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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楼韵下得马来,冲坐在车子里的我伸出了手,“绮君,庄家到了。”
“哦,”我应了一声,牵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得瑟了一下。只见一幢华丽的高门大院正矗立在我的眼前,就像以前老版《红楼梦》中那奉旨赦造的荣国府般豪华气派,两边还各有一对看门的石狮威风凛凛地立在那里。房子中间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字:庄府,笔力劲深,宛若游友,一群仆人打扮的男女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两旁,看着我异口同声地福身行礼道,“小姐!”
晕,这就是庄绮君的家?一个商户,竟能有堪比官员规模的府邸?这真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还记得当初岳青阳告诉我说庄绮君的家很有钱,是京城的首富,我却始终未曾想过她的家竟会有此等排场。看来岳青阳所言不假,倒是我看轻了“首富”的含义。
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突然一个精瘦的老人家大步迎了出来,他穿着缮丝所织成的衣物,面目还算慈祥,一看到我,顿时激动得泪花滚滚。看他的穿着打扮与普通仆役有着很大的区别,再加上他看到我时那激动的样子,我凭直觉认为这位老人家就是庄绮君的爹爹庄岩,于是等他迎过来正欲开口,为了表达我激动的心情,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着他的手就“哭”了起来,“爹啊!”并配合情绪,硬是从眼睛里挤出了两滴马尿。
岂料,我刚想跟他述说一番离别之苦,却见老人家震惊地看着我,然后突然从满是皱纹的小眼睛里滚出了两滴老泪,“小姐啊,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楼管家啊!”
晕,我顿时满脸黑线!
在心底大骂了自己不小心几遍,我正正神色,正想向楼管家解释,却见楼韵插了过来,一脸严肃地对楼管家道,“爹,你别多问了。绮君在大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现在什么事都记不得了。”
楼管家一愣,顿时擦了擦纵横的老泪,“对对对,你看我,人老了,竟然把这茬给忘了,当初来找咱们的官爷不是说过吗?”说完,他转过头看向楼韵,“你们一路上都还好吧?”
“嗯,还好。接到小姐我们就快马赶回来了。”楼韵点头道。
楼管家于是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又拉着我的手拍了拍,“小姐,你快进去看看老爷吧,老爷自你失踪以后大病了一场,人也瘦了很多。他就一直惦念着你,一直说你会没事……这不,你回来了,快去给老爷请个安吧。”
“哦。”我被动地点点头,看着这高宅大院,竟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正待前行,楼管家却转头唤来一个身着绿衣,看上去低眉顺目的小丫头,“小雅,快快快,扶小姐进屋拜见老爷去。”
小雅施施然上得前来,冲我弯身就是一福,然后直起腰,一张还事实着稚气的小脸望着我,亦是眼泪汪汪,“小姐……你连小雅也不记得了吗?”
我脸一抽,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假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然而小绿却不罢休,一听我真的不记得她了,小妮子一下子真的急了,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滚而出,“小姐,你怎么可以不记得小雅?小雅四岁进府,八岁起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如今整整七年了呀……小姐这次走的时候还跟小雅说要带西域的东西回来给小雅,结果现在……”
娘啊!我在心底哀嚎,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无缘无故又出来了一个贴身跟班啊,还哭得这么凄惨,仿佛我不记得她就是做了天底下最最罪恶的事!
正在小绿戚戚艾艾断断续续泪流满面地述说着她与庄绮君情谊的时候,楼管家终于忍不住地插进话来,“小雅,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扶小姐回房吧。等小姐拜了老爷,你有什么话再跟小姐说。”
小雅这才点了点头,勉强收了声,上前扶着我走进了庄府的大院。
进得庄府我才发现,庄府真的很漂亮,亭台楼榭,满园春色,雕梁画栋,红墙绿柳,虽是商户,却似儒家风格的严谨布局以及东南西北四个大院上分别所书之“畅心苑”、“观荷居”、“听雨轩”、“拂柳居”,即可看出庄家当家人庄岩的一派儒商风范。
小荷直接把我扶到了“畅心苑”,这是庄家大宅的主屋,也是庄岩的居所。我走进去,穿过一个长长的,用不同笔体书所题不同诗词的屏风,转右拐进里屋,却见一中年男子正半躺在床上,背上垫着两个靠枕,显然是早已知道我的到来,支撑着坐起来的。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并未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老,最多也就四十出头,也并未因是商人而满身铜臭,虽然满面病容,却看上去面容整肃却又显几分清雅,心中对古人的早婚不免有了几分感叹。
而就在见到我走进去的那一刻,中年男子立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底有着惊喜,“绮儿,你回来啦?”说完,强撑着病体向我伸出手来。
有一时间,面对面前这个中年男子,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要怎么办,看着他伸出的手,我踌躇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有什么关系,他是庄绮君的爹爹不是吗?而现在,我不就是庄绮君吗?
于是,我挪动着脚步,终于走到了他的床前,坐下,握住了他的手,“是,爹爹,我是绮君,我没死,我回来了。”
庄岩泪水泛了出来,“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虽然好多人都在说你死了,可是爹却一直相信,我的绮儿一定不会死,因为你是那么的坚强……”他爱怜地看着我,又摸了摸我的头,“孩子,那段日子……你吃了很多苦吧?放心,现在你回家了。唉!只怪爹爹无能,不愿与那些贪污的朝廷官员同流合污,结果害庄家失去了官盐的采办权,也苦了绮儿你,要你去西域找汗血马……都怪爹爹无能啊……”
虽然庄岩只是这么短短的几句话,我却刹时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清晰。故事的大概就是庄绮君的爹虽然是一届商人,却并不像其他商贾般昧良图财,因为他不肯与朝廷里某些官员同流合污,而古时候的盐利却是由官府垄断的,这就导致庄家失去了官盐的代理权。也就是说,古时候最是民生所需也最赚钱的生意,庄家却没有能揽到!而失去了官盐的代理权,庄家的产业肯定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所以庄绮君才想带领着商队经遥至月再至宛,想寻觅早已失传的汗血马,为庄家弥补失去官盐代理权的大亏空,却不想在半道上遇上了耶律逐原的人马,商队全数被杀,只有庄绮君一人被耶律逐原所掳。
想到这里,我不禁握紧了拳头。在大学的时候,我虽然主修的是政治经济学,但也有选修历史课程。古时候的重农抑商我是清楚的,官府如果想要挤垮一个商户,任由他再家大业大,也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或许征收重税,或许随便找个理由,就可将全部资产悉收占为已有。而现在的庄家,虽然说是京中首富,但估计也只是表面上的风光,实际上底子已虚。
心底明白了这一层,但我却是一身冷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庄绮君这样帮助这个家,但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庄家,那我就已经是这里的一分子,无论如何,庄绮君未竟的责任,我现在必须帮她扛下来!
于是,我笑将开来,回望着爹爹有些泛愁的眼睛,“爹爹无须发愁,女儿已经平安回来了。虽然我们现在失去了采办官盐的资格,又未能成功地找到汗血马,但爹爹不用担心,女儿一定会想办法让庄家渡过这个难关的。至于爹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养病,早日好起来,别让绮君担心知道吗?”
庄岩听了我的话略略放了下心,点了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看着我,“绮君……前阵子……官府派人来说找到你的时候……说你失忆了?”
我一愣,但转念一想,既然楼管家都已经知道了,那庄岩知道此事也不足为奇,于是笑着点点头,“是的,以前很多事我都忘记了,但爹爹,这样不是更好吗,就当是一个新生的庄绮君。”
庄岩闻言怔了怔,却又瞬间笑了开了,“对,是新生的绮儿,你的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脸,却又唉了一口气,“唉!人都说‘富为过三代’,想当年,庄家几辈人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庄家。可到了我这里,却是一个每天只懂舞文弄墨的人,要不是你死去的娘和你,也许长安庄家早就已经……”
我脸一抽:早看出来了,刚刚当我看到庄家处处充满着读书的氛围时,我就知道庄家的主事肯定是一个不懂做生意的主儿!现在不必他说,我也是清楚的。
TNND,可怜庄绮君一界女流,生在这样的家庭,又摊上了这样一个爹,估计担子也一定不轻!
可现在我还不能表露出不满的情绪,只能微笑着安抚庄岩道,“爹爹说的哪里话,这一切都是女儿应该做的。”娘的,天知道我说这话时心里直冒火。
从“畅心苑”退出来,我不管不顾身后的小雅,一路向前奔去,直到奔到池塘边大声叫吼发泄一通后才略略平息了一点心里的邪火。老天爷,你到底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穿过来以后我林昊雪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原以为回庄家后还可以过过米虫生活享受一下了,岂料今天刚刚回来,跟庄岩的一番话就彻底粉碎了我的希望。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说什么我也不答应陆奇轩回庄家了,跟他一直待在军营多好啊,至少没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我说我穿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就是来受折磨的吗?
“小姐……”身后的小雅传来怯怯的声音,我回头,看到她一脸惊惧和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娘的,现在走哪儿都有跟班了!
我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转过身冲她一笑,“小雅,没事儿了,我只是有些心烦,现在没事儿了。”
小雅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小雅现在陪小姐回房吧?小姐今天走了一天,又和老爷聊了这么久,现在身子一定也乏了。”
我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