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僭越称帝已有半年,虽然偏居一隅不值一提,可屯兵寿春对豫州也是个不小的威胁。眼下马武、王霸兵围垂惠,盖延征讨董宪,豫州虽有杜茂众将近三万人马,可若李宪北侵豫州,对东征之事也是不小的隐患,还当设法除之方可保朝廷东征青徐大计万无一失。只是幽州渔阳、青州平原、徐州郯城、豫州垂惠、荆州黎丘都在打仗,关中虽有冯异于陈仓大败吕鮪、李育联军,然而隗嚣虽遣使通书却仍无实质归附之意,而公孙述蠢蠢欲动也不得不防,此刻再出兵扬州当真符合事宜吗?刘秀不禁陷入沉思之中。彭宠受困已失元气不足为虑,平原有耿弇、吴汉足堪大任,虽面对青徐诸贼也绝不会有什么差池,垂惠尚有两万余疲兵,可有王霸之谋马武之勇,想必也无大碍,盖延方面虽没能夺得城池,然突骑迅猛,即便董宪恼羞成怒起大军围剿,也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有杜茂坐镇豫州以为后盾,相较之下,荆州自建武元年,一直打到今日岑彭兵围黎丘,反反复复已有四年,仍和秦丰纠缠不清,虽然听闻岑彭所报,黎丘守军对峙一年死伤惨重,所存不足其一,可夷陵田戎尚无动静还不知究竟意欲何为,想想征讨荆州四年当中,先后多少次险象环生,当真令刘秀深感不安。若荆州一日未定,刘秀当真对扬州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刘秀举棋不定时,岑彭总算又有捷报传来,着实令刘秀心情舒畅不已。
自邓禹大破延岑于武当后,岑彭终于又打了一场漂亮仗。夷陵田戎拥兵数万,在荆州也算不小势力,当秦丰与汉军连番苦战之际,田戎固步自封两不得罪,即便是秦丰将小女赠给田戎做小妾时,都未发一兵一卒助秦丰抵挡岑彭,唯恐汉军攻破秦丰连累自己。眼下岑彭已经围攻黎丘将近一年,田戎听闻秦丰积攒了七八年之久方有的十数万雄兵,与汉廷攻防数年,城中所剩兵马不过万余,只怕破败不远矣,若汉军攻破黎丘复来夷陵,自己绝难抵挡。
田戎与妻兄辛臣商议夷陵大计,辛臣鼠目寸光不识天下大势,又不舍得夷陵富贵,连劝田戎莫要降汉。田戎挣扎许久,想秦丰在荆州之强,尚被大汉征南将军围困城中,自己这点本钱如何开罪得起岑彭?遂留辛臣守夷陵,自己领大将伍公统御兵马沿江而下欲降岑彭。
哪知田戎发妻本就对丈夫纳秦丰小女为妾而妒意汹汹,与兄长辛臣稍加商议,既然田戎已有降意,倒不如由辛臣先往汉营拜见岑彭,抢下投诚之功,也好得拜高官居于在田戎之上,省得田戎整日对辛臣兄妹趾高气昂吆五喝六。
辛臣尽取田戎珍宝中饱私囊,从间道先降岑彭,又作书招降田戎,以显得夷陵归降乃是他辛臣之功。田戎行于江水之中,也不知岑彭会如何对待自己而忧心忡忡,忽得辛臣书信,不尤大惊失色,唯恐辛臣为求富贵出卖自己,若此时降入汉营,只怕等到的不是朝廷封赏,反倒是催命屠刀了。如此情形,田戎哪敢再提请降之事,既然左右是死,倒不如反投秦丰共战岑彭,如能赶走汉军,也好与秦丰共治荆州。
岑彭前番已收到田戎投诚文书,在黎丘左等右等不见田戎归降,遣使过营相问,竟被田戎斩首送入黎丘,方知田戎竟已投了秦丰。田戎兵马势众又习水战,若被其封锁江面,汉军将极其被动。
岑彭留傅俊、冯俊围困黎丘,带着臧宫、田鸿众将转攻田戎。无奈田戎习于水战,早早选山河险阻之处立下水营一座,仗着船多据江而守,汉军仅有些许渡河舟楫,并无田戎战船凶悍,当真令习于陆战的汉兵无从下手。
岑彭与田戎隔河对峙月余,探得田戎船队入夜归营之际,从军士中广选善于泅水壮士千人,趁夜浮水登上楼船,控制舵艄,调过船头不入水营,划向平缓岸边。当日田戎守营,遣大将伍公外巡,伍公发现不妥之后,忙令士卒杀入舱中夺回舵艄,却被汉军死士守住舱口,凡有靠近者尽皆射杀,在夷陵兵死命冲杀之下,虽然汉兵死伤殆尽,可战船还是悠悠靠上岸边。暗藏许久的汉兵暴起突袭田戎船队,奋力冲入船中。若论勇猛,田戎兵马绝非汉军对手,只因先前仗着江水阻拦、楼船牢固,欺负汉军舟楫难以近前罢了,如今被汉军冲上船头,立刻被压抑许久的汉兵杀得哭爹喊娘。伍公见船队已被汉军控制,领兵顽抗许久也难将汉军赶下船去,有心弃船逃去,可船队周围早已被汉军游弋的舟楫围在其中,只怕想逃都已无路可去,只得领军归降。
岑彭抢得夷陵船队,仅留划船降卒听用,将伍公其余兵卒尽皆押上岸边看守,稍作停留休整即驱船驶向田戎水营之处。
田戎见夜色已深却久久不见伍公回营,听闻哨兵所报,船队即将入营之际忽然调转船头向东驶去,田戎心知不妙,忙遣斥候探查,方知汉兵早已混入船队之中,伍公也已被岑彭合围。田戎有心领兵去救,然而水营中余船已然不足,若再东去寻岑彭,只怕自投罗网,水军大营无船队护卫已难坚守,只能匆匆领余众仓皇南逃。
田戎大败而回,黎丘再无指望,岑彭立此战功,使得荆州战火平息指日可待,既然荆州已无忧患,刘秀一改先前犹豫不决,留骠骑将军杜茂五千兵马屯驻沛国,调扬武将军马成、诛虏将军刘隆、振威将军宋登、射声校尉王赏,两万五千之众伴驾南入九江,征讨李宪。
李宪妄称雄兵十万,实则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仅占据庐江一郡之地,欺负扬州余郡人丁稀少兵马软弱便妄自尊大,待遇到精勇彪悍的汉军方知自己有多可笑,寿春守军听闻光武皇帝本身便是勇猛无敌冲锋陷阵难遇敌手,亲败王寻王邑百万大军于昆阳,剿灭王朗刘林于河北,便是勇猛如尹尊之辈都丧命刘秀长刀之下,各种传言真真假假,几乎把刘秀吹上了天,如今光武皇帝亲领百万大军征讨九江,惊得扬州兵人人自危,还未看到半个汉兵,便已逃得七七八八,待马成前军兵临寿春,尚未逃走的守军已不足万人,看到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汉兵精锐,哪还有半分抵抗的勇气,早早开城而降。
刘秀轻而易举得入九江,只觉得自起兵征伐至今,哪曾有过如此轻松得胜之事,不尤有些可笑,李宪如此鼠辈,先前自称淮南王都怕有些抬举他了,刘秀叹了口气,在豫州时还为征伐李宪犹豫不决,当真是有些高估了李宪,看着各城降书如雪片一般飞入寿春,刘秀一点也提不起亲征李宪的兴趣来。只是想起来扬州之前,大司空宋弘倒推荐一人请刘秀留意。此人名为侯霸,字君房,河南密县人,矜严有威容,笃志好学,师从九江太守房元,治书《殻(ké)梁春秋》,讲学授业,堪称当世鸿儒。王莽初,为随县令宰,赴任后案诛豪猾,分捕盗贼,县中清静。后迁为执法刺奸,纠案不避权贵,无所疑惮。及王莽败,侯霸官居淮平大尹,理政有能名,保固自守,得全一郡。刘秀对侯霸倒也有所耳闻,当年更始即位之时,曾遣使征召侯霸入朝,百姓老弱相携嚎哭,当道躺卧,以拦使者车马,皆曰:“愿得侯郡守复留期年。”时方有岑彭平定扬州牧李圣之乱,使者恐侯霸奉召入京,临淮必乱,故留侯霸继任郡守。多年过去,刘秀倒对这侯霸有心一见,遂遣使往淮平征召侯霸。
侯霸久居扬州,对这僭越称帝的李宪倒也知之甚详,面见光武后,便将自己所见所闻皆告于汉帝。这李宪受王莽之职,领军平定庐江贼王州公叛乱,见莽朝败乱不堪,得胜之后便借故留于扬州而不回朝复命,及王莽败更始立,自称淮南王霸占九江。初时倒也有些手段,操练兵马,剿平盗贼,在扬州颇有些人望,即便是侯霸都曾助其剿灭山贼。然而李宪却是狼子野心私存贪念,所做一切不过是为自己谋利而邀买人心罢了,不顾天下之势,僭越称帝,为满足其骄奢淫逸贪念,大兴土木高建楼台,侵扰州县广选美人,大肆盘剥百姓收取重税,即便是莽朝都是自愧不如。百姓潦倒饥贫困苦不堪,世族乡绅怨声载道,扬州诸郡虽慑于李宪兵马淫威俯首帖耳,可已远不如先前那般鼎力相助了。
听完侯霸之言,刘秀也才明白为何自己兵马初入扬州,便得九江如此拥戴。李宪亡失人心兵马疲软,又何需自己亲征,遂将征讨李宪之事交于马成,命其领诛虏将军刘隆、振威将军宋登、射声校尉王赏三将征讨庐江。岑彭征讨荆州劳苦功高,经与田戎一战,荆州豪强一蹶不振,刘秀有心往黎丘一行,亲去犒劳岑彭大军,也顺带看看荆州情势好重新制定军策。
侯霸乃儒家名宿,又德高望重,刘秀自当予以重任,当即拜侯霸为尚书令,随驾回京总揽政务。正欲起行,凉州隗嚣又遣使来朝,一听仍是来歙陪同马援入京,也不能晾在一边,遂先止住西去黎丘之念,对马成细细交代一番,便回军京师。
刚进洛阳,还未及去看看丽华和小刘阳,刘秀便忙招马援觐见。
马援此来倒也并无要事,只说是隗嚣感念朝廷恩遇,复遣自己入京拜见陛下,又言河西窦融听闻朝廷复立,亦愿归顺,只是山水阻隔难入京师,知隗嚣归汉,便将降书递于陇坁请为代传。
刘秀欣然一笑,窦融愿降朝廷自然是大喜之事,想必来歙入使西凉,没少在河西多费心思,只是隗嚣此番遣马援朝拜怕也未必那么简单。自上次马援奉隗嚣之命入朝通使已过大半年光景,可至今仅停留在相互通使的状况而并无实质改变,今日使马援入朝,只怕是听闻朝廷用兵东方有意入朝一探大汉虚实罢了。看来马援除了孝义智勇外,对隗嚣倒也忠诚,虽与自己剖心置腹,可西凉一日未降朝廷,便要为隗嚣尽一日之事,这份忠心也着实让刘秀感叹。也罢,既然已猜得马援心意,那便假作不知,领其随军便是。庐江李宪欺软怕硬不值一提,也没什么好让马援去看的,若让其知道李宪那窝囊样,还让他以为汉军只会欺负这种鼠辈。恰逢自己欲入黎丘****,那便领马援同去,也让他见识见识我大汉勇士是如何征破秦丰的。
刘秀遂征马援伴驾南行,本欲过两日就要起程,谁知老太傅卓茂久病缠身,恰恰在此时薨了。卓茂当世大儒德誉天下,悉心传课授业于太子刘彊及两个侄儿刘章、刘兴,如此名儒驾鹤西去,真乃国家损失,光武怎能失了礼数,亲往凭吊安排后事,又使刘彊以师礼侍奉,直到卓茂下葬,前后已过去十数日,这才召集兵马,往黎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