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说,“是,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帮我打听一下,那两个人,现在被关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
“你……”瞿南乔收起了他那冷漠之色,面现诧异,“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打听这两个人?”
“这就不用你管了。”她道。
他又哼着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想要救那两个人?”
“不是。”她说,“你只管帮我打听就是,你若答应了我,我就答应明天晚上为你们弹琴。”
“不就是弹个琴。”他又笑起来,脸上现了一片讥笑之色,“你别以为我当真除了你就找不到别人,小小一个琴师,真是笑话,竟还敢打听政府的事……”
沈云慢面上一冷,抿了抿唇,有些恼怒的起了身,疾步而行,走至门口,一手放上了门把,沉吟片刻,又转了身,行了过来,脸上已经变得极是沉静,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低声道,“算是我求你。你帮我打听了这件事,我帮你弹琴,我爸妈的事,我暂时,暂时也不追究你了。”
她眼下是一味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只为经他之手,侧而探得哥哥的消息。她这般低眉顺眼,比起往日里那嚣张气焰来,着实是判若两人。只看得瞿南乔在沙发里头笑了起来,他虽是笑着,那神态之落寞,却叫沈云慢心慌,只见他笑得肩头都抖了起来,到后来,竟是流下来两行清泪,沈云慢被吓了一跳,脸上被失望之色弥漫,站了起来,缓缓道,“你不想帮,那就算了。”
言罢,便转了身,缓缓往外而去,听到身后的他无力道,“你就这样恨我。”
她脚下一顿,立在那里,瞬时眼泪也都出来了,此事之难度,她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敢堂而遑之暗杀军统的人,想必早已引起上头极大关注,又岂是他能随意打听来的?他眼下虽是在大码头混得风生水起,在银城这一亩三分之地里有那么些许的地位,但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码头上的混混罢了,此事,做得到也就罢了,若是一个不小心,叫军统的人知道了,那是有千般手段来对付他的。
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得之不易,怎么会为了口口声声要杀他报仇的她冒此大风险?
“我不会帮你的。”他说,“你想我死是吗?沈云慢,你就是想我死,是不是?”
她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眼里已是波澜不惊,原本的两滴泪也已经干了,反衬得一双眼珠极是黑亮,这双眼里的冷漠似乎极大的灼伤了他,在她的眼里,这个人此刻如若被抽去了一身傲骨,绝望与绝然在他的脸上,衬出一股别样的冷漠与疏离,那声音淡而簿凉,“你用这样的方法,叫我得罪军统的人,再借他们之手,来除了我,是不是?好一招,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这样多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计谋。”
她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他继续说:
“沈云慢,你我情份,缘尽于此吧,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襟固你,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我的这场游戏,到此结束吧。你若要杀我,也尽管放马过来,我接招就是了……”
她万不料事情会走到这样一个地步,原不过是想要依靠他探得哥哥的消息,哪里知道这人已是敏感到了这个地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前去,一把拖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哥哥回来了,哥哥眼下不知是生是死,你帮帮我,帮帮我。只要能救得哥哥的性命,旁的我都不在乎了,你杀了我爸爸妈妈的事,我也不在乎了。我只要哥哥平安回来,我的家人都已经没有了,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我更不能失去的,还有你,还有你啊……
她就那样立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的往外而去,开了门,缓缓行了出去,迎面走上来蒋含烟带笑柔顺的脸,一把挽上了她的手,柔声问,“谈得怎么样?”
那门已经又轻轻阖上了,那张朱漆木门,隔绝了他与她,隔绝了一切情谊与缱绻,从今日起,她与这个男人,再没有未来,只有过去,那杀她父母,毁她家园,叫她家破人亡,不共戴天之仇恨!
这仇恨,她原也是不该忘的,她怎么能忘?她怎么能说,她不过是想救她的哥哥,哥哥原是要杀他的呀,若是告诉他真相,他是更不会去救他了。
她如同一尊石化了的塑相,呆坐在这小小富丽堂皇的雅间里,一直到九重天散场,一切人声与喧啸淡去,玛丽亚找进门来。
她的那个样子,直叫玛丽亚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她,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原本一双顾盼生姿的眼,此刻已是如同一个濒死之人的双眸,里面尽是绝望与灰丧。
“云慢。”她轻轻叫了一声,伸出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
沈云慢到此时,方痛哭出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是哭救她兄长无望,还是哭她终于得了自由,此身再无需受他之襟固,从此只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亦或是,哭她那早已死去,叫她绝望而痛苦的,爱情?
二十四、
到第二日,整个瞿公馆内,一片张灯结彩之相,沈云慢起了个大早,送了沈云汀学校后,又回到瞿府,将一进门,便撞上了一脸兴高采烈的许氏,她朝她点点头,许氏的脸上顿时又现了一股尴尬之色,她只笑一笑,不以为意的,上到楼上去,又嘱咐了江妈,开始收拾一应起居之物。
许氏过来时,她的一应物品均已收进了两口箱子里,连她自己都吃惊,在瞿公馆生活了这样久,她与沈云汀姐妹两的物什,竟是连两口箱子都填不满,想来,从一开始,自己便是不曾打算在此长住的。
许氏见到这阵势,初始一怔,瞬间便明白过来,行上来,开口问道,“云慢,你这是要搬走么?”
沈云慢就抬起来头,看着许氏,笑着道,“是,许姨,我们要搬走了。”
许氏惊觉于她整个人的转变,却又说不明她的转变出自哪里,心底若有所失,心道这个女人,是再成不了自己的儿媳了。又见她一双眼若古井,里头波澜不惊,脱口道,“你们打算搬去哪里?其实我已经去找了一下房子,有两处环境都是极好,要不你们搬到那里去,你觉得怎么样。”
沈云慢恍然大悟,方知连许氏都是希望自己走的,当下也不多言,只是摇头道,“谢谢许姨的好意了,我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
许氏怅然若失,走上来抓住她的手,“云慢,你搬出去,其实也好,你知道含烟那个人,你如果继续住在这里,只怕往后要家无宁日,对你也不好……”
“许姨。”沈云慢道,“搬出这里,一直都是我心之向往。”
许氏便不说话了,也知道说多错多,反倒是要越描越黑了。当即沈云慢招呼了江妈,将两个箱子抬了出去,等了片刻,玛丽亚的车便来了,于是便作别了许氏,上了车,上车前,回转头,对这宅子做了最后一望,便毅然的转了头,车子远去,一切的快乐与恼意,都抛至脑后,从此便一心一意,过她自己的日子,重振她沈家门楣了。