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过,胸口的大石移掉了,眼前的这个人,竟是这样好,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分开啊,你抱着我,我环着你,怎么看都是不够的啊,怎么都不够,要是就这个样子,一直下去,那能有多好?
可是不是的,比如即将逃亡的未来,比如那不可预知的人生,再比如,那楼下大厅里,一声声“嘀玲玲,嘀玲玲”响个没完没了的电话。
瞿南乔终于从她的身边的抽离开来,穿好衣服,又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她抱着他的手臂,一双眼里满是柔情与不舍,“好。”
他就笑着抽开了手,将她搂在怀里抱了一抱,转身而去,她一时若有所失,笑了一笑,眼泪又落了下来,却是起得床来,穿戴好,也下得楼来。
一切都这样可爱,这房门的把手、这洁净的墙壁、那光滑的楼梯、走踏上去,静谧无声的地毽……
一切都很好,只因为有你。
她进到厅里,他已经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发着呆,她心中略略诧异,行了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他怔怔愣愣的,轻声叹了一叹,抓着她的手,顺势就将她一拖,拖到自己膝上坐下,摇摇头,“没事,山本那边来电话,要我去一趟。”
“山本要你过去?”她心中一急,脱口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吧?南乔,不要去,反正我们明天也要走了。”
他将她紧紧搂着,头挨着她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笑着道,“没事的,你放心吧。无非是又催着我,要我加点紧,给他们多弄些钱。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一时沈云慢无话,伏在他肩上,良久,方喃喃道,“那我等着你。”
“嗯。”他点点头,“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等我回来,我们今晚再好好吃点东西,明早凌晨,我们就一起走。”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到外头“哐”的一声响,两人俱都一惊,就朝外头望出去,便见蒋含烟一脸苍白的立在外头,脚旁躺着一个手袋,嘴中喃喃;“你,你们……”
“含烟?”瞿南乔亦吃了一惊。
沈云慢心下亦大慌,脸都红了,忙从他膝上起来,立在那里,喃喃道,“我……你……”
未等她说出什么来,蒋含烟眼里的眼泪就掉了出来,转身便往外奔去。
“哎,含烟。”瞿南乔喊道。
“怎么回事,生子不是说已经把她送走了吗?”瞿南乔道,“云慢,你等一等,我去把她喊回来,现在外头乱得很,我怕她会出事。”
“你,那你快去。”她道。
他就点点头,追了出去。
她长出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想了一想,便又起了身,回到沈公馆里,公馆里的几个女人,正自鸡飞狗跳的收拾着逃亡的物件,这件衣裳省不得,那双鞋子是新置的;这个梳妆台质量极好,实在舍不得丢;那是太太留给我的念想,我得要带着走……
见沈云慢回来,俱都吃了一惊,“哎,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收些东西。”她道,一边就不理会众人,自进到屋后,拿了铲子,从地底取了一坛酒出来,开了,喝了一小口,那味道,竟是当即就将她冲出眼泪来了。就又进到房中来,取了一只干净的玻璃瓶子,罐了一瓶父亲多年前埋在地底的这女儿红酒。
又进到书房里,将父亲生前的日记都搜了出来,寻了一个坛子,封了,又驱车,到了祖屋那颗偌大的酸枣树下,跟着祖传的那张方子,一起埋在了树底下。
做罢了这些,方又回到公馆里来,几个女人仍自在犹豫着,她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听我一言罢,换洗的衣务带上两套,内衣裤多带两套,眼下热了,厚衣带一件,余下的就带钱吧,值钱的首饰、金条、美圆。旁的身外物,就不用带了。我们这是逃亡呢。你们带那么些东西,怎么逃?”
一时几个女人,豁然开朗,片刻便收拾妥当了。一起出得门来,将这公馆仔细锁了,一起往瞿公馆而来。
瞿南乔仍没有回来,倒是蒋含烟在,见了几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坐着。
“二爷呢?”玛丽雅就问。
“我哪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包小包的。”
“你管我们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
“我没走,我又回来了。”她道,“你们是要一起走吗?”
几个人就都又不说话了,外头传来门铃声,沈云慢只当是瞿南乔回来了,慌忙就冲了出去,一出去,才知是蒋含烟的父母并她的兄长,开了门,急急进来,拖起蒋含烟就走,“你这孩子,我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走,赶紧走,再晚就来不急了。”
“妈……”蒋含烟大急,“我不走,我死也是要和南乔在一起的。”
“以前什么事我们都依着你,唯独这一次,不行。”却是蒋老爷说道,“他们这这么多人,南乔哪里顾得过来,你乖乖听话,先跟着我们走,到时候再和南乔会和。”
“真的?”
“当然是真的。”蒋公子不耐烦道,“你少罗嗦,别因为你担误了大家,走吧。”
一翻劝说下来,蒋含烟到底是跟着她父母走了,出了门,又回过头,看着跟在身后的沈云慢,伸出手来,在她手上的捏了一捏,眼泪就流了下来,“你和南乔,已经好了吧?”
沈云慢就低下头,不看她,也不作答。
“你要照顾好他。”她咽唔起来,“我不是因为怕死才要和我爸妈走。是……是因为,我怎么也斗不过你,我跟着他,我这一辈子,都要好不了……”
言罢,竟是眼泪纷纷而落,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转了身,急急而去。
一时屋中的几个人,俱都面面相觑,不知做何说法。
眼见着日头渐渐西斜了,瞿南乔仍自不曾回来,那边江妈已经自顾张罗着今日的晚饭,一时只闻得水洗声、锅碗碰撞之声,这杂闹的声响里,几个人俱都坐在沙发里发着呆,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二爷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沈云慢的一颗心慢慢开始往下沉,愈来愈甚的恐慌,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而来,叫她浑身都打起冷颤来,就往外头冲,“我要去找他。”
叫玛丽亚与霞芝一把拖住了,“哎哟,姑奶奶。你就消停会吧,别你又失踪了,我们上哪去找你去。二爷这么大个人了,定是叫山本给留住了,再等一等吧。”又朝一旁的老五道,“要不你去找一找。”
老五就点点头,戴着帽子,往外而去,临行前还吩咐,“你们记住,所有人都要呆在这里,哪而也不许去。”
天色慢慢的就黑了下来,草草吃了晚饭,仍不见一个人影回来,沈云慢这边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几个女人亦是也慌张起来,这做主的不回来,剩下她们几个女人,可如何是好。
时钟缓缓的指向啊八点,猛听到外头门铃大作,江妈急急去开了门,便见老五和生子,一脸焦急的行了进来。
“南乔呢?”沈云慢急问。
“没找着。”老五道,“找人打听了,说是在街上叫日本人带走了?”
“叫日本人带走了?”沈云慢身体一晃,不可置信的望着老五,“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老五道,“我去找山本,根本不让我进去。后来在街上遇到生子,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
沈云慢这才一把抓着生子,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云汀呢?许姨呢?”
“她们都没事,你放心。”生子道,“我把她们送上火车,就回来了,这不是来接应你们。南哥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当真是反转直下,沈云慢几乎都要急得晕厥过去,怎么也想不通,这当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却又听闻电话响起来,忙奔过去,一把抓起来,就听到瞿南乔的声音传来,“云慢。”
“南乔。”她急道,“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在山本这里有点事,”他道,语气无比焦急,“云慢,生子回来没有?你把电话给生子,快。”
沈云慢一急,就忙将电话递到生子面前,生子就听到瞿南乔焦急的声音,“我出了事,一时半会只怕出不去了,她们几个我交付给你,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平安。”
生子就急了,“你怎么啦?”话音刚落,猛的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厉喝“八嘎……”他的手一抖,一颗心就狂跳起来,听到瞿南乔越发焦急的声音,“你不要告诉她我的事,送她们走,听到没有……”
他还待说,电话那头就只余了嘟嘟声,他发愣良久,将电话轻轻挂了,沈云慢扑上来,急问道,“怎么样?他在哪里?”
“他在山本那里。”生子笑道,“说是和山本争起来了,山本嫌他钱赚得少。在争呢。”
“那怎么办?”
“没事。”生子道,“你还不知道南哥的手段么?他现在就是要先稳住山本。今晚不一定能回得来,如果回来迟了,叫我们别等,先走着,到时候他会来和我们会和。”
沈云慢这才长出一口,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呆坐良久,猛的就又一弹,“不行。我不走,我要等他一起走。”
生子立在她对面,一双眼睛直愣愣望着她,望了一瞬,转了身,朝老五使了个眼色,进到厨房里,倒了六杯水,从口袋里翻出一小包药粉来,倒了一半在其中一杯水里。就和老五,一起端了出来。
“别想这么多,先喝杯水。”老五一边道,一边就将水递到众人面前,先是玛丽亚,再是霞芝,再是江妈,待他们两个一人端了一杯,只余一杯,就到了沈云慢手里。
她接过去,缓缓啜着,待将那水喝了半,站起来,行至门外,望着屋外头黑洞洞的院落,喃喃道,“如果他不回来,我就不走。我要等着他。”
“等着他……”
一边说,一边只觉眼前越来越黑,终于咕咚一声,就栽在了地上。
几个女人一惊,急喊声道,“这是怎么了?”
“我给他水里下了药。”生子道。
“你.......”
“南哥出了事。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