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爷眉头亦拧了起来,在心中暗衬——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娃娃,当真是酿酒世家出来的传人?往常每每沈家出新酒,他黄耀荣可都是头一个便要去买来喝。这次这酒可与他往常喝的不同,这分明……是要比往常的烈了不下十度之数,这酒之香浓,简直要绕梁三日……
可是这女娃,分明喝了这样多的此等烈酒,怎会如同喝水一般,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喉咙紧得疼起来了……
沈云慢神色依旧冷冷,嘴角含了一股淡极的笑意,一双眼却如同恶狼之眼,冷冷将他盯着。他不由得惊出半身的冷汗,心道莫不是自己被这小女娃摆了一道?喝的是同样的酒呀,你一杯我也一杯,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自己的视线呀。
他就皱起了眉,随即又在心中冷哼:老夫纵横商场多少年,在酒桌上喝倒过的对手何止千万?你一个小小丫头,眼下你是面不改色,有你难受的时候…….
当即便就又开了一坛酒,欲要搬起来,竟是脚下飘浮,手上都使不起劲来了。他的眉头就又拧了起来,听到一旁的张市长问,“老黄,怎么了这是?”
他心下一横,咬着牙,硬是将那坛酒搬上了桌,只觉人已然是有些恍惚了,摇晃了一下,又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嗤,黄老爷,您若是喝不了了,可别硬撑啊,小心喝坏了身子,沈家酒可不是浪得虚名……”
“笑话!”黄老爷一声大喝,也懒得去看身后是何人,深吸一口气,就将两只碗都倒满了酒,“黄某会怕这点酒?笑话。喝!”
当即两人又是你一碗,我一碗,你一碗,我一碗,又将这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到此时,沈云慢的脸上到底是飞上了两抹红霞来,再观那黄老爷,已然是整张脸都红了,眼神也迷离起来,依旧不肯服输,酒坛是端不起了,就唤店里的小二来,给两人倒酒,依旧是我一碗,你一碗,饶你是人间仙酿,这般喝下去,也是要喝得作呕的。
当即两个就各由一人搀扶,各自去了一趟厕所。净了手,依旧回到桌旁,黄老爷已然是脚下飘呼,嘴中却依旧不肯服软,“喝,接着喝!”
如此,待至第三坛酒入肚,黄老爷的一张脸已是变成赤红,双眼迷离起来,抖着手去端碗,已是端不住了,只喊道,“哎呀呀,你们使诈,使诈…….”
沈云慢竟是还留有几分理智,往日里的斯文秀气之态尽失,身子斜靠着这缸桌,一只脚抬起,置于长凳之上,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横于膝上,若非她今日穿的乃是一条长裙,只怕都要春光露尽了。
只见一只手虚虚点着黄老爷,“黄老爷说什么?谁使诈?”
“你,你是使诈。”
“我使了何诈?”
“你在这碗上使了诈。”
“什么?”沈云慢大喝。
“你看这碗,它长了腿。”他又去端碗,竟是又端了一个空,“我端它就跑,我端它就跑……”
这围观的众人这才明白他是何意,哄堂大笑,“祖爷您醉啦。连碗都端不起啦,还怪人家碗长了腿,哈哈哈哈……”
黄老爷这才定睛一看,气得吹胡子瞪眼,总算是将那酒碗端住了,却是再也不曾松手,任小二倒上了酒,端到嘴边,咬着牙,仍旧仰脖子喝掉,看着沈云慢道,“怎么?不敢喝了?不喝了你就是输了,输了就乖乖把方了交给我!”
沈云慢冷笑不止,指了指前头的碗,“给我满上。”
当下又是你来我往,喝了十多碗,黄老爷却是最也撑不住了,嘴里尤自不服输,“来来,喝,喝……”
手上的碗却是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叭的摔烂了,而自己,亦是摇了两下,就那样从凳上,“咕噜”一声,滚落到地上去了。
沈云慢彼时亦正喝了个够呛,竟仍自强撑着,指着地上的那黄老爷,“你醉了,你醉了啊。大家,列位,列位,看官们,看官们,看吧看吧,我赢了,我,赢了。我沈家的曲方,岂,岂是随便就,能,叫人夺去……笑,笑话……”
一时便又有哄然的掌声响起,恭维声不断,“好好,好。沈小姐不愧是酿酒世家的后人,千杯不醉,千杯不醉啊……”
沈云慢通红着一张脸,双眼迷离,撑着桌子站起来,手中还端了一大碗酒,朝众人大大鞠了一躬,“多谢多谢,小女在此,先干为净,先干为净……”
瞿南乔在一旁看着,已然是一张脸都要叫她气白了,竟是不料她当真这样不爱惜自己,就跨前一步,伸手欲要来夺她手中的碗,边还喝斥她,“够了,人都已经叫你喝倒了。你还喝,不要命了你!”
沈云慢半睁着一双醉眼,看了他一眼,他竟不料一个喝醉了的人哪来这样大的气力,竟然将他推得朝后退了一步,趁机就将那酒喝了,喝完,还极是豪爽的,嘴一抹,手中的碗一抛,只听得“哐”的一声,掉在地上,应声裂了。
瞿南乔叫她气了够呛,就要扶住她,“都醉成这样了。”
竟是不料他一靠近,她也朝他靠进了一步,一下就撞进他怀中,头埋在他肩头,良久,发出满足的一声“嗯”。叫瞿南乔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就要醉倒了,忙来扶她的头,她却嘻嘻一笑,头又抬了起来,看着他,柔声唤了一句:南乔。
南乔。
都不知道她有多久不曾这样叫过自己了。
他只觉耳中轰一声响,身子如糟雷击,几乎站立不稳,而她,已经笑嘻嘻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勾,就勾上了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微微抬了起来。只听得四周围又是“轰”的笑了起来,瞿南乔在这笑声里,脸色瞬时变得铁青。
这女人醉起酒来可当真是要了人命了。
他皱着眉,冷着眼,就要来推她,她却是摇头晃脑的,脑袋就朝他凑过来,“吧唧”一声,竟是就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时叫好声,嘻笑声,掌声四面而来。瞿南乔的一张脸都红透了,想他堂堂大码头上、青竹帮里、二当家的,叫一个醉酒女人当众占了便宜。
未免,有些……
他伸出舌头在自己唇上舔了一舔,抹着自己的唇,跟着众人就笑起来。
当真是岂有些理!
就想伸手来搂沈云慢,沈云慢是当真醉得不像样了,哪里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竟然不等他的手臂过来。已经就转了身,酿酿跄跄的,拨开人群往外头而去,边走边喃喃,“嗯,头有些晕了,要晕了,玛丽亚,玛丽亚呢?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瞿南乔见她疯疯癫癫只往众人身上撞,又是气又是恼,大喝一声,“你往哪里去呢?!”
沈云慢充耳不闻,只往人群里钻,众人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酒香,俱都哈哈笑起来,却是给她让了道,她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门口而去,行至门口时,只听得瞿南乔一声大喝:“沈云慢,你给我站住!”
她就一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根手指咬在嘴中,又是嘻嘻笑了一声,调转头继续走,也不看路,一脚就踢在门槛上,嘴里惊呼一声,一个踉跄,只听得“扑”的一声,就要往地上摔下去。所幸瞿二爷眼疾手快,功夫了得,唰唰几步冲将上去,在她落地之前,抓着她的裙带一提,整个将她提在怀中,沈云慢却是双目紧闭,彻彻底底的,昏醉过去了。
沈云慢这一醉,整整便醉了三日。
那日与黄老爷斗酒后,她整个昏死在瞿南乔的怀里,瞿二爷自是心中有如烈火荼毒,哪里还管得上身后众人的哄笑之声,慌慌张抱起头,冲出聚香居,冲进车里,急火攻心的,叫生子快快开车送她去医院解酒。
待打完针,回到家,竟仍是不见她转醒,直到那日夜间,她仍是通红着一张脸,滚烫的身子躺在床上,是一丝转醒的迹像也无。
他大急,只得又去请了中医来,开了两副药,叫江妈熬了,待放得半凉时,拿一只调羹来给她味药。无耐这慢小姐,醉得不醒人事,哪里还知道喝药,叫他抱在怀里,烦躁不已,一阵拳打脚踢,顿时便将他手中的调羹扫落在地。
不及他反应过来,脸上便又挨了她一拳,嘴中还自咕噜,“吵,真吵,吵极了。”
他叫她打得生疼,龇牙咧嘴的,又见她小小一团卷缩在自己怀中,一是又是气又是恼,当真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只叫人满腔愁绪都无处发泄,将手中的碗重重往床头柜上一放,锁着眉,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江妈只当他是要发怒,吓了一跳,忙道,“瞿先生,要不还是我来喂吧。”
他却仍搂着她,不动声色的,见她已经寻了个舒适的味置,嘴中喃哩,也不知在说着什么。江妈见他的神色冰冷,生怕要惹恼他,轻声道,“瞿,先生,要不,要不……”
“你再去拿一根调羹来。”他说。
江妈惊了一跳,慌忙点点头,“哎,哎,好好……”
急急又去拿了一根调羹,他接过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细心,叫她一次一次打翻了,一次一次又舀了药来喂她。
到后来,见是一大碗药去了一半,却几乎尽数撒在她身上、床上,他看着这满目狼籍,眉头就拧起来,将那调羹往药碗里一丢,只听得“啵”、“叮”的两声响,砸起的药汤又将江妈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听到瞿南乔说,“江妈,你先出去。”
“啊?”江妈顿时傻了眼。
“你先出去。”瞿二爷缓缓道。
江妈就拧着眉,见他神色冷漠,一时大气都不敢出,吞吞吐吐道,“瞿,瞿先生。你可不,不能打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