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仇呢?”玛丽亚突然问,“还报不报?”
“我现在只想我哥哥能平安回来。”她长出一口气,望着窗外出了半晌的神,“如果哥哥能回来……”
玛丽亚还待问她若是回来了会如何,不料沈云慢已经起了身,进到屋中去了,还道,“天晚了,要睡了。往后起,我就该过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玛丽亚就站了起来,嗯了一声,从那侧门,进到自己那边院子里头去了。
……
瞿南乔半夜从床上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
他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却觉有个什么挨着自己,暖暖烫烫的,极不舒服。
他就伸手去推了一把,哪知触手竟是一片柔软,似乎竟是一个人的身体。
他一惊,睁开眼,猛的就坐了起来。
屋里的陈设很陌生,显然不是在自己家里。
再一环顾,便见自己身旁竟赤身躺了个女人,他只觉脑中嗡地响了一声,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那个女人已经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一坐起来,便软软的朝他靠了过来,羞红着脸,低声道,“南乔,你醒了……”
“含烟?”瞿南乔心中突然生起一股恐惧,不可置信道,“你……我们,怎么会……”
“你喝醉了酒。”蒋含烟轻轻的就靠了他肩上,低声羞道,“非拖着我,不肯让我走……”
瞿南乔却猛一伸手,便将她给推开了,竟然厉喝一声,“你别碰我!”
“南乔……”蒋含烟不可置住的望着他,眼眶顿时便红了。
而下一刻,瞿南乔便听到外头砰一声巨响,一个男人猛冲了进来,只听得“咔”一手枪上膛的声音。他就见蒋含烟的哥哥手中握着一杆枪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瞿南乔面色一变,坐在她身旁的顿时只觉如置寒窟,身旁这人周身的气息冷得如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得她喘不过气来。
“哥哥……”她急喊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瞿南乔!”蒋大公子的枪紧紧顶在瞿南乔的头上,“王八蛋!你敢欺负我妹子!”
瞿南乔的一张脸已经冷若冰霜,二话不打,猛的一抬手,便扣上了蒋大公子的手腕,只一扭,杀猪般的叫声传来,蒋大公子手中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中,一双眼阴沉得可怖,说道,“滚出去!”
“你!”
蒋大公子顿时几乎叫他气得背过了气去。
早就听闻这个什么瞿二爷在大码头上是人畜莫近的恶人,当真是传闻不如一见,今天他可算是开了眼!
他作下这等恶事,竟比他这个前来抓现形的大舅哥还凶!
他这妹子若是当真嫁进瞿家去,能有她的好日子过?
他一时拧眉就瞪了一眼捂着被子呆坐在床上的蒋含烟,怒道,“含烟!”
“南乔。”蒋含烟急道,“求你放过我哥哥。哥,你先出去!”
“含烟!”蒋大公子又警告的叫了她一声。
“你出去!”蒋含烟道。
蒋大公子气得咬牙,朝瞿南乔道,“你松手……”
“松手,松手,听到没有……”
瞿南乔瞬势将他一推,他连连退了数步,砰的撞在墙上,闷哼一声,到底不再吭声,行了出去,重重带上了门。
一时屋中就只剩下他两个。
蒋含烟已是梨花带雨,哭了起来,凄凄喊道,“南乔……”
“我们……”瞿南乔只觉嗓子都疼了起来,宿醉的后果竟是这般严重,蒋含烟已经又靠了上来,“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南乔……”
瞿南乔只觉整个后背都麻了,脑中顿时想起的,竟然是沈云慢的脸。只待感受到蒋含烟的眼泪一嘀嘀掉在他的背上,他方回过神来,说道,“对不起。”
蒋含烟怔了一怔,伸手却环住了他的腰,轻声道,“没关系。我们都已经订婚了。”
瞿南乔竟突然生出一股绝望之感,身体摇了一摇,掰开了她的手。背着她,过了良久,方道,“我,含烟,你。你知道的,我其实,我心里只有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南乔,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蒋含烟的眼泪又滚下来了。
瞿南乔只觉自己的脑仁一跳一跳的抽得又疼了起来,过了良久,方站起来,穿了衣服,轻声说,“你如果一定要这样……那就叫你家人挑个日子,咱们婚礼办了……”
言罢,穿了鞋,头也不回的行了出去。
……
到第二日,却是个礼拜日,沈云汀休息在家,她对于此次的仓遑搬家,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不适应,反倒是处处都极是好奇,因这屋子里的一应起居,都是从前玛丽亚细心采购的,一色都是时下流行的洋款式,她便这儿摸摸,那儿碰碰,还硬是要求江妈从箱底里翻出一条粉色的公主群来穿上,沈云慢亦找出了那条墨绿的长裙来穿着,在这小屋子里穿梭,一时间,这屋中便又有了一股别样的精致与宁静。
因是这乍而得来的空闲,也没去酒馆作坊里头,只是带着沈云汀出门,一起去看了一部电影,看完电影出来,又想起江妈爱看戏,便又打了电话来,一家三口,去了戏院,几乎又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这才回到家中准备这天的晚饭。
待吃了饭,留给江妈去收拾碗筷,自己便又牵着沈云汀的手,到了九重天去拿上个月的薪水。
李经理面上倒是极客气的,不仅上个月的薪水照发,又还额外补齐了这一个月的,于是瞬时手中便又多出了三千大洋来,一时竟是心中不知做何滋味,与九重天的一众姐妹们一一话别,便听得舞台后的叮咚琴声响起。
众人面色尴尬,反倒是她笑了道,“这就是新来的琴师?我们去听一听?”
当下便牵着沈云汀的手,行至舞厅之中,台上正上演一出美仑美奂的歌舞,姐妹俩坐在台下看,也不知为何,一坐下来,便觉郁郁寡欢,看了半晌,竟都丝毫没有看进半分。索性便哄着沈云汀说去街上买臭豆腐吃。
夏日里的夜,微风迎面吹来,却是将心中的郁郁吹散了几分,街上人马穿梭,依旧是乱世里的一点小浮华,总是能叫人心生一丝不忍的。
待买了臭豆腐,姐妹两个便就蹲在街头,一人一碗,埋着头吃。待自己的一碗吃完了,她抬起头来,却见沈云汀手中的碗里,竟还是满满一碗,不禁就笑着埋怨她,“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的?怎么还不吃?”
沈云汀却只是定定望着前方,丝毫都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她眉头微皱,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一望,整个人便也呆了。
只见远处的道路边,停了一辆车,车里坐了两人,在九重天外那偌大的霓虹灯照耀之下,清晰可见那一男一女,正唇对着唇亲吻,极尽缠绵之态。她心底里其实下意识的,想要去捂住沈云汀的眼睛,可是也不知为何,那手竟像是生了钉,一动也动不了,就那看样呆呆的看着,那车里的女人许是感应到了这姐妹俩的目光,眼睛一动,便看了过来。
她瞬时脸色便苍白,那不是蒋含烟与瞿南乔,又是何人?呆愣间,蒋含烟显然也怔了一怔,随即,竟然又笑了起来,还欺身一压,竟然将瞿南乔抵至了车窗处,唇上用力,几乎是掠夺一般的架式,一双眼竟还望向这边,眼里挑畔之意可见一斑。
瞿南乔许是觉察到她的异样,眉头皱了一皱,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眼光一望,便见到这蹲在街头的两姐妹,顿时脸色一变,将蒋含烟一推,推开了她,抹了抹唇,眼神躲闪了两下,随即便不动了,就那样端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一动不动的朝她望过来。
她只觉自己的一双眼睛干疼得厉害,一明一暗的霓虹灯下,她与他隔得这样远,仿佛是千山万水,千年万年也都到不了的距离。她在那双眼里看不出是何意味,咬着下唇的牙一用力,几乎是将嘴唇都咬破了,吃疼之下,这才猛的觉醒,将沈云汀手里的臭豆腐一夺,极是用力的将两只碗还给了臭豆腐摊老板,蹲下来一把将沈云汀抱起来,说道,“云汀,我们走。”
再不多言,抱着她疾步而去。
那车里的瞿南乔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她,看着沈云汀趴在她肩头,一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疑惑,只朝自己望过来;看着她裙摆飘飘,背影孤寂而倔强,一步一步的,从此远远走出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