，绵延万里。
山林里矗立着几座铁塔，长长的钢缆线望不到边。一大群麻雀吱吱喳喳地站在树枝上，东瞅瞅，西望望，像是在开会一般。
今天是周六。
吃过早饭以后，“猫儿”管教通知大家，今天不到加工车间去干活儿，把监狱周边的环境卫生打扫一下。
几天后，上面有领导要到监狱里来检查工作。
上午分组学习，也就是由各大组的管教读一读报纸上的新闻，让大家了解时事。各自谈谈最近的表现，有哪些不足之处以便今后改正。
这个时候，也是管教掌握服刑人员思想状况的好时机。
下午全体人员打扫清洁。小菊所在的大组负责大操场周边的清洁。
管教给每一个姐妹发了一把叉头扫把。（用细竹子绑在一起做成的扫帚）用来扫地。一边扫地一边拔去长在地上的杂草。
小菊做事情很认真，很卖力的。
做了一会儿清洁，感觉有点热了，就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挂在操场边的篮球架上。用毛巾擦擦挂在脸颊上的汗珠。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让人觉得很惬意。心里想：真爽快。确实是春风啊。突然，一个象钱包一样的东西从围墙外抛了进来，落在操场的边坡上。
小菊走上前去看见一个用塑料薄膜包好的小包。
她捡起来捏捏软软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嘴里一边嘟囔着说：“这是什么东西呀？”一边把包放在了篮球架的底座上。
正在这时，小梅走了过来一步跨过操场边的排水沟，沿着围墙走着，好像是在找寻什么。
小菊问道：“小梅姐，你在找什么呢？”
小梅回答说：“找东西。”
“什么东西呢？”
“是不是那个呀？”
小菊指着篮球底座上的塑料袋说道。
小梅跑过来拿起一看说道：“是的，是的。你怎么捡到的？”
小菊说：“是从围墙外面抛进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丢的东西，是什么呢？”小梅看着小菊说道：“一点小东西。今天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好吗？”小菊纳闷地点点头：“嗯”。
小梅拿着塑料袋走了。
小菊看着小梅的背影，想起那天晚上小梅毒瘾发作的情形。
小菊的心里就堵得慌，感觉很难受。
心里想：这个塑料袋里一定装的是毒品。这个小梅真是的，一点也不知道汲取教训。这样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
小菊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管教，让她们想办法帮助小梅把毒瘾戒掉，做一个正常的人。
转念一想，假如我真的告诉了管教，小梅姐一定会恨我的。其他的姐妹也会对我有看法的。她们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今后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大家怎么相处呢。
小菊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选择哪一条路走下去。算了吧，不要去管她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猫儿”管教在操场的另一边叫喊着：“清洁做得差不多了。大家把扫帚都放回保管室去吧。洗洗手，休息一会儿。”
小菊好像没有听见管教说的话一样，还在自顾自地扫地。操场上只剩下小菊一个人了。
管教见小菊一个人还在那儿不停地扫地，便跑过来叫道：“田小菊，不要扫地啦。休息一会儿吧。”
小菊怔怔地看着管教没有说话。
管教便问道：“你怎么啦？人不舒服吗？”
小菊听见管教的话，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哦，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没有。”
小菊拿着扫帚跟在管教后面走着。
走了一段路，管教回头看了一眼小菊。
小菊赶忙避开管教的目光，不自然地说道：“我，我......”
管教说道：“有什么事吗？你今天怎么变得结巴起来啦。”
小菊说：“管教，我给你汇报一件事情。”
管教停下了脚步，“什么事情？你说吧。”
小菊鼓足了勇气说道：“陈小梅在吸毒。”
“谁吸毒？”
“猫儿”管教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看着小菊说道：“你慢慢说。”
小菊就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小梅毒瘾犯了的事情）和今天下午捡到围墙外面扔进来塑料袋的事情一并告诉了管教。
“猫儿”管教的神情马上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田小菊，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我请示领导后再作处理。”
“管教，你不要对别人说是我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不会的，你放心吧。你这种敢于和不良行为作斗争的精神，是值得大力提倡的。监狱的领导会表彰你的。”管教说完这番话以后走进了办公室。
小菊也把扫帚归还到保管室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快要熄灯了。
监区的领导和“猫儿”管教一起来到了小菊所在的监舍。
管教走进门后厉声地说道：“大家都站到走廊外面去！”
姐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管教要干什么。
管教见大家都没有动，又说道：“站到外面走廊去！”
大家一起出去了。
管教把每一个人床铺上的棕垫和被褥都翻了过来。挨个儿把抽屉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检查到陈小梅的床铺时，“猫儿”管教检查得很仔细。
她把褥子翻过来看看什么都没有，又用手捏了捏褥子的四个角。
捏到一个角的时候，她发现了里面可能藏有什么东西。
用手抓出来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打开后里面有几小包白色的粉状的东西。
监区的领导和“猫儿”管教互相看了一眼，管教说道：“是毒品。”
马上又叫道：“陈小梅，你进来一下！”
小梅赶快进来了。“这是什么？”
管教问道。
小梅不敢说话。
管教又提高声调问：“这是什么东西？”
小梅不敢看管教的眼睛，低着头说道：“是****。”
“****？怎么来的？你的胆子太大了。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管教说着就带着小梅走了。
监区领导和“猫儿”管教走了以后，大家就议论开来。
小芹说：“是谁向管教告的密啊？她们怎么会知道小梅在吸粉呢？”
李姐接过来说道：“刚才管教说过，监狱里不只是小梅一个人在吸毒，还有其他的人也在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实话，吸毒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何况你自己还在服刑呢。这不是罪上加罪吗？管教们知道了也好，帮助小梅戒掉毒瘾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了。”
李姐说罢朝着小菊看了一眼，小菊装做没有看见。
小菊心里有点发虚。
李姐可能知道是我给管教说了小梅吸毒的事情，对我有看法了吧。
转念一想，其实我也是为小梅姐好。吸毒时间长了，肯定会害了她，毁了她的。我也是像李姐说的，也是做了一件善事吧。
这样一想，心里觉得宽慰了许多。
如果她要恨的话就恨我吧，总有一天她自己会明白的。
看看时间已很晚了，李姐便招呼大家道：“睡觉吧。明天还要干活儿呢。”
过了一会儿，听到监舍门“咚”地一声开了。
小菊抬起头看是小梅回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把鞋脱掉后扔在地上，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起床哨声响起，大家都起来了。
谁也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到了洗漱间的时候，还是李姐开腔了：“小梅，昨天晚上去了办公室，管教怎么说啊？”
小梅脸色不好，阴沉着脸回答说：“管教说了，明天就送我去戒毒。叫我写一份吸毒的经过和检查。”
“戒毒是好事啊。不吸了就行了呗。”
小梅又说了：“可能我的刑期还要被延长几个月。”
“啊，刑期还要被延长？真是又打又罚呀。”
小梅说：“有什么办法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认了。我知道有人去告我，我也不怪她。怪只怪自己不争气，没有管好自己。”
李姐问道：“要戒多长时间呢？”
“可能要二十天或者一个月。”
小菊接过来说道：“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戒掉毒瘾。那人在里面还吃饭吗？”李姐说道：“你这个傻姑娘。人不吃饭不就饿死了。饭是肯定要吃的。毒瘾是用药物治疗，需要很大的毅力才能戒掉。戒毒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
李姐转头看着小梅说道：“希望你坚持下来。”
小梅点点头说：“哎”。
小菊心里想：沾上毒品真是太可怕了。毒品真是个魔鬼。
小菊问李姐，“在什么地方戒毒呢？”
“在戒毒所。离我们这里有三十公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