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南乔心中顿时一痛,她明知自己对他她无意,仍将一颗心全无保留的交给自己,今天在这大喜的日子,他若是当真抛下她走了,也不知她会如何…….
“南乔。”蒋含烟似乎已经哭得太过了,竟是浑身无力顺着他的身子就滑到了地上,饶是如此,仍不肯放手,两只手一环,一把便抱住了他的大腿,头微仰,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纵横,一双眼已是痛红,“南乔,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我说了我只是去看一看,看了就回来。”
“她那个样子,你看了,就不会回来了。”蒋含烟道,“南乔,我知道你还爱她,可是我也爱你呀。我才是你的妻子,只要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往后,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定不拦着你,一定不拦着你……”
瞿南乔到了此时,若是不动容,那却也是假的,然则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像是一片枯叶般,躺倒在血泊里,他的一颗心便要抽起来的疼。
他心下一狠,抬步便往外移,蒋含烟却是哪里放手,竟是整个人抱住他的腿,就那样叫他拖到了门口,他一时又是怒又是气,“含烟,你放手呀。”
“我不放,我不放……”蒋含烟尖声叫起来。
就听到外头传来巨烈的敲门声,“含烟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是不是跟南乔吵架了?不要吵架呀。”是蒋含烟的母亲在问。
“含烟,把门打开!”这威严的声音,却是来自蒋含烟的父亲。
还有她兄长的声音,“南乔你们在干什么?把门打开。你少欺负我妹妹……”
瞿南乔顺手便将门打开了,又拖着蒋含烟退了一步,外头的人便冲了进来,蒋含家三口人看到这阵势都已经傻了眼了,蒋太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将蒋含烟搂住,眼泪早已磅礴,“含烟,你这是怎么了呀?”
“妈……”蒋含烟扑倒在她母亲的怀里,“南乔他,他不要我了呀。”
“什么?”蒋含烟的兄长便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抡起一个拳头便朝瞿南乔的面上砸过来,“你敢欺负我妹妹!”
瞿南乔彼时正皱眉看着蒋含烟,感受到这蒋大公子的拳风,脸色已经冷得能掉下冰碴子来,一手成掌,一抬,竟是一把便将那拳头抓了个正着,甫一用力,蒋大公子的脸色已然是变成了赤红,咬着牙,仍自忍着,“你你,你……”
“我说我有个挚友出了车祸,我要去医院看她一看,是谁告诉你,我不要你了!”他声音冰凉,望着地上的蒋含烟,“今天才成亲,就妄想以你舅子的身份来压我?不自量力!”
一边说,那只抓着蒋大公子拳头的手作势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蒋大公子竟是叫他推得出了门,扑一下就撞在房门外长廊的墙壁之上,半晌都吭不出一声来。
蒋含烟蓦的变色,知道即便以她蒋家之力,也是难以压制这个男人,若是适得其反,只怕反倒要引起他的抗拒,慌忙从她母亲的怀里挣出来,站起来,一把拖住瞿南乔的手,“南乔,求求你,给我蒋家一点颜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蒋老爷怒道,“他要去看他的挚友,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成婚第一天,妇道人家,怎么能这样不懂事。”
“他要去看的根本不是什么挚友,是沈云慢!”蒋含烟尖声道。
一时蒋家几口人都变了色,只见蒋老爷紧抿着唇,鼻翼一开一合,显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说出来的话,却仍是和煦的,“男人去看一看朋友,是天经地意的事。南乔,你去吧。一个小时够吗?这满堂的宾客,还有晚上的晚宴,都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
蒋含烟不可置信的望向蒋老爷,喊道,“爸爸…….”
瞿南乔眼中亦是震了一震,见到蒋老爷的神情,眼睛便微微咪了一咪,听到他朝蒋含烟怒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你再哭,再闹,呆会惹来旁的人,我看你这新媳妇的脸要往哪里搁。”又朝立在外头看热闹的几个佣人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这话里的威严,竟是叫几个佣人都缩了一缩,看了一眼瞿南乔,又看一眼许氏,却是不吭一声,低下了头。
瞿南乔的脸上便就带起了笑,“岳父说得对。今天的事,谁也不准乱说!”
那几个佣人这才点答应承,“是。老爷。”
瞿南乔便抬步欲走,“那我就先去了。”尚未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喝,“你给我站住。”
他就果然立在那里,许氏便转到她的跟前来。
许氏在他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极温柔的一个妇人,自小到大,她更是连句对他喝斥的话都说得极少,别说是动手打他了。可是这个温柔的妇人此时站在他面前,抬掌便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喃喃道,“娘……”
“我不准你去!”许氏眼中眸光颇浓,朝他喝道,“不准你去!”
“娘啊……”瞿南乔一到她跟前,那浑身的凌厉之色便散去了,竟是委屈得像个孩子,“云慢她都要死了。”
“她就是死了也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许氏道。
见他的眼眶竟然瞬时就红了,自己眼里的泪便也跟着掉下来,“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你要去哪里?你要抛下新娘子,抛下这满堂宾客的不管吗?你今天这样贸然跑出去,你叫蒋家的面子往哪里摆?叫含烟的面子往哪里摆?你自己的面子又往哪里摆?你是个大人了,你要对人家负责的呀。”
“可是她都要死了啊。”瞿南乔大叫。
“如果她一定要死,你去了就能救回她?”许氏的话里已是前无所有凌厉,“你非要为了她,弄得家无宁日?!”
“娘……”
“不许去!”许氏道,“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许氏说完这话,竟是再不多看一眼,转身便走,扶起蒋含烟,话气里听不出一丝毫的情绪,“不要哭了,去洗个脸,换套衣裳,好好化个妆,再出来。”
蒋含烟带泪的眼看着她,眼里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又是胆怯,吞吞吐吐道,“妈……”
“去。”许氏道。
她就果真乖乖转了身,由她母亲作陪,回到房间去换衣裳去了。
许氏这才转身去招呼蒋老爷,“亲家,叫您看笑话了。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就引着蒋老爷下楼去看戏,到了楼下,又向佣人吩咐,“去给老爷准备一碗醒酒汤,端到楼上去。”
一时走廊里便只剩了蒋大公子和几个仆人,蒋大公子彼时仍自挨着墙,捂在胸口,瞿南乔一个眼光望过去,他吓了一跳,“你,你,我,我……”转身便走,边走边还在嘴里嘀咕不止,瞿南乔却是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他,朝几个仆人招招手,“都去忙吧。”
待几个仆人走远了,他立在那里良久,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又狠狠抽了一根烟,喝过了仆人端来的醒酒汤,到底是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发了半晌的呆。
楼下的锣鼓唢呐声依旧未停,还听到偶尔的几声“砰”的巨响,似乎是有大花脸在台上翻着跟斗,又听到外头有孩子尖笑着放爆竹的声音,还有冷风吹过窗台的声音,隔壁房间里麻将碰撞的声音……
这所有声音汇聚一起,直往他耳中钻进来,他的一只手握紧又松开,一声怒吼,往梳妆台上一扫,那台上的蒋含烟准备的贴了大红喜字的瓶瓶罐罐便叮叮哐哐全都落了下来。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满脸的疲惫与憔悴,他的嘴上还缠留着一丝血痕,一只手就颤抖着抚上那伤口。
这是她留给他的印迹。
他闭上眼,想像着她与他在那间房里,那张床上交缠时的画面、还有她的苦涩的泪水、她的柔弱无骨的小拳、她那似乎他一用力就捏粉的手腕、她的哀求、她的怒骂……还有她那黑瀑一般的纠缠在他指尖的长发……她躺倒在马路上,那蛇一样流淌的血液……
这一切,似乎都在打着滚朝他扑过来,他痛苦的低吼一声,整个人趴倒在梳妆台上,痛哭出声。
他终究不曾忤了母亲的意愿。留在了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瞿公馆,出席完这叫他懊恼半生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