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看着来歙遗书,泪水早已浸透了眼眶。
刘秀与来歙乃是表亲,自幼便感情深厚,来歙年岁长了不少,素来对刘秀甚是照顾。刘秀丧父之后,生活艰难,与大哥刘縯及兄弟姐妹相依为命,来歙虽说是新野大户,但家境也并非多么宽裕,却对刘秀兄弟多有接济。刘秀游学长安之时,来歙更是数往长安陪同探望,使刘秀孤寂的游学之旅不再那样无趣。年少时的情谊最是让人感怀,来歙与刘秀情谊深厚,今朝却为国家征战而遭歹人行刺。临终之际,念念不忘的依旧是为国举贤,怎能不让刘秀悲从心起?
刘秀带着哭腔,传下旨意:“中郎将来歙,攻战连年,平定羌、陇,忧国忘家,忠孝彰著。今遭命遇害,朕痛彻心扉。遣太中大夫段襄,赠来歙中郎将、征羌侯印绶,护持丧事回洛阳安葬,谥为节侯。改其封邑汝南当乡县为征羌国,以传其贤名,使其子来褒承继侯位,传其香火。”
时有人叹曰:“世称来君叔天下信士。夫专使于两国之间,纵横捭(bāi)阖,岂厌诈谋诓言?而来君叔独以信义著称,良在诚心愿使两国俱安、百姓蒙福,而不以抚顺陇右归于朝廷为功也!”
来歙的亡故当真让刘秀出离了愤怒。汉中行将就木,蜀贼溃败在即,没什么本事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反倒行此下作手段,当真卑劣至极。刘秀不顾满朝反对,亲引大军西入关中御驾亲征,誓欲攻破汉中,将那环安千刀万剐以祭奠来歙在天之灵。
就当刘秀怒气冲冲来到长安之后,却有捷报自巴郡传来,总算让刘秀的怒火稍稍平息。征南大将军岑彭再建新功,平定巴郡近在眼前。
荆门大捷之后,岑彭统领大军朔江而上,沿途城池闻风而降,汉军一路畅通无阻行至江州。那田戎贼子打起仗来没多大本事,逃起命来倒还真是无人能及。任满遭斩、程泛被擒,唯独田戎见势不妙逃之夭夭,收拢兵马奔回江州。只因数败于岑彭之手,田戎哪敢出城迎战。龟缩城中,打死绝不冒头。江州本就是夷陵、巴郡边界重镇,而蜀军屯兵荆门之时,更将江州作为军资集散之所。田戎既有坚城可守,又有充裕的粮草,更掌近万兵马,死守不出,倒也让岑彭有些无可奈何。
然而岑彭对这小小江州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于其在这里耗费精力与这田戎死磕,倒不如绕开江州继续西行,抢在蜀兵重新布防之前,夺下整个巴郡。岑彭遂留威虏将军冯骏诸将围困江州,自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一路向西,直指垫江。
公孙述本以为荆门大营牢不可破,谁知数万大军在荆门一败涂地,以至于巴郡境内实无多少驻军。岑彭因棹卒甚众,战船逆江而上却也行进迅速,短短十数日间便已席卷整个巴郡,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平曲。
平曲不但是蜀郡东界门户,更是一处粮仓。公孙述为了把军辎源源不断送往夷陵,将平曲作为一处中转之地。谁知没能助任满在荆门大破汉兵,反倒将数十万石米粮尽皆赠予岑彭。
汉军得了大批粮草,欢天喜地士气愈盛。公孙述却是着急上火、愤愤不平。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管蜀中士人对外乡人的抵触,慌忙之中,将数万兵马交付给那有名无实的大司马延岑。命延岑统帅大将吕鮪火速奔赴广汉、资中重筑防线,又使弟弟公孙恢领兵压住后阵。而汉中来歙受刺身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来歙已死,使得汉中压力骤减,此刻公孙述为了挡住势头正盛的岑彭,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调王元领兵南下沈水,与延岑诸将共拒岑彭。黄石又有侯丹两万兵将,一时巴蜀边界聚集起十数万蜀兵,必要将汉军阻于平曲,不使岑彭再西进一步。
眼见蜀兵声势浩大挡在前面,岑彭可没有傻傻得去与延岑众将浪费时日。攻破巴郡之后,已渐入益州深处,大江纵横、水路四通八达,又岂会只有沈水可通蜀郡?岑彭留护军杨翕与辅威将军臧宫驻守平曲,将荆门战后至今收拢的五万降卒尽付于臧宫统领,抵御延岑不使其侵入巴郡。岑彭则兵锋一转,统帅大汉精锐,顺江而下复回江州,转沿都江而上,悄无声息兵进黄石。
侯丹本是公孙述驻守汉中大将,然而乘虚袭破南郑、守备汉中数年,却一直再无建树。唯独在汉中连修数十座营垒,以抵御汉军侵袭,然而老天爷却开了个玩笑。世事境迁,当初风头正盛的汉中没能成为蜀地对外扩张的堡垒,反倒是夷陵成了蜀、汉的焦点。侯丹离开驻守近十年的汉中,南入黄石,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就在荆门战败未过多久,河池、下辩又被汉军所破,使得侯丹十年心血付诸东流,也让蜀地祸不单行。侯丹一面要留意南郡局势,一面又要防备汉中战事进一步恶化,当真忙得焦头烂额。就在此时,忽闻汉军船队出现在都江之上,兵临黄石,侯丹着实有些意外。侯丹本还以为只是汉军先锋部曲来此试探,可待登上城楼一瞧江面,立时有些站不稳当。
便见江上楼船林立,遮天蔽日,旌旗招展,染红半边天际。战船数以千计,只见其首难觅其尾,迎着江水,激起冲天白浪。声如洪钟回荡于山谷之间,震耳欲聋直摄人心魄。船头甲士成排、精气神足,战马缓行其间,嘶鸣冲破云霄。冒突、露桡难以计数,快如流星穿梭楼船之间,进退自若如履平地一般。
得见汉军如此阵仗,必是主力无疑。可听闻岑彭正与延岑对峙于沈水,又怎会有暇分兵来此?侯丹遍观敌船,仔细搜寻主将帅船。可望穿秋水,也未见将旗所在。正疑惑究竟是何人来此,便见敌船已距城池甚近。船队之中行来一条快船,临于城外。有小校呼喝:“大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奉圣朝之命,征伐悖逆,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公孙贼子败亡在即,守城将士何不早早顺应天命!免得城破之时,难保性命!”
听闻竟是岑彭亲临黄石,侯丹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延岑大军屯列广汉、资中,岑彭却敢视而不见,引军北击黄石。延岑也非庸才,一旦察觉岑彭离开平曲,强攻城池击败汉军,不但岑彭辛苦所得巴郡难以保全,这数万汉军也将陷入危地。岑彭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对那平曲守将太过放心?竟敢将如此重任托于那人,就不怕蜀军反败为胜令汉兵死无葬身之地吗?还是说这其中有诈,岑彭另有所图?敌船之上并无岑彭帅旗,只听这城下小校也不足为信,或许只是船中汉将以言诓骗罢了。
然而无论侯丹心中有多么的疑惑,汉兵声势正盛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这领军敌将究竟是何人,黄石都在危急关头。可侯丹久受公孙述厚恩,又岂是朝秦暮楚反复之人?纵然汉军如何声势滔天,也当兵来将挡为国尽忠。侯丹对那城外小校怒喝一声:“贼兵犯境扰我国邦,口口声声义正言辞,实则祸害苍生鱼肉百姓。我蜀国儿郎忠肝义胆,有多少壮士丧于尔等奸佞之手?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若有本事只管来攻,侯某自当好生伺候,让尔等贼子也知道知道我蜀国壮士的手段!若没本事,就休要在这里喋喋不休聒噪个没完,如同妇人一般只作口舌之快。”
那汉军小校嗤笑一声,不再答话,调转舟楫回入阵中。未过一阵,敌船复又向前,隆隆的战鼓声伴着轰鸣的水浪声再次响起,汉军终有开始攻城了。
侯丹虽是蜀人,可自起兵以来,便一直驻守北地,对水战之事当真知之不多,还以为有黄石城池可守,只需按部就班,便能将汉军拒于城外。然而汉军楼船高大威猛,离得老远时便足以让人心颤,待靠上前来以后,愈发显得宏伟。岑彭在荆门两年,花了大量精力打造战船,尤以楼船最为得意。硕大的龙骨与黄石城墙相比竟未低上多少,而箭楼立于甲板之上,更是高过蜀军城防许多,箭矢如蝗直射得蜀兵抬不起头来。侯丹本以为有城池可守,汉军攻城必然艰难,谁料汉军有战船之便,竟将蜀兵压制的难以还击。黄石又是水城,一边临江,敌船轻轻松松开至岸边,汉军冲出战船,早已急不可耐地奔到城边,七手八脚支起云梯便要抢城。
侯丹大惊失色,哪曾料到汉军如此轻松便已杀到城下。而头顶尚有敌兵箭袭,压得蜀兵不敢冒头,着急忙火地督率士卒防备敌袭,却是顾此失彼疲于奔命。苦苦抵挡了半日,终是被汉军抢上了城头。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兵杀入城中,敌军战船箭袭稍缓,可城中汉兵已有数千之众,纵是蜀兵奉死不退,也难将汉兵赶出城外。混乱之中,再也没有蜀兵有机会去挡住城下的汉兵,城门终是被汉兵撞倒一边。漫无边际的汉军如潮水一般杀气腾腾涌入城中,但凡有蜀兵前来阻挡,尽皆斩杀于街市之中。侯丹领兵浴血奋战,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局势对蜀兵越来越不利,眼见黄石城破已经无从挽回,蜀兵意志终是被汉军击溃。败逃之人难以禁绝,侯丹终是大势去矣,痛苦之中为乱兵所袭,毙命于黄石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