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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喘着粗气急急跑到会客厅的时候,果然,我还未就门就听到了庄岩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在厅里响起,“老夫刚才的话相信已经跟陆元帅说得很明白了,陆元帅还是请回吧……”
舔舔手指,我将糊在窗户上的纸捅破以便观察厅里的状况,只见大厅里摆满了红色的各类物什礼品,满当当地放满了整个大厅,而坐在主座上的庄岩却一脸严肃与持重,楼管家立于一旁,脸上写满了担忧地望向庄岩的脸色。奇轩这个则皱着眉似在思索着什么问题,脸上无半分的笑意与我以前所见的温柔……整个大厅里的气氛充满着尴尬与凝重。想来谈话的内容也称不上什么愉快。
“庄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突然一个谄媚的女声响起,不大,却充满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定睛一看,不禁捂嘴乐了:只见在那堆得似山般高的物什旁边,竟然站着一个矮矮的、四五十岁上下的婆子,打扮得红红绿绿的样子,想来是陆奇轩请来的媒婆。此时她正摇着手里的一把纫扇笑得一团和气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对庄岩道,“庄老爷,你想一想,陆元帅少小从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现在更得皇上赏识亲封为元帅,而庄家小姐更是才貌双全温柔贤淑,如今更因相助太子有功而被封为郡主,这两个年轻人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又岂来什么不配之理?……”我点头,这媒婆的话有理,驳了庄岩的“齐大非偶”论,看来这个媒婆倒也有些水平。
哪知庄岩根本不听这一些话,手一抬,他打断了媒婆径直的说词,“陆元帅、张嬷嬷,老夫心意已决,是断断不会改变的,你们就无须再多言了。小女虽已得皇上喜爱,亲封为郡主,但她毕竟也是我庄岩的女儿。婚姻大事,向在都是由父母做主,小女在小的时候老夫就已经为她选配了良婿,”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楼管家,安抚之意甚显,又转头继续道,“虽然当时订婚的时候小女与楼管家之子年纪都还不大,所以也未正式礼定,但小女字人却仍是事实,况且楼韵这孩子向来脾气甚好,管理家业也未不妥,所以要让老夫同意退婚另觅良婿实为不义之举。这一点还望陆元帅体恤。”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奇轩,“况且,陆元帅与小女之间在原城的时候虽有一些交集,但你们无媒苟合私订终身之事,传出去对小女与元帅的声誉都极为不妥,老夫又怎么能不顾庄家的名声,不顾你陆元帅的声誉来应承这件事呢?所以陆元帅你还是请……”
不会吧?我在心底哀嚎:奇轩啊奇轩,你不会把我在原城时的糗事都跟庄岩说了吧?
而此时,“庄老爷,”陆奇轩在听到庄岩的这翻话时终于开了口,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庄老爷你这样说我与绮君之间的事似有不对。我们相爱是发自内心,我陆奇轩虽是一介武夫,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我与绮君之间只是发乎亲止乎礼,绝对没有做任何的苟合之事,更不会做什么有辱庄家名声和有损我们声誉的事情。是的,你说得很对,与楼家退婚,这的确有损绮君名节,但我也请庄老爷三思,到底是绮君一生的幸福重要,还是庄家一时的声名来得重要……”
“够了够了,”庄岩打断了奇轩未完的话,有些不耐地道,“陆元帅你说得很对,但是老夫心意已决,还请陆元帅你及早打消这个念头另觅好的人家……”
庄岩的话字字都入了我的耳,却让我我顿时气由心生,在心底暗骂:以前倒不觉得这个庄岩有这么难以相处难以沟通啊,怎么到了今天,到了我幸福攸关的重要时刻,他竟然这么倔强这么独断这么难以相处?任人家怎么说都油盐不进的样子。又不是什么读书读迂了的酸腐之人,怎么开口一个庄家名声,闭口一个小女名节?得,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啥好好的一个庄家一交到你手里就会变得落魄潦倒了!
等等……
我静下心来一想——
让楼韵入赘是他以前就决定的,为的就是庄家的产业不落入外人手里;刚刚他又一直在意庄家的声誉……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明朗了。敢情庄岩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是庄家的生意还有庄家的一切事宜,而并非门不当户不对,而所谓的“齐大非偶”也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想保住现在庄家的一切,让庄家的生意在他有生之年不至于败落或落入外姓人之手?
毕竟,他只有庄绮君这一个女儿,如果我嫁给了奇轩,难保以后庄家的产业会交到奇轩的手里!
靠,这老头子,原来外面看上去很迂腐,实际骨子里他还是流淌着商人的血,所思所想的都是以庄家的利益最大化为打算。
再一次,我不由得为刚刚自己冷静了一下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感到庆幸,否则就单凭刚刚我在小雅那里得到的“齐在非偶”那一条消息来反驳他,只怕不能一击击中问题的核心所在。
而现在理清了问题的实质以及庄岩真正的担忧,我立刻改变了作战方针,当我踏进厅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打赢与庄岩的这场仗!
看到我步入大厅,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奇轩正抬眼看我,坐在主位上的庄岩便一脸不赞同地开口道:“绮君,你怎么进来了?”又看了看下坐的奇轩,神色有几分尴尬,仿佛感觉我这样做让他很没有面子。
然而这个时候我哪里还顾得了他的面子,再这样让他说下去,我和奇轩就真要被他给活生生的棒打鸳鸯了。
我于是笑了开来,装成很纯真无邪的模样,刻意不看奇轩向我投射过来的有些诧异但又安心的目光,越过所有堆在大厅里的物什,直接地冲到庄岩的身畔,挤开楼管家,一把揽住庄岩的脖子撒娇道,“爹爹,女儿刚才在里屋听到有人上门来提亲,女儿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嘛,所以想来亲自看看啦!”说完,我假意看了一眼奇轩,他会意地与我对视了一下,我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目光,又回过头来,假装诧异的道,“啊?是陆将军?不,是陆元帅!天哪!”又问庄岩,“爹爹,陆元帅真的是来跟我们提亲的?”
庄岩嗯哼两声,假意地咳嗽,却送了我一记白眼:丫的你明知故问!
我于是也不再做作,直接地向庄岩挑明道:“爹爹,其实你也知道,女儿之前去西域经商的时候被遥人所掳,那些遥人真的好野蛮啊,他们不仅禁锢女儿的自由,还逼迫女儿做苦工……整天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夜里风大,他们还把我赶到羊圈去,冷得女儿……女儿……女儿当时都以为不能活着见着你们,见着爹爹了……那段日子现在想来,女儿都觉得好苦哇……呜呜……”
说话间我故意将声线压得很低,装作一副很哀伤的样子。演戏要演全套,话说到了这个煽情的时候,没有眼泪怎么成呢?我于是使劲地眨了眨眼,很想把自己往悲伤里带好挤出两滴马尿糊弄一下庄岩激发他的同情,奈何眼睛不争气,挤了半天嘛也没挤出来,只好趁着用袖子假装擦泪的时候用口水蘸在袖子上在脸上一阵乱抹权当泪痕使了。
丫的,话说口水糊到脸上脸很容易长癣哎!得得得,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就算让我长满脸的癣我都认了!
果然,一见我这满脸的“泪”和一脸委屈误怨的神情,庄岩顿时软了几分,大概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我,连连叹了几口气,直呼“我苦命的女儿啊,爹爹对不住你啊!”那模样,只差没真掉下几滴老泪来。
得,第一步,激发庄岩的愧疚感——目的达到!
我于是也跟着长吁短叹了一番,眼睛又瞄到陆奇轩,见他一脸要笑不笑的了然,得意地冲他眨巴眨巴眼,又继续演戏道:“唉,爹爹不必介怀,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女儿之所以能回到庄家,还真要多亏了陆元帅的相助。是他在女儿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女儿最大的帮助。他带领着楚兵冲进遥人的营帐救出了女儿,还历经千辛万苦把困在沙漠里的女儿给救了回来,途中,我们还曾遇到过追袭我们的遥兵,当时那个首领带了好多人马,说只要交出女儿就免楚军不死,但陆元帅未曾理会,一夫当关拼死力搏,舍身保了女儿的平安。为了区区一个女儿,他不惜个人的生死,浑身浴血力战遥兵,才换来了我们今日的团聚,爹爹,你说陆元帅是不是很英勇,很无畏,很可敬?”我摇摇庄岩的肩,继续撒娇。
“唔唔……”不知是被我摇晃得头晕还是真正的赞同我的话,庄岩的表情果然又松动了两分。
“不过……”他在略一思索之后仍然还是觉得事情不妥,“虽然庄某钦佩于陆元帅不视个人安危,力克群敌于千军万马下救出小女之举,但提亲之事……”
“爹爹!”我马上打断庄岩的话,阻止了他继续往深处想,然后再对他继续催眠道,“自古美女爱英雄,在原城的时候,由于女儿失了忆,说不出家住何处,又恰逢当时楚国与遥国战事吃紧,所以很多人都怀疑女儿会是遥国的细作,但这个时候,只有陆元帅相信我,还将我留在他的军中加以照顾,陆元帅的所作所为,女儿看在眼底,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心生爱慕?后来相处久了,渐渐的,女儿也知道了陆元帅对自己有情。我想我也失了忆,找到家人的机会也很渺茫,跟陆元帅在一起也并无不妥,对不对?爹爹,请你想一想,女儿只有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既然女儿当初失忆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陆元帅在照顾我,我们之间有了感情,想共度一生,又有什么不对?”
庄岩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翻翻白眼,似乎又觉得我这样说也对,于是傻呆呆地点点头。
耶!第二部,激发庄岩的感激之情进而赞同我与陆奇轩的感情——目的达到!
我于是又道,“所以呀,当时如果没有找到爹爹,女儿说不定早已是陆元帅的人了,可后来,陆元帅得知我的身份后,也并未嫌弃女儿出身商家,还与女儿约定待战事稳定后来提亲,如今他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爹爹,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回拒他?”
听我这么一说,庄岩低下了头沉思,半晌无语。
“可是……”
“爹爹,”我摇摇他的脖子,继续撒娇,“俗话说‘知儿莫过母,知女莫过父,’”我特意地加上这么一句,“但女儿又何曾不知爹爹心里所想?爹爹盼望庄家能兴盛,但也盼望着女儿能幸福不是吗?现在,女儿可以向爹爹你保证,就算女儿嫁了,女儿也是庄家的一份子,对庄家的事宜不会有半分的推诿,况且有了奇轩的名号,庄家生意将来必定更加的兴盛繁荣!而且,女儿向你保证,庄家的香火不会断!”说完我拿眼角示意奇轩。
奇轩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我这话,他顿时明白了我的意思,站起身,他冲庄岩一拱手,真诚地道,“庄老爷请放心,我陆奇轩保证,将来一定会与绮君一同担起守护庄家的职责,而且,我们生的第一个男孩……”
果然,奇轩还未讲完,庄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开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奇轩。
奇轩笑,“必随母姓,”奇轩一字一顿,声音洪亮坚定,“庄老爷,你不仅不会失去你的女儿,还会多一个儿子——还有很多的孙子!”他踱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与我齐齐跪下,“庄老爷,我向你保证,我陆奇轩今生今世只娶庄绮君一人,护她爱她,不离不弃,不仅如此,庄家的香火也不会断,庄家必会世世代代繁荣下去!”
在奇轩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望着他郑重其事的脸,坚决的神情,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欢呼雀跃,又激动不已。
奇轩与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想当初,我们从未谈及过孩子姓氏的问题,我也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要知道,在这父权的社会里,想要孩子随母姓就算是一般人家都未必能立时答应,更何况他的身份与地位是如此的特殊。但是当我与奇轩遇到了这个问题,我与他之间只须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懂得了我的意思。甚至,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许诺……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
如果说,我用的是计,以计来迫使庄岩打消疑虑逼其就范,那么奇轩他用的……就是情!
我相信,我们的感情一定可以打动庄岩!
果然,在得到了奇轩的亲口保证,又见到奇轩对我的坚定之后,庄岩刚刚还有的一点固执终于放下了,只见他眼圈一红,点点头,“好,好!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用衣袖擦擦眼睛,他站起身来,急急地扶起我与奇轩,“好孩子……你们……既然你们彼此有情……为父也为你们高兴……”
他这话一出,我顿时大喜:我的攻心策略果然奏效,庄岩终于不再阻拦我们了!
与奇轩对望一眼,看到他也冲我笑着,我的眼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了一股泪意,仿佛我们刚刚一同打了一场艰辛的战凯旋归来似的激动。
不自禁地,我又再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真的,真的很想就这样……一辈子不松开……
会看眼色的黄媒婆自然不会放弃这么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一见我们把庄岩摆平大事已定,立刻恭身作揖极尽谄媚地说着恭喜的话,“恭喜陆元帅贺喜陆元帅,恭喜庄姑娘贺喜庄姑娘,两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奇轩自是懂得媒婆的意思,点点头笑道,“谢谢张嬷嬷相助,待回帅府之后我一定……”
“且慢!”
突然,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相较于我们的其乐融融,那个声音却饱含了失望、愤懑与不平,与我们现在的气氛极端的不谐调。
齐刷刷的回头,我只看见一直站在主座之后的楼管家一脸的灰败与气愤难当的表情。
糟了!
我心里惊呼:刚刚只顾着自己高兴去了,却忘记了还有楼管家这一茬!
天哪,想自己尽心尽力一生的东家,一直追随效忠的东家,一直满怀着期望能结成亲家的东家……就这样在自己的面前变了卦,楼管家现在的心情肯定……
果然,楼管家抬起头来,眼睛越过我与奇轩,直直地落在了庄岩的身上,“老爷!”他开口,他年迈的身躯因着刚才的打击更显几分衰老,脸上的神情因为我们的快乐而更显几分沮丧,他话音里有着绝望,却也有着浓浓的不甘: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啊?难道你忘记了当初对老奴的许诺了吗?老奴与小儿……那可对您、对庄家都是忠心耿耿的啊!老奴这大半辈子可都给了庄家啊!老了老了,原指望着小儿与小姐的婚事能有个着落,那老奴也就安了心,能下去见楼韵的娘,可不想现在……老爷,您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着……
回头,我惊恐地看到,庄岩刚刚才缓和的脸……
在楼管家的话语中……
慢慢地浮现了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